孩子们一起散去。外面早就站了一群等他们放堂的长辈。见众人出来, 紧张地抱过自己的孩子。
“住手住手”士兵们一手按在刀身上,走出来挥赶道“都让开,把孩子放下,一个个来”
众人不明所以。
士兵低下头说“是你爹娘吗是才跟他们走。所有人都站好了, 不得推挤闹事”
孩子一个个认领过去,门口喧哗了好一阵,才终于散尽。
等走远了衙门, 前来接人的长辈才开始小心套话“你们今天都做了什么他们欺负你们了”
众人喊道
“识字”
“讲故事”
“很开心好好玩”
几位长辈紧张道“讲了什么”
“讲上郡, 讲将士”一男孩儿出了院子就胆大起来,一直蹦个不停, 他抬起头问道“娘, 真的有地方会没有水吗他们说那些士兵躲在热烘烘的沙子里, 晒得脱皮, 渴得发晕, 为了保护我们抗击敌人。敌人是什么”
被他喊的妇人一窒, 不知该怎么解释。
旁边的小孩儿咯咯笑着, 又兴奋举手道“还吃了包子他们的包子好好吃”
“还有水果, 有鱼虾娘, 他们的鱼为什么那么好吃”
听话话题开始走远, 几位长辈稍稍松了口气。这时一个孩子又问“爹,你为什么要跟官府做对方先生说, 衙门失望极了, 就像个关爱晚辈的父亲却遇到了不懂事的孩子。爹,为什么”
女娃儿“娘, 我明天还能去吗那我明天能自己高兴去吗还要带锄头吗”
她说着忽然想起来,停在原地道“啊我的锄头落在衙门了”
其余人也叽叽喳喳地表示,东西都忘带了。
她说着要返身回去拿,被旁边的妇人拽住。
女孩儿仰起头问“怎么了娘”
那妇人尴尬道“别去了。回家。那东西没什么,不拿了。”
这些孩子还是第一次上学堂,被打岔了也不在意,笑呵呵地评价道
“林先生人和善,方先生太凶了。我还是更喜欢林先生。”
“可是方先生说话才管用诶。他说给吃我们才能吃。”
“哇真的吗”
很凶的方拭非此时正在院子外边指挥着人端过笔墨,唰唰往墙上书写。
寓中学堂。
众人路过,驻足旁观。
学堂何山县要有衙门承办的学堂了
以前有过的,后来因为去的人太少,就关了。识字的书本实在太贵,学堂请的又都是些老学究,为人刻板,不苟言笑,教书从来都是照本宣科,压根没多少文化。孩子大多静不下心,所以不爱念书。有钱的就把孩子送到外边求学了,没钱的干脆也不强逼。教不出名堂,后来就慢慢废弃了。
方拭非沾墨继续写道
任教先生
户部重臣叶先生
进士头名方先生
历览天下林先生
及诸精兵侍卫
她的字大开大合,很快一面墙就写不下了。
有人去搬来几块破木板,拼在一起,摆到旁边。方拭非蹲下身继续写。
衙门收废弃桌椅,收废弃书册,招教书先生。
寒碜,太寒碜了。
路人也不由咋舌。
纵然他们没念过多少书,不懂品析,也知道这字好看。写在破败褪色的墙面上,怎么看怎么违和。
方拭非拍拍手满意走开。
牌匾,那是没有的。
衙门到现在还没开始重征说服,总不能一直要他们几人自掏腰包。
何况,百姓理解不了衙门含蓄的包容,要一面哭穷,一面做事,才能叫他们知道自己的好来。天底下总归还是没有自觉的人偏多。
这学堂的名字写上去了,众人跃跃欲试,想将孩子送过来的,可是又有些不敢。
进士科头名户部重臣朝廷使君得要多少束修才够外边那些知名书院,能有他们好
王猛没想这么多。他心底深深觉得方拭非是个大好人。
一看得到消息,第二日大早,便抱了自己七岁的孩子过来。在门口问道“能来学堂吗”
方拭非大手一挥“进去”
王猛欣喜若狂“诶那这束修”
“束修嘛,这么小的孩子就不用了。”方拭非说,“现在不是正经讲课,学堂里也有点挤,等以后衙门有钱了,添些桌椅,再多请几个夫子,给孩子启蒙。”
王猛听得眼含热泪,心中激荡,说不出多余的话来“使君多谢使君”
他把孩子放进去,同方拭非在门口站着聊天。
方拭非问“你是做什么营生的”
王猛说“小人如今是名木匠。父亲是造床的,祖上还留了个船厂下来,不过如今不行了。”
“嗯”方拭非一听顿时来了精神,“船厂,那你现在还会造船吗”
“会”他说着顿了下,“哦,倒也没做过,不过,以前巧匠留下的图纸,如今都在我手上。我幼时也跟我父亲学过一点,大多的部件我都会造。”
他说“何山县这地方就是离不开船,大半人都有些造船的手艺。您看运河上商船是不能开,可要再往东面去,那些捕鱼的渔船,总归还是要自己造的。我父亲的船厂还留下几艘建到一半的大船,这几年我修修补补,也勉强补到了七八成。”
方拭非说“那你接着造。要是能行,不失良机嘛。”
“诶”王猛应得尤为欢快,半晌又道“可朝廷如今的水路不对民公开啊。”
方拭非两手环胸,意味深长说“你也说了,是如今嘛。天下间风云变化,开不开也不过是陛下一句话的事。”
她与王猛说了几句,跑回衙门,去找叶书良。
对方还是在翻阅书册。衙门堆积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留下一笔烂账,无从查起。朝廷发下来的补贴跟饷银,一时都不知道该先补哪里的空缺,简直叫人头疼。
方拭非处理冥思教的事情,看着已经颇见成效。他行事老练,由他主导完全不成问题。顾泽长又不喜欢看这些繁杂的书册和账册,只能自己先把公务该处理了。
已经看了大半,再过不久应该就能理清。
但他在看这些书的时候,心情也非常不愉快。
方拭非坐到他的对面,搭话道“叶郎中,何山县这边,以前船厂不少吧”
叶书良过了半刻才应说“是,他们这里的舟船技巧确实不错,运河下端也离何山县不远。现如今,朝廷在用的船只,大多也是在这几州附近造出来的。”
方拭非一手搭在膝上,小道“我翻阅户部公文,王尚书不是一直在计划着叫朝廷重开运河吗”
“开了运河,民间商船涌入,天下交易兴盛,户部能收到更多的商税,江南一带也会富裕。而如今运河被朝廷管制,过路费或一些看不见说不得的银钱,全进了节度使、工部、及某些官员腰包里。”叶书良抬起眼皮睨她一眼,“牵扯广,易得罪人,而且开运河是件大事。王尚书是想,可他并未向谁提及。你这分明是自己猜的。”
“是我自己猜的,这说明英雄所见略同。叶郎中你肯定也这么想。”方拭非乐呵道,“挖凿了运河,自然该造福百姓。陛下先前封锁运河,是有考量。可如今天下大势已变,拆听也开松口了。”
叶书良视线终于从书册上移开,看着她认真说道“方拭非,我给你提个醒。”
方拭非“您说。”
叶书良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方拭非趴到桌上,凑到他面前。
叶书良抬手,直接一书砸上她的额头。
方拭非闭了下眼睛,略微错愕地看向他。
叶书良转了个身,继续看书道“你,别总瞎打主意。忙你的去。”
方拭非耸肩“好吧。”
方拭非正要悻悻离开,又被叶书良叫住。
“你叫几个经验丰富又可信的渔民,去海边看看。”他说,“或者找些人来问问。”
方拭非道“怎么”
叶书良皱眉道“我看县志上说,何山县临海,每年夏秋之际,都会有飓风来袭。或大或小。可是今年还没有。”
方拭非“您觉得会有”
“不知。”叶书良摇头说,“我一直在京师长大,还没见过飓风。不过事出反常,多半有妖,还是谨慎一些。”
方拭非想了想,她在洪州住了几年,洪州也属江南道,但一直未遇到过严重的飓风,可也听说过不少惊恐的事情。便点头说“好。”
衙门这免费的学堂一开,在城中声望一时鼎盛,隐隐有超越冥思教的迹象。
几位信众被寺庙一番教唆后,清醒了些,开始保持安静。
普通百姓见状,胆子大了起来,觉得冥思教此次不会再有翻身之地,看不过县衙如此清贫,便主动示好,送了些东西过去。
交易恢复正常,闹事的信众教徒逐渐收敛,想说话的人敢说了,城里气氛和谐不少。
冥思教一直不作为,似乎就要这么润物细无声地被拿下了,方拭非却觉得有些不安。
多少无耻下作的主意都出得出来,冥思教岂会就此任人宰割更像是山雨欲来前的风平浪静。
两日后的傍晚,天边彩云尤为灿烂,似烈火焚原,大街小巷处皆映着一层红光。
方拭非跟林行远在院子里就着热茶吃包子,随口聊天。就看天边有道诡异的红光闪过,徐徐上升,然后消失不见。
方拭非顿了下,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紧跟着第二道红光再次闪过。
她放下手里的东西,站起来道“什么玩意儿”
“神迹”
不知道是谁先开始喊,街上传来高亢的呼声。
“慧通大师出关了”
“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