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女生小说 > 力荐河山 > 第98章 慷慨(11.02日更新)
    顾登恒在书桌前面, 对着一封奏折看了许久,还是没将内容印到心里。沉沉叹气, 按着眼睛两侧的穴道舒缓头疼。

    内侍悄声走进来, 猫着腰站在旁侧,低声道“陛下,顾侍郎求见。”

    顾登恒头也不抬, 冷声道“说了都不见”

    内侍又站了会儿,以免他是没回过神。

    “等等。”顾登恒果然停了动作, 问道“你说顾侍郎”

    “是。”内侍说,“他正在门外等候。”

    顾登恒坐正道“他不是近日称病,还在家中修养吗”

    “是。”内侍回说, “看着气色的确不大好。”

    顾登恒冷厉道“还不让他进来, 莫在外面吹风。”

    一双手按在木门上,嘎吱推开,顾琰已经被放进来。

    他跪下请安道“陛下。”

    顾登恒起身朝他走近“怎么还要你亲自来有事喊人通传一声即可。这自己跑一趟,外面多凉”

    顾琰“陛下留步。莫要靠近,过了臣的病气。”

    顾登恒站在他前面,板起脸说“你还知道是在生病既然生病, 就该好好休息, 有什么事不能养好身体再说你身边的仆从呢任你这样任性,真不该留。”

    “是臣自己坚持, 他如何能拦得住我”顾琰说, “此事正是因为不能叫人通传,臣才亲自前来。”

    “起来。”顾登恒抬手虚扶道, “赐座。”

    顾琰坐到书桌下方的椅子上,就听顾登恒叹说“你们一个两个,别再来气我了。怎能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顾琰“想来陛下在忙,臣就直说了。请陛下着户部重审杜氏粮仓贪腐一案。”

    “粮仓调配,本该是转运使或发运使的指责,哪能如此轻易,就凭擅闯入门搜出的财务,便当作贪污的罪证何况杜氏不过一州别驾,若他被押解回京审问,节度使亦是难辞其咎。扬州转运使人又何在此次诬陷,未免过于牵强。”

    “顾琰啊”顾登恒痛心道,“连你也要来逼朕吗”

    顾琰道“叔父。顾琰不是想逼您,只是有些事,实在装不得瞎啊。”

    “这么多年了,我以为有些事你不会管。”顾登恒说,“你三哥如今已被罚闭门思过,想来不敢再犯。也算是兄弟,你何必像他们那样如此苛责他”

    顾琰说“侄儿原本也是这样打算,可是侄儿害怕。”

    顾登恒“你怕什么”

    顾琰起身,抓着朝服下摆往前一扬,重重跪下。

    “侄儿自幼身体羸弱,许是天命使然,命不长久,早已看淡。能苟活今日,全靠叔父遍访名医,悉心救治。侄儿也算命途多舛,父早亡、母早亡,终日药石,不能远游。”

    “是天妒英才啊。”顾登恒说,“你与你大哥聪慧非常,可他英年早逝,你身体羸弱。”

    顾琰“侄儿自知身份,不敢劳心,更不敢妄言,以速死期。可时常病重之时,便会梦见早逝慈父。”

    顾登恒“他向你说什么了吗”

    顾琰摇头“以往侄儿总是不记得。他或许也没有与我多说。”

    顾登恒“他可能只是来看看你,所以你更该保重身体。”

    顾琰“可是今次,侄儿梦中恍惚之时,见到了大哥。”

    顾登恒“你”

    顾琰抽噎地吸了口气“侄儿一遍遍梦见他昔日死于行宫时的场景。梦见他一把长剑架在脖子上,潇洒赴死。一次次,我”

    顾登恒“噌”得站了起来“他何来潇洒不过是一死了之”

    “他何来不潇洒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当年谢氏异心,运河商船上搜出多少铁甲兵戈。勾结外敌犯我国土。大哥以死明志,慷慨报国,难道是为的今日此般,是非颠倒,公理不存难道愿意看恩师一家,为奸臣所害,背负骂名,不得善终吗叔父大哥以死明志,莫教他志,怠于后人之手”

    顾琰低垂着头,哽咽道“莫非是他死不瞑目,怪我袖手旁观,所以才来找我劝诫。”

    顾登恒捂着胸口,一口气险些喘不上来“他是被朕逼死的,与你何干”

    “不是,不是的叔父纵横计不就,慷慨志犹存。”顾琰说,“我当时虽年幼,可也知道大哥为人。若是他心中有愧,定不会以死逃避。正是因为区区之心,决绝毅然,方敢赴死。”

    顾登恒去扶他起来。

    顾琰抓着他的手臂道“叔父。当时大秦虽内忧外患,依旧险度难关。如今欣欣向荣,谋臣如雨,却贪图安乐,不敢作为了吗。我死后有何颜面,去向大哥解释”

    叔侄二人一时悲怆,竟抱头痛哭。

    顾登恒深感疲惫,他顿了会儿,缓过气来。同顾琰一起起身。

    “好吧,你替朕拟旨,革去顾泽列转运使一职,贬至扬州。责命叶书良补替杜氏别驾一职,赶往赴任,不可懈怠。命户部随御史台察院严查杜氏贪污一案,以振朝纲。”

    顾琰“是。”

    他走到桌案后面,活动手指,提起毛笔。

    顾登恒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说道“宣起居郎,宣吏部尚书觐见。”

    “是。”

    顾登恒都忘了自己当年是多么雷厉风行的人物。说一不二,脾气火爆,不容置疑。

    如今,竟被顾泽列拿着走。

    他真觉得是自己老了。

    朝廷的天变了。

    顾泽列呆在家中思过,原本以为此事已了,已算被处罚,会就这样揭过。结果一道旨意下来,王府上下,乃至满朝官员,全被震住。

    收回转运使之责,又被贬至扬州。顾登恒近来身体已经不佳,此举是否意味着他前途已定

    要是派去北方戍守也好,北面的兵权等同于是给他了,可去了南面,又没指定接手的官职,他能怎么办

    顾泽列大为慌张。可顾登恒如此前拒见百官一样,如今也拒见他等。心意已决,不容他求情。

    顾泽列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不过打压一个失势之人,怎么会闹到今日这地步

    何况这都没查,直接罚他,凭什么

    “是谁谁去见了父亲老二还是老四”

    顾泽列声嘶力竭地质问。

    北狂报出了一个名字。

    “是他我就知道是他”顾泽列恍悟,随后痛恨甩袖“他这病秧子不去早死,偏偏留口气吊着惹人心烦。没见过这样的催命鬼。我当他真不问世事,分明是狼子野心。蛰伏多年,见我失势便落井下石父亲昏头涨脑被他唬骗,绝对不可”

    北狂并不出声。

    “顾琰你这贼子”顾泽列砸了会儿东西发泄。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大局“父亲召集六部大臣,商讨要事,已有数日之久,偏偏将我排除在外。他想做什么当真如此狠绝除了我,他还有谁能用他疯了吗不,他只是吓唬我的吧”

    北狂见他开始无意义的自我安慰,眼神中难掩失望。提醒说“您的幕僚,今日已有几位请辞,收拾东西离开了。”

    “就是他们,还想走要不是他们瞎出主意,让我威慑王声远等人,掌手运河不可退步,我怎会朝杜氏下手啊看看现在怎么样了他们当日说得字字果决,结果全是错的错的”顾泽列大怒道,“我要这群幕僚又有何用”

    北狂“殿下,此言尚早。扬州乃富庶之地,且恰巧在转运之州。陛下贬您去扬州,或许只是心生怨怼,想给您一个警戒教训而已。”

    “本王知道本王知道。”顾泽列深深吸气,低声重复道“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还能回来。不能叫他们看我笑话。”

    他抓着北狂的手,吩咐道“顾琰。你去看看他现在在做什么。”

    “御史公。”

    顾琰指着一处道,“坐。”

    御史大夫并未入座,抱掌请示道“顾侍郎,请您给臣一个准话。”

    “我也有事想同您说。”顾琰手里捧着一杯热水,说道“方拭非随你御史台,去扬州查账。回来之后,入你御史台三司之台院。莫再沾手漕运事宜。”

    御史大夫皱眉“为何”

    顾琰“水涂漕运,陛下已命我全权掌管。我会与王尚书共商此事。然国库中银两不足,我等已有对策,不便外人知晓。”

    御史大夫迟疑不定“顾侍郎是觉得方拭非不可信”

    “非也。我二人的打算,与户部并无太大干连。”顾琰说,“此次方拭非莽撞行事,叫王尚书心生不满。加之他与三殿下不合,此次去扬州查案,回来若继续留在户部,恐叫人猜忌户部立场。何况他的性格,的确不适合户部。不如跟随侍御史在台院历练,受理冤讼。也望御史公多加照拂。”

    御史大夫并不言语。

    他又问及顾泽列的事,与顾登恒的意思。顾琰只委婉推脱,并不直面回答。

    “陛下自有深意,为人臣子,不敢猜测。”

    御史大夫几次确认,顾琰都不给答案,他便放弃了。在顾琰咳嗽示意之后,便告辞离开。

    出到大门,正好看方拭非跳着进来。出言喊道“方主事。”

    方拭非纠正道“方郎中。”

    御史公“方郎中。”

    方拭非尊敬问“何事指教”

    御史公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喊她,就随便喊喊。只是经由几次事件,对她全无好感,说道“我不知你意欲为何,但望你自重。”

    方拭非礼貌抱拳道“多谢赐言,谨记在心。”

    御史公不悦离开。

    方拭非继续往里走,进了顾琰屋,跟他问好。

    “坐这里。”顾琰拍了拍床边的位置,示意那里暖和。然后自己坐了一头,说:“你跟正则一起去扬州。查完杜氏案子之后,尽快回来。我给你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不出结果,你也给我回来。”

    方拭非问“我能查什么”

    “随你怎么查。”

    “什么都能查”

    “只要你能查得到。该罚的,陛下已经罚了,无外乎就是多罚几个。具体措词,正则会帮忙处理。”顾琰说,“你要是能把扬州那一带人都给我切了,算你有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