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拭非在外边打听了一圈,跑回家大声道“我知道陆仲深是谁了”
林行远还在砸他的豆子,抬头道“谁”
方拭非掏出那封帖子,拍在桌上,选了个名字指着说“他”
林行远一看官职便道“那年纪不小了吧,盈盈姑娘看上他什么”
方拭非“不,是他儿子。京城一纨绔子弟。自诩风流才子嘛,对待女人总是花言巧语的。后边追着跑的桃花情债能有一堆多。估计是盈盈姑娘刚来京城,对这人不了解,被他嘴里说的海誓山盟给迷了眼。对方又真拿她当一青楼名妓对待,骗完就逃了。哪晓得,光留下一笔烂账。”
她叹了口气,坐到桌边,为叶书良觉得可惜“唉,都没有心情吃饭了呢。”
林行远“你除了吃还会什么”
方拭非“惹事。”
林行远语塞。埋头继续往石臼里丢了一把豆,说“我是想不明白,那谁,北疯子把这事告诉你做什么再怎样也是叶郎中的家事,还是家丑,你总不能插手多管。”
方拭非“那王尚书会让叶郎中请托,叫大理寺帮忙查这上面几位官员,你又觉得是为什么”
“户部左右就是进账出账。”林行远说,“缺钱呗。”
方拭非说“是呀,户部缺钱。尤其是快到每年春冬之际,军饷、粮衣,处处吃紧。我朝这两年实在是风不调雨也不顺,国库空虚,样样举措皆受滞阻。如今拉一个是一个,是一个赚一个。可户部不能左右树敌,得将此事交由御史台与大理寺配合才行,但要是做得太明显,又成了拉帮结派。为官之道,多不容易啊。”
方拭非说“这名单写得不尽详实,王尚书也不便将意图直接暴露。虽说我还不确定,他是想从哪块下手,但经我探查,有那么些许联系。”
她按着名字道“我来考考你,如今朝廷上下,最容易赚钱的是什么官”
林行远这个还是知道的“两淮盐铁使,各道转运使。”
“不错”方拭非打了个响指,“今三殿下兼任京畿水陆转运使。陆仲深的父亲陆明此人,是三殿下心腹。转运使管粮食运输,与运河相关。运河既然不能直接插手,或许王尚书是在为此事做准备呢。”
林行远嘁声“你想得也太远了吧。就是念叨着水运,所以什么都往水运上扯。”
方拭非“说不定呢”
“那盈盈姑娘”林行远无奈摇头说,“她就是一青楼名妓而已,即便来历成谜,你将她跟天下水运连在一起,夸张了吧”
方拭非“我不断言她是谁。叶少卿想让叶郎中娶她是真的吧非要给她名分,也是真的吧她肯定不是普通的青楼名妓,与叶少卿牵连甚多。私情、血缘、恩怨,又或者是什么胁迫关系,迫使他如此而为。但这不重要。”
林行远“所以北疯子是想替叶郎中摆脱父命,来拉拢他北狂究竟是谁的人”
“反了,你反了。”方拭非说,“北狂他就是三殿下的人。三殿下应该是你这样想的。”
“嗯”方拭非顺着想道,“叶郎中要是不娶盈盈姑娘,难免会与他父亲反目。且盈盈要是嫁给了陆仲深,届时陆氏被查,她必受牵连。加之户部如今意愿,叶少卿若是要与王尚书做对,可能会对陆氏有所偏帮。如此一来,三殿下帮助叶郎中取消婚约,一面可以卖他自己的恩情,一面又可以推得叶枫替自己做事,保全下属。多好可北狂既然来找我,说明他不想。”
林行远“所以最好是,叶郎中娶了盈盈姑娘,户部与大理寺交好,让叶枫帮着替户部查帖子上的官员”
“以户部利益来看,确实是这样。”方拭非说,“难怪我也颇为困惑。你说要娶就娶,不娶就不娶,僵持在这里做什么原来是一个在逼婚,一个要卖身啊。”
“烦,心烦。我听着难受。”林行远说,“叶少卿要他儿子娶一身怀有孕的女子,该女子腹中孩儿亲父陆氏一家乃三殿下的得力下属,王尚书不知何等原因,正欲将他清除。叶书良与他父亲关系不和,立场不定,是这样吧”
“是。”方拭非说,“王尚书既然敢递帖子,说明已与御史台那边商定好,陆明与陆仲深这两父子,多半长久不了。即便叶枫刻意相助,也是苟延残喘。所以盈盈姑娘不能嫁给他,否则只是妄受牵连。可她如今既然身怀有孕,耽误不得。所以就推给了无辜未婚的叶郎中。”
林行远“一女人能影响得了多少大事何况她刚来京城不久。你们聪明人总是喜欢胡思乱想,可即便,真照最糟糕选择的做,最后事情也未必会变得那样糟糕。”
方拭非说“女人也还好男人也罢,天下间的朝政,终究是人在谋算。既然是人,总会出些匪夷所思的举措来。人心难以揣测,行差踏错,便玉石俱焚,关键之处,自然不能小看。”
林行远“那换做是你,你娶不娶”
方拭非说“我这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何况这种诛心事,我为何要去想它,自寻烦恼”
林行远叹道“我现在才明白,我父不要我入军为将,原来是为我好。”
方拭非拍着他的肩膀欣慰道“我友啊,你终于长大了。”
林行远啼笑皆非,直想揍她“我去你的”
方拭非觉得叶书良自己能行,他肯定行。反正娶不娶,都是后患无穷,就看他要不要牺牲自我出卖清白了。
这抉择是有些艰难。
方拭非一身孑然,了无牵挂,也可以说她情感寡薄,反正不大懂叶书良这等为亲情所绊的滋味。如果不慎绊住了户部,那就一刀切断。毕竟王尚书宝刀未老,是个狠角色。
转眼便到了七月半,中元节,天气一片阴沉。
方拭非跟林行远买了一沓纸钱,找人学了叠元宝官帽,在门口和街边,给杜陵烧纸钱。
她煮了一锅饭,摆上好酒,坐在门口的小马扎上对空空如也的牌位长吁短叹“师父,我被户部赶出来许久了,这能保佑我不唉,真是让您失望了。这么久了,还是个主事。我本以为两年之内,怎么也能混个郎中出来的。”
林行远说“你看叶郎中这样的岁数也还是个郎中如今可能是要拔升但你这样的背景加上你这张嘴,能做一辈子主事已经是陛下宽仁了。”
方拭非“师父你说得对。官场浮沉,我应该”
忽然大风吹过,扑了方拭非一嘴的纸灰。
林行远幸灾乐祸道“该”
方拭非抹了把脸“师父您这是赶我走。我真走了啊。”
“方主事”
方拭非拎着她的小马扎正要回去,听见声音又转回来,见范悦撑着把伞,从街口快步跑了过来。
“范三姑娘”方拭非说,“今天这日子怎么好乱跑您应该呆在家里才对。”
老规矩是说女人阴气重,鬼门大开之时,不能出门。要被别人看见了,肯定又会被说道。
林行远连忙说“先进去吧。”
范悦跟他们进了屋,收起伞道“听闻叶郎中在何山县受伤有疾,是真的吗”
方拭非“什么疾人不好好活着吗都在京城里蹦达了这么些时日了。别听他们乱说。半时风一时雨的,管他们作甚。来,喝杯酒暖暖身再走。”
范悦跟在她身后往大厅里走,一面道“不能道的暗疾。叶公子请去看的大夫在外喝酒,大醉后神智不清,同人吹嘘,在诱导下不小心就说出来了。”
“有什么不能道的暗疾那大夫又是谁”方拭非全不在意说,“既然神智不清,谁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
“啊”范悦定住说,“就不能人道”
方拭非跟林行远顿住了。二人站在门边大眼瞪小眼。
范悦问“是真的吗”
林行远说“今日说是中元节,不是真见鬼了吧”
“不举”方拭非也说,“谁传出来的谣言,太损了吧”
林行远咋舌“真是一个比一个狠。”
“都这样说。传了两三天了,不见人出来澄清。”范悦观察二人表情道,“所以是假的吗”
“这个我”方拭非也不敢明言,纠结说“如此私事,也不知道啊。毕竟何山县那时候,遇到了大风,大家都散出去了。我去了城东,林大侠去了城西,叶郎中则留在县衙呢。发生了什么,不好说。何况这种男人之间的病,咳,就可能也是心病,我也不清楚。”
林行远点头附和“对对,我们没有这等烦恼。”
方拭非“何况这种流言,之前没有澄清,现在也毋须澄清吧无论他怎么说,有心人都能曲解,解释又有何用所以叶郎中没有出面,或许只是不在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