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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了以后,程一水对我的神出鬼没已然见怪不怪,直至有些默许的意思。
他告诉了我工作室大门密码锁的密码,以防有时候我过去,他正在工作脱不开身。
我让他不必赶着回来,我可以“自便”。
他鲜见地开玩笑说,你真的很不客气。
我说,我就是这样的人,你讨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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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程一水的工作室里,保持着很有分寸的“自便”。
那里偏僻又安静,很适合阅读、画画和睡午觉。我搜索过程一水那张极舒服的沙发的品牌,为其价格暗自咋舌。
有时候等不到程一水回来,而南京那边有朋友晚上组局,我便买最近的一趟高铁回去。两地真的很近,为我时时刻刻的心血来潮便利。
过年时,我去鸡鸣寺烧香,替程一水许了愿望。
年后见面,在他的工作室里,我一边吃着冰淇淋一边提起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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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我看向他,“我让佛祖保佑你的愿望都能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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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什么愿望吗”我问。
“我没有什么愿望。”
“真的吗哪怕”
我突然地不敢说话。
我们从未挑明过这件事,但或许程一水已经知道我知道了。
吃完的冰淇淋盒子,我将要投篮似的丢进一旁的垃圾桶里,被程一水接了过去,稳妥地丢入其中。
“想出去玩。”我说。
“去哪儿。我今天有时间,可以陪你。”
我摇头,“想去更远的地方。旅游。就我和你。”
程一水沉默。
我通常不会在程一水回避的时候对其“乘胜追击”,这是这段时间以来我跟他相处时的诀窍。
我其实不大在意在程一水回避的那些答案。
这可能是我比较自私的地方。
因为实则只有程一水在真心实意地为之感到困扰妥帖温柔的人总不免庸人自扰,想给所有人一个恰如其分的交代。
我从一旁的杂志架上拿了本,随手翻了起来。
程一水在这时候开口了,“五月份我要去趟日本,跟我合作的设计师碰面,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愿意。”
我扔了书,扑过去一把将他抱住。
他仍旧没有回抱我,也没有将我推开。
我将脸埋在他的肩膀上,安静地呼吸。
“程一水。”
“嗯。”
我什么也没有说。
“之后,就是我一开始所讲的,五月的时候,我们一起去了趟日本。”我说。
高朗说,“我搞不懂,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你觉得所有关系都能被明确定义吗我觉得不能。”
后来我们又顺道去了小樽。
情书把小樽变成了文青的圣地,但不下雪的小樽,并不太值得一逛。
我们沿着小樽的运河,从这头走到那头。
五月的风里浮着绿色,拂过面颊有微凉的冷意。
程一水任凭我挽着他的手。
那天我们好像没有交谈,或许有,但我忘记了。
我只记他的手指是微凉的,和风一样。
可能那时候,谶言就已经在我们的命运里写就。
听到这里,高朗有所恍然,“他是不是生病了”
我点了点头。
我灭了烟,站起身,“我去洗把脸。”
宾馆洗手间的镜子上,蒙了白灰的一层,雾蒙蒙的,擦也擦不干净。
我在其中看见一双红血丝的眼睛。
我今天说了太多的话,远超以往。
我很累,有些不想继续了,因为后面的事,我至今从没回想过。
我洗了一把脸,走出洗手间。
“你饿不饿,要不要点点吃的”
我摇头,打算一鼓作气。
故事已经不长了。
程一水生病了,我在第一次看见那鼓楼医院的牛皮纸文件袋时,就已经猜到,只不过我没有想到会那样严重。
大三暑假我没有实习,想认真地学点东西。
除此之外的私心,是想留出更多的时间去找程一水。
那天我依然打了声招呼就跑去了程一水的工作室,但直到离开苏州也没有收到他的消息。
之后,整整两天,他的微信保持静默状态。
在我推开门的瞬间,那刚起的一阵咳乍然停止,书桌后的程一水望着门口,神情愕然。
程一水笑得很淡,“还没那么快。”
程一水初次生病时,接受过化疗治疗,那过程极度煎熬,人痛苦而昏沉,无法保持长时间的精力和专注。
我轻声说,“跟我做。”
而程一水太温暖了。
清嘉在北京实习,并不了解程一水的情况。
我看着他不说话。
我看了他一会儿,很平静地说,“至少我得亲眼看着你消失。”
“你微信上给我发了什么。”我问他。
窗户里亮着灯。
那一刻我感觉整个暑假喝过的酒酿成了一场难以消化的宿醉。
我忐忑不安的又等了两天,终于收到了程一水的消息。
“那你告诉我。”我直直地看向程一水。
程一水在住院。
抵达程一水的工作室时,天已经黑了。
我说不出话来了。
“周豫”程一水轻声说。
我没办法自欺欺人地说再也不见他。
高朗说“但你既然最初就料到他生病了,为什么又要接近他你别告诉你有侥幸心理。你不像是这种人。”
他轻声说,“小豫,我注定要辜负的事情太多了,对清嘉,对我的工作我不想再多一桩。”
“我还没想好,怎么跟她开口这对她太残忍了。”
我拒绝了他把卧室让给我暂住的提议,就睡在一楼的沙发上,对此程一水很无奈,他说,周豫,我以为你是个成熟的人才告诉你实情,你这样让我很难办。或者,你告诉我,你希望我怎么做
程一水没说话。
我说,我不会再见你了。
癌症复发,并且已然扩散。
程一水穿着蓝条纹的病号服,和在日本时穿的那一身浴衣真的很像。
我相信那没有什么多余的意思,程一水的动作仿佛只是为了确认我的存在。
“我没告诉她。”
我不知道。
过了很久,我才回答道“那不是侥幸心理。人在玩火的时候,都不会觉得火会烧到自己。”
“那你为什么要给我发微信,你总不是缺个给你端茶送水、伺候送终的孝子吧”
程一水没有回复我。
我搂着程一水的脖子,嗅闻他身上药片的气息,他太瘦了,下一次或许就真到了消失的时候。
靠近大门,我听见里头传来隐约的咳嗽声。
隔天早上,我离开了苏州,只给程一水留了一条微信。
我从来不是无坚不摧的人。
程一水摇头,“不重要了。”
我真的没再去苏州找过程一水,每天待在家附近的一个画室里练习素描人体。下课以后跟朋友逗留在酒吧里,喝到凌晨回家,倒头大睡。
程一水揽在我后背的手收紧,而后摇了摇头。
“清嘉为什么没来照顾你。”我问。
事实上,今天自见到程一水的那一瞬间起,我就已被巨大的痛苦摧毁。
程一水伸出手,握住了我的手腕。
我不怕,任何结果我都已经做好了准备。
然而点进去看,却只有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的提示。
我确信我是没有哭的,但表情一定很难看,程一水也似被吓到,伸臂来牵我的手,“周豫。”他大拇指轻轻按了按我的掌心,似是安抚。
我没办法不去见他。
程一水语气无奈,“周豫”
即便我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在听完程一水平静的叙述之时,我依然觉得,有什么已然彻底抽离了我的生命。
高朗说“我以为你会要求陪他最后一程。”
我挣扎着要起身,程一水将我搂得更紧。
那痛苦让我没有一滴眼泪可以流。
我忘了我是怎么回应的。
这一次,他决定就这样了,至少,医生估算的时间,足够他做完所有的前期工作,等到他最后一个作品开工。
“她还不知道吗”
我将行李箱拎进去,反手带上了门。
过了几天,程一水出院了。
我赖在他的工作室不肯离开。
“因为说什么都是我想你的同义词,是不是”
二楼有卧室,有时候程一水熬夜太晚会在此留宿。
我直言不讳,“我以为你死了。”
单人病房里,消毒水洁净过头的气息让我心生恐惧。
转头去吻他,他没有躲避,手臂搂住了我的背,我顺势在他的膝头坐了下来。
我说“我厌恶生离死别。”
程一水轻喝,“周豫,别说这样的话。”
我低头看他的手,只想到病骨支离这个词。
我第一次被高朗问住了。
密码没有换。
我走到程一水身边,往书桌上看了一眼,都是书店那项目的资料。
夏天将结束时,有一天,我看见微信里,程一水的对话框浮了上来。
说罢,他向我道歉,“周豫,对不起。”
即便化疗放疗,也不一定能达到手术指征。
我说,“趁你还干得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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