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竹沥晃了一下神。
他的话像是在她心脏上方悬了一颗青柠檬, 一只手攥着它,汁液一滴一滴地滴下来, 她心里发酸。
很想说点儿什么, 可是张张嘴, 嗓子发哑。
“那你骑快点。”沉默一阵,姜竹沥坐上车后座。
熟悉的温热气息一靠近, 段白焰的身体瞬间绷直。
她毫无所觉,两只手扣在座位下, 小心翼翼地攥紧, 尽最大的可能跟他保持距离。
然而。
过去三秒钟。
过去十秒钟。
过去十五秒钟。
段白焰还停在原地。
天空中团聚着巨大的云团, 山风拂面,带起他卫衣帽子下方两条长长的带子。
姜竹沥忍了忍, 忍不住“你倒是走啊。”
段白焰喉结滚动“我在等你。”
“什么”
“摸我。”
“”
时隔四年,段白焰终于后知后觉地, t到了自行车这种低贱交通工具的乐趣。
因为她的手一旦找不到可以扶的东西,就会来摸、他、的、腰啊。
这么伟大的发明, 以前一定拯救了不少关系破裂的恋人吧。
他还在开心地想。
背后的摄影大哥突然捂心倒地,爆发出奇异的笑声。
“”愣愣的姜竹沥终于反应过来。
她冷漠无情地松开手, 跳下车。
一言不发, 转身独自往前走。
段白焰突然慌了。
他赶紧骑车追上去,车轮碾过, 林中落叶哗哗响。
山中空寂, 虫鸟啁啾。
整座山都回荡着
“别”
“不是”
“不摸也行”
“你走慢点”
山中藏着小镇, 小镇上有超市。
姜竹沥挑着黄桃、葡萄、哈密瓜和巧克力碎, 每样买了一点点。
她原本想再买点车厘子,可是一百块钱捉襟见肘,她还要数着数量,买一点点淡奶油和一点点低筋面粉。
节目录制之初,收走了大家的手机。
她没有计算器,只好想象自己面前此刻摆着一张草稿纸,掰着指头算半天,小声嘟囔“我好穷喔”
段白焰跟在她身后,探头探脑,欲言又止。
以前两个人大学同居,也经常一起逛超市。
姜竹沥挑食材很仔细,但她有点儿选择困难,一旦纠结起来能纠结很久,不知道该在同类食物里挑哪个。
起先,段白焰还会财大气粗地告诉她“都买。”
后来发现,她还是会每次买都纠结很久。
所以慢慢地,他变成了替她选“菠萝蜜还是榴莲”,“圣女果还是小番茄”的那个人。
然而现在
姜竹沥全程当他不存在,他觉得很别扭。
也异常悲伤。
打了个长长的腹稿,他走过去,想要再挽救一下这段濒临死亡的感情。
刚刚跨出去一步,腹部传出一小截欢快的咕噜声。
段白焰“”
姜竹沥耳朵一动,飞快抬起头,看着他,意有所指地眨眨眼。
段白焰有些尴尬“那个”
“你没吃早饭”她的语气非常温柔。
“嗯。”他顿了顿,诚实点头。
姜竹沥他们几个,是在民宿一起吃的早餐。但段白焰是匹孤狼,住处远离大部队,早上出门又很早,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
“那你肯定饿了吧想吃东西吗”姜竹沥说着,摸摸手上那张一百块,暗示的意味非常明显,“我刚刚过来的时候,看到小镇上有很多早餐店。”
不知道为什么,段白焰觉得她不怀好意。
他犹豫一下,决定顺着她的话茬往下答“嗯。”
“可是段白焰。”姜竹沥语气柔和,“人不能什么都想要。”
“”
段白焰一口老血梗在喉头,恍惚感到一把八十米大刀穿胸而过,击碎他的五脏六腑。
他活了二十五年,从来没有受过这种委屈。
眼神沉下去两个度,他身上戾气陡生,想掐着她的下巴,让她把话收回去。
可是旋即就想到
自己也对她说过这种话。
他比她过分多了。
他陷入沉默。
姜竹沥嘴快说完,闭上嘴,开始等他冷哼等他反驳。
等了半天,没等到。
她有些纳罕,转过去,段白焰垂着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许久。
“我没有什么都想要。”
他声音很小,像一个明明没有偷吃糖,却被家长错怪的孩子,“我只是想要你。”
要你回来。
回我身边。
姜竹沥又他妈心软了。
五分钟后,她和段白焰一起出现在了早餐店里。
店内人不多,上餐很快。
面前热气腾腾,须臾便被摆上一笼灌汤包。
“一笼八个,赶紧吃完赶紧走。”她低着头确认食材,担心出现漏网之鱼,“山上天气不稳定,等会儿可能会下雨。”
段白焰沉默着点点头,试探着夹起一个包子。
深山老林,他原本对食物不抱希望,想不到夹起来尝一尝,竟然意外美味。
牙齿轻轻咬开灌汤包的皮,鲜润的汤汁破皮而出,顺着唇舌流进口中,攻城略地的香气,迅速在鼻腔之间蔓延开来。
他推推笼屉“给你吃。”
姜竹沥头也不抬“我不吃。”
他很固执“给你。”
姜竹沥“”
她放下小票,眼珠黑白分明,平静地看着他“我不想吃。”
没有来由地,段白焰又开始感到不开心。
以前两个人一起吃饭,姜竹沥偶尔起玩心,会表现得像个真正的小姑娘,张嘴要他喂。
他一边嫌弃,一边把虾仁去壳、去虾线,再三确认剥干净,蘸完酱料,再假装毫不在意地放进她口中。
然而对于现在的她来说,他不再是可以撒娇的对象。
段白焰垂下眼。
失落得像一只被遗弃在热带的北极熊。
“喂”姜竹沥不明白,这人怎么随时随地一副她对不起他的样子,“我吃一个,你就会少一个啊。”
“吃。”段白焰戳戳笼屉,言简意赅。
姜竹沥万般无奈地夹起一个。
还没下嘴,背后传来一个男生的惊呼,下一秒,手臂一热,感到一阵火辣辣的痛意。
“嘶”
几乎是发生在一瞬间的事,滚烫的热粥从男生手中脱手,直直泼到姜竹沥手臂上。
段白焰眼神一紧,立刻把她的袖子捋开,拽着她被烫红的手臂去冲冷水。
男生蒙了半天,反应过来之后,赶紧跑来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道个歉就想了事吗”男生话还没说完,被段白焰攥住手臂,恶狠狠地打断。
他个子高,气场全开时格外有压迫感,阴郁又危险。
“那我”男生怂怂的,却挣不脱他,“我送你们去医院吧”
“不用了。”姜竹沥赶紧道,“没关系,你走吧。”
段白焰转眼看着她,一动不动,眼中暗涌翻动。
姜竹沥突然觉得心好累。
她叹息“你放开他。”
他好像一个凶巴巴的封建奴隶主。
男生闻言,挣了挣手臂,段白焰手下力道一松,他赶紧跑了。
姜竹沥关上水空头,擦掉外衣上的米粥。
他手臂向前,落在洗漱台上,无形地将她困进怀中,声音发哑“为什么放他走。”
“不然呢他本来就不是故意的。”
“可他”
“段白焰。”姜竹沥打断他,抬头与他对视,眼底一片清明的光,“我不喜欢你刚才的样子。”
他一愣。
“你从来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微顿,她说,“不管是那个男生,还是我。”
“从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姜竹沥有点难过,又有些好笑,“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企图控制包括我在内的、你身边的所有东西,霸道又自私。”
段白焰沉默着,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他自己没有察觉到,他其实厌恶任何超出掌控的事物。
无论身边的人还是事,但凡走向与他原本的预料不一样,他就会暴怒。
到最后,只想把她锁起来,藏在他的房子里,不让她见别人,不让她接触外界,每天只能接受他一个人的爱。
四年前也是。
除了上床时感官带来的快感,他也在享受那种冲昏头脑的、令他爽到神经颤抖的掌控感。
“我们其实,是完全不一样的两种人”姜竹沥轻声说,“所以我”
她攥紧拳头,指甲刺入掌心。
想到要当面说这些话,她还是很难受。
“我们分手之后,不要再在我身上下功夫了。”她心里发酸,又有些局促不安,“我本来不想跟你说这些话,因为你跟我没关系了分手之后再去说前任的不是,也很不好”
“没事。”他低声打断,“我喜欢的。”
这种感觉,会让他觉得
她还没有放弃他。
他还有机会。
姜竹沥默了默,决定暂时不跟他理论。
采购完食材,两人原路返回。走到门口,却发现自行车没了。
姜竹沥“”
此景此景凄惨异常,她没忍住,难以置信“你没锁车吗”
“我”
段白焰实在是没想到,怎么这么破的车,都会有人偷。
肯定是周进让节目组干的
好恨喔。
两个人只能徒步走回去。
还没走出小镇,天空中飘起了雨。
姜竹沥“”
这到底是什么魔鬼运气。
山中天气阴晴不定,大多是一朵云下就藏着一团雨。等云飘过去了,雨也就停了。
所以姜竹沥没打算买伞,这场雨下不了多久,她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发尾迅速被打湿。
段白焰僵硬地拽住她“回去,买把伞。”
姜竹沥有点生气,想发火,细软的声音却硬气不起来“我哪有钱”
段白焰陷入沉默。
他孤独寂寞地站在雨里,像一个收入无法撑起一个家、每天回家都要被妻子语言暴力的窝囊男人。
半晌,他低声问“我们很穷”
“对”姜竹沥愤慨地抹掉额头上的水珠,“而且你刚刚弄丢了我们最贵的一个不动产”
段白焰想来想去,发现自己反驳不了。
如果真是在七十年代
他们的婚姻,可能已经因为他的蠢,破裂得粘都粘不起来了。
“那,”可他还是不死心,哑声问,“我们现在这个,是不是就叫”
“嗯”姜竹沥要被他烦死了,“快说”
段白焰舔舔唇,不怕死地看她一眼“贫贱夫妻”
“你闭嘴。”
最后,姜竹沥在水果店捡了两个不要钱的纸箱。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她在上面抠出两个洞,套到段白焰头上,不多不少,只露出一对眼睛。
拍拍箱子,敲山震虎“你看这个箱子上这个芒果。”
乖巧如小机器人的段白焰“”
“像你一样,从皮黄到心。”
“”
走出小镇,面对七拐八绕的山路,自称铁血硬汉的摄影大哥开始自我放弃“别让我看,我找不到路的。”
姜竹沥既没有手机,也没有定位。
之前自行车上装了一个罗盘,拿来定大致方向,可是就在十五分钟前,它连着车一起被偷了。
她决定瞎走。
段白焰无所谓,跟着她走。
走出去一段路,雨势渐渐减小,水雾中沉默的青山远远近近,漂亮得像泼墨山水画。
头上的箱子吸足水,越来越重。姜竹沥有点抬不动头,段白焰还在执着地没话找话“不黄。”
“什么”
“”
“只对你。”
只对你有难耐的冲动。
姜竹沥“”
她默默放下头上黄黄的纸箱。
山中空气清新,清淡的雨汽弥漫,一抬头,就看到逐渐变蓝的天空。
她脚步轻快起来。
再往前走,道路越来越窄。
若有所觉般地,她抬起眼,看到枝头泛光的果子。
她微怔,眼睛一点一点亮起来,惊喜地跑过去
“青苹果”
也不知道这是哪,路旁矮矮的篱笆里,种着一棵接一棵的苹果树。
果子绿绿的,圆圆胖胖挂在枝头,被水洗过,干净地泛光。
“你你拿着这个,”姜竹沥把刚买的食材递给他,跃跃欲试,“我上去摘两个。”
段白焰皱眉“我来。”
姜竹沥想也不想“行,你来。”
段白焰“”
她不会爬树。
她知道,他也不会爬。
段少爷骑虎难下,神情有些不虞,略一踌躇,开始挑战自我。
苹果树不高,他找到几个攀爬点,竟然还真上去了。
“要几个”
“多摘几个”
免费的食材,不要白不要。
姜竹沥开心得想放烟花,原本还在担心没有多余的水果做夹心酱,现在突然多出来这么多。
真是老天厚待。
段白焰沉默着,摘下果子,往她的附近扔。
她一边捡,一边忍不住,偷偷抬眼看他。
平心而论,段白焰真的长了一张极其招人的脸。
姜竹沥记得,他少年时被哮喘折腾得厉害,嘴唇常年不见血色,又总是独来独往不爱说话,久而久之透出阴郁,还有些孱弱。
他那时未成年,医生用药谨慎,他经常要跑到医院打点滴,时间长了,夏天体育课短衣短裤一旦露出胳膊,手臂上就全是针眼。
这些年似乎好一些了,褪去眼角那层少年的稚气与张扬,逐渐生出属于男人的侵略性。
却也更加阴郁内向,难以捉摸。
他这个人
山风轻拂,姜竹沥看着他的卫衣,突然意识到,似乎天气再热,段白焰都要穿长袖。
今天也不例外。
姜竹沥正出神。
树梢剧烈晃动,一个黑影沉默着从树上坠下来。
她心里咯噔一声,颤着手抬起头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