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女生小说 > 金山蝴蝶 > 赌徒巷6
    梦卿是离开旧金山了, 还是不在人世了

    不过她很快就明白了,一定得是后者。宁愿得知消息是她死了, 也好开始新生活。否则, 一辈子牵肠挂肚,无时无刻都在找寻, 无时无刻都挂念梦卿现在在哪里, 挨饿受冻了吗有没有吃饱饭受人欺负了没有睹物思人, 一辈子无法痊愈。

    淮真问他来人有说他叫什么名字吗

    小伙想了会儿才说给掌柜的留了个电话, 像是说过姓孟。

    所以也许不是本人, 也许是他是隐瞒身份前来的, 也许是不想闹出太大阵仗, 也许是因为怀疑洪家的说辞。

    于是淮真问他能否托掌柜转告他, 镯子是一名太平洋邮轮的船员送来的如果他在再细问,就说有多嘴问过几句, 是个在船上染疾去世的华人女孩, 到埠无人认领,就近安葬在圣何塞华人墓,没有立碑。至于船员,是个白人

    小伙说, 知道知道。白人嘛, 都长一个样, 谁知道是谁

    淮真问他你们掌柜会愿意按我说的告诉他吗

    小伙说她就是贪财些。

    淮真点点头。

    小伙说你是现在跟我去见见她

    淮真说, 我手头暂时还没钱,得去取。

    小伙说没事, 你慢慢来,我去同掌柜对一对说辞,免得他来早了。等他走了,我再来找你,告知你他都说了些什么。

    淮真点头,说你顺便问问掌柜,连带赎回镯子,我该给她多少钱。

    小伙有些抱歉,说,按说这事不将掌柜掺和进去,你拿三百美金就能将它要回去。他来得急,我答得急,就没多想。

    淮真说,我本该更早一点将镯子赎回来。

    小伙说那我不耽误功夫了,这就快去快回。

    等到过了晌午,小伙才又气喘吁吁跑来。

    淮真请他坐,他不肯,说得赶着回去,立在洗衣铺门墙边低声说“无论如何,明早以前你一定得去一趟当铺。早晨我去晚了,那人大早就来等在门口了。他问我掌柜呢我说还没来,请他等一等。等到后院和掌柜对好说辞,掌柜将你那番话都讲给他听了。他想了一阵,便问镯子多少钱能卖给她。因我讲过镯子是留给你的,又因您还没给她钱,掌柜便同他说这镯子她自己也喜欢,不卖。哪知这人一路往上抬价,讲到六千美金时,面红耳赤的同掌柜说,这镯子对他而言很重要。他是个商人,不到穷途末路,绝不会说什么东西对他而言很重要。又请掌柜再三考量,想好给他打电话。”

    有一瞬淮真觉得,黄掌柜要当即就将镯子卖给了他,倒也算物归原主。但仔细想想,又觉得自己这么做实在不太仁道。

    淮真便问他我该带多少钱去赎回镯子

    小伙说我跟掌柜说按理应当照三百美金原价退给你,但掌柜一直气不过,说早知他一开价一千美金就卖给他了,我同她讲了好久,才同意五百美金,由您赎回。

    淮真立刻答应,说我先去取钱,然后去当铺找掌柜。

    开春后存在富国快递的一百美金定额刚到期,加上年节前三百五十美金股票,还有手头一点零钱,零零散散有个五百余美金。柯达最投资派拉蒙电影胶片,正是赚钱的最好时候。在这时候抛股票,还不如当初存定额。

    不过她仍将所有股票套现了,着实心疼了一路。

    为了小心起见,她是从当铺后门去的。黄掌柜在柜台后将五百美金现钱点清,将镯子擦拭干净,放到桃木盒子里递给她。

    淮真看一眼,便将盒子合上了

    掌柜说,“你不认一认是不是那一只吗”

    淮真说,“掌柜没将镯子六千美金卖给别人,一定不是个贪财失信之人。”

    掌柜就笑了,“他第一次出一千美金,我立刻就想叫他钱拿来,东西拿走”

    淮真对她感激一笑。

    想起温孟冰此刻就在旧金山,甚至可能在唐人街任何角落,淮真便总觉得不太安心。

    掌柜看她犹豫不决,便问道,“镯子既然是你的了,要不,我给他致个电,仍叫他六千美金来取钱都归你,你要愿意,给我抽个成就行。”

    淮真心里一动,将镯子推了回去。

    掌柜说,“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淮真点点头,又说,“不用他给六千美金。你就说你想了想,觉得反正是那边的人留下的东西,请他随意留下三十五十美金,将镯子拿走就成,行吗”

    掌柜拿起听筒,白她一眼,“什么那边的人这边的人晦气”

    三两句交待完毕,掌柜说他半小时就到,如果她想听,就请到灶披间等一会儿。

    来人却来得比想象中要早。

    淮真从木头镂花墙的屏风后面,隔着细纱的缝隙,朦朦胧胧见到一个暗沉沉的深栗色背影,吐词轻缓,声音低沉。

    掌柜细着嗓音,将淮真嘱咐的那番话仔仔细细讲给他听,又加以润色了一番,听起来可信度颇高。

    来人微微躬身倚靠在柜台,没有答话。

    掌柜趁机搭腔“有去圣何塞华人公墓吗”

    他嗯了一声。

    掌柜观察着他的神情,劝慰道,“八十年来,不知几多华人葬身大海,亡魂无处安葬。她也算幸运,也请节哀。”

    他躬身道了句谢,转身离开店铺。

    谈话也许只进行了不到一刻钟,对淮真来说却像整个晌午都过去了。掌柜也摇着步伐走过来,递给她一百美金现钞喏,你可看见了。

    淮真张开手,掌纹里全是汗。

    黄昏时,淮真又遇到他了。约莫晚上六点光景,淮真和云霞在楼上晾皂角。突然听见楼下店铺响起那个熟悉的声音。

    阿福问“先生洗衣”

    他说“是。在唐人街走了一整天,只见着这一家洗衣铺。”

    阿福就笑了,“三藩市洗衣铺从前倒不少,近来越来越多人家都愿意自家洗衣了。也有一些洗衣铺,不过都在巷子里,得仔细找。大道上,全是商行与餐馆。”

    “大埠唐人街果然名不虚传,来了数天,逛花眼。”

    “先生从哪里来”

    “温埠。”

    “也是加国大埠。”阿福大笑,问道,“您贵姓”

    “孟。”

    “两条衬衫,一条西裤,洗熨一共七十美分。几时来取”

    “明天夜里离港,来得及吗”

    “来得及,明天日头好,您亲自来,或者我叫人给您送去”

    来人想了想,“送过来吧,地址是这个。”

    “能送。”阿福应了一声,招呼道,“孟先生慢走。”

    云霞闻声,探头往窗外看去,咧嘴灿烂笑了,说,“哇,这年轻先生,声音好听,长得也俊朗儒雅”

    淮真抬着竹篓子往后面一缩。

    云霞来扯她去窗边“他顿住脚步了,淮真,快来看,他看见我,还冲我摆手呢”

    淮真慌忙推开她,“云霞别闹”

    她力气不及云霞,险被推到窗边。

    云霞无比可气地叹口气,“你看,来晚了吧人都走了。”

    淮真这才小心翼翼从窗户一角探出半个影子。

    那人已走到余晖里的皂角树下,留给她一个着衬衫的萧索背影。

    她目送那影子转过街角,太阳也渐渐西斜。

    如果梦卿在天上有知,那只手镯带着她那缕思念跟着温孟冰去了。对发妻有着婉转情思北国西岸的温润商人,也能放下悬着的心,从此过上崭新生活。

    而季淮真也谁都不亏欠。

    如果说前一天晚上淮真心里是安宁的,那么第二天醒来,淮真是心疼的。

    心疼辛勤劳作半年挣来的五百余美金,只剩下一百二十美金,更心疼那支正值上升期的心肝宝贝柯达股票

    在床上翻来覆去,越想越气,越想越亏,越想越睡不着。

    天刚亮,淮真便翻身起床,怒气冲冲地去了仁和会馆。

    会馆向来会在早晨五点给关帝上香。

    淮真到时,上香会已经散去,几个缠了绑腿的青年人拿着笤帚洒扫,弄得满屋尘土四起。洪凉生曲着条腿坐在灰尘袅绕的太师椅里颇有气势喝粥,也不知喝泥巴水硌不硌牙。

    洪凉生抬头见她,扬扬手,“大清早的找哥哥什么事是有仇家吗要哥替你出手吗”

    淮真说,“温先生来唐人街了。”

    洪凉生哟一声笑了,“这老狐狸,竟没将他拦住。”沉思一阵,说,“反正这件事说起来赖我和三少,没将人看好。往后一定好好拦着,不让他半只脚踏进唐人街。”

    他答得这么爽快,淮真倒有些不好意思。

    仔细想想,温孟冰大抵稍一打听,便知人是在汕头港走失的。一个女孩,在汕头走丢,最可能被带去哪里

    腿长在别人身上,三少四少只负责带话给温哥华说人不在旧金山,不负责将人拦着不准进大埠。

    淮真又改口说道“仔细想想,其实也不赖你们。”

    洪凉生就笑了,“那你大清早找我做什么呢”

    淮真说,“我缺钱。”

    洪凉生就笑了,“每天夜里人从四面八方涌来唐人街赚钱,你说哪里来钱快”他仰头将粥喝进肚子里,拍拍大腿说,“走,哥带你去见识见识番摊早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