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池是heb省bd市文联主办的文学双月刊,创刊于1979年,跟这年代其他许许多多的地方文学杂志一样,销量并不大,也没什么影响力。
创刊四年多时间,最让编辑们值得骄傲的是杂志发表了“荷花淀派”创始人孙犁、红旗谱作者梁斌和小兵张嘎作者徐光耀的作品。
不过名家的作品当中也有反响普通,甚至是没什么反响的作品,莲池上发表的就是这种。
莲池的编辑部在bd市莲池公园管理处的一间公房里,是文联向公园管理处借的,刊名也由此而来。
编辑部办公室并不大,也就二十平的样子,四张办公桌占据了房间的四个角,桌上的稿子摞的老高,地上的角落里也有不少。
这年头除了极少数杂志会给投稿作者退还稿件外,绝大多数杂志的投稿是不退的。
这些稿件就那样放在那里,无人在意。等到积攒的足够多时,就会被处理掉。
别看莲池只是个地方杂志,销量不佳、影响力也一般,但谁让这年头文学爱好者多呢
不说全部,但大部分文学爱好者都是有过投稿经历的。
而且像莲池这种文学杂志还很受那些没有发表经历的文学爱好者的欢迎,因为大家都觉得投这样没有名气的杂志,编辑的要求会更低,被选中发表的概率也就更大一些。
今天的编辑部跟往常一样岁月静好,三名编辑涵盖了老中青三代,年纪最大的毛兆晃负责的是小说题材作品的编审。
他个子高,人却很瘦,中山装穿在身上给人一种空空荡荡的感觉。
他正专心的审稿之时,突然“砰”的一声动静,吓了他一个激灵。
毛兆晃扭头朝隔壁的青年编辑看过去,“小庄,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你审稿就审稿,别一惊一乍的。老毛我岁数大了,心脏不好,禁不起你这么惊吓”
毛兆晃的语气带着抱怨,小庄也有些不太好意思,“老毛,对不住,看看稿子就忘了。”
他说着将稿子甩的哗哗响,“今天真不怪我,实在是这稿子不像话。你听我给你念念”
毛兆晃干了多年的编辑,如何能不知道业余爱好者们的投稿水平
他正想阻止小庄,却已经来不及了。
“小铅笔,手中拿
大圆桌上画图画
”
毛兆晃无奈的叹了口气,小庄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这性格有点二杆子。
这些东西你自己瞎眼就行了,还拿出来荼毒我们干什么
小庄抑扬顿挫的念完了诗,气愤的说道“你们听听,你们听听这叫诗吗这不就是信口胡编的顺口溜吗这样的东西也好意思投稿”
毛兆晃无奈的摇了摇头。
跟这个年代的大多数文学青年一样,小庄是重度的朦胧诗爱好者,在他眼里,只有那些追求个性的朦胧诗才叫诗。
至于他刚才念的那种诗,放在七八年前,其实也叫诗,并且还能登上杂志呢。
时代变了
毛兆晃心里正感慨着,坐在他对面负责散文的编辑钱勇康责备小庄道“行了,小庄。少发议论,多看稿子。”
“我就说说。”
小庄在编辑部是小字辈,性格虽然有点二杆子,但很尊重老同志,面对钱勇康的责备,他也没反驳。
钱勇康又对毛兆晃说“老毛,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他说笑着走过来,将一本杂志放到毛兆晃桌上,毛兆晃看了一眼杂志,调侃道“上班期间看其他杂志,这事我得跟主编汇报。”
钱勇康满不在乎的笑了笑,“那你也得能找着人才行啊”
办公桌四张桌子,三个编辑一人一张,还有一张是主编的,莲池的主编就是小兵张嘎的作者徐光耀。
他这个主编只是兼职,并不坐班。
“让我看什么呀”玩笑了一句,毛兆晃问。
钱勇康将杂志翻开,“你瞧这个”
毛兆晃的视线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读小说札记之一许灵均”。
“许灵均啊”毛兆晃无意识的感叹了一句,“他的评论可少见。”
他说了一句,眼睛不由自主的看下去。
“前几个月读到谟言同志发表在莲池上的短篇小说民间音乐小说的写法有些欧化,带有一些模仿痕迹,但基本还是现实主义的。
主题有艺术至上的意味,气氛烘托的很好,这一点比许多初出茅庐的作家写的东西都要好。
整篇小说最成功之处,莫过于小瞎子的形象,给人一种飘飘欲仙的空灵之感
近来又读到了他的一篇黑沙滩,大力揭开了嗡嗡嗡黑暗的黑沙滩,矛头直指那些企图将水搅混的社会败类
”
文章并不长,才占了两页版面,可毛兆晃却越看越惊喜。等看完了文章,他有些激动的站起身。
“谟言这个傻小子撞大运了”
钱勇康见他这个样子,笑着说道“我看你比谟言这个作者都要高兴”
“他也算是我们莲池培养出来的作者,高兴不是应当的吗”毛兆晃笑呵呵的说道。
“不光是我们莲池培养的,最主要是你老毛一手培养的。”钱勇康恭维了一句,又感慨道“能被许灵均青眼相加,还专门写评论夸赞,谟言以后恐怕是要出名了”
毛兆晃欣喜的点了点头,认可他的说法。
许灵均的年纪不算大,但他如今在国内的名望和地位早已超越了一般的青年作家,毛兆晃可记得,他现在已经成了人民文学的编委。
看看编委名单上的一连串名字,哪个不是中国文学界响当当的人物
在中国文坛,前辈提携后辈向来是有先例的,甚至被传了美谈。
毛兆晃认为,许灵均对谟言的这番肯定在他的创作生涯当中一定是具有重要意义的。
他心里这样想着,也不知道谟言看没看到这篇文章,他迫不及待的想告诉谟言这件事。
写信太慢了,得打电话。
于是毛兆晃跟钱勇康打了个招呼,出门骑上自行车一路骑到bd市文联的办公室,借这里的电话给身在部队的谟言打了个电话。
谟言出身山东农村,1976年当的兵,他在部队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提干,为此他做了很多努力,可始终未能如愿。
到1979年底,他已经25岁了,按照部队的规定,超过24岁就提干无望了。
不能提干,又不愿回乡,那时的他陷入了迷茫。
想来想去,谟言把脑筋放到了写作上,因为部队有一项激励政策。
如果士兵在省级报刊上发表文章,可以记三等功。如果能在军报上发表文章,那更是一朝成名。
他这一写就是两年,写了一篇又一篇,可却从来没有被刊物看中发表过。
一直到81年,谟言给莲池的投稿受到了毛兆晃这个编辑的重视,给他写信邀请他修改稿子。
一个月后,短篇小说春雨夜霏霏发表在莲池上,这是莫言人生中第一篇公开发表的作品。
次年,谟言又在毛兆晃的指导下接连发表了丑兵为了孩子雪花雪花等几篇作品。
虽然没有引发什么反响和关注,但多篇小说的发表使得谟言受到了部队领导的注意,他的提干申请终于被批准了,他由士兵变成了正排级干部。
到了今年,谟言又陆续发表了售棉大路民间音乐和我是羊等几篇作品,莲池这份地方杂志仍旧是他的主战场。
他有时也在想,自己的作品什么时候能登上人民文学收获当代这样的顶尖杂志啊
谟言觉得老天似乎听到了他心里的呼喊,前几个月他竟然接到了人民文学一位编辑的来信。
谟言永远难以忘记这位编辑同志的名字陶玉书,他并没有见过陶玉书同志,但在他的想象中,这位编辑一定是如庙里观音菩萨那样慈悲的。
刚刚过去的九月份,他的新作黑沙滩发表在了人民文学上,谟言仍记得那天他在杂志上看到自己作品的那种喜悦。
从1979到1983,四年的努力,他的作品终于登上了中国文学的最高殿堂人民文学,谟言觉得自己的人生终于迎来了春天。
但黑沙滩的发表与他想的不一样,小说并没有引起什么讨论和反响,谟言幻想中自己一举成名天下知的美梦也没有实现,他又回到了现实,他还需要兢兢业业的写下去。
“谟言,你听没听见我说话”
电话中传来毛兆晃失真的声音,谟言回过神来,刚才一个晃神的功夫过去的经历如同走马灯一般浮现在眼前,让他的心绪难以自持。
“听见了毛老师,我听见了”
“这件事你要重视起来。像许灵均这样的作家轻易是不会写评论的,我记得他以前只写过一两篇评论文章,都引起了很大的反响。
他对你的欣赏足以让你引起文坛的关注,这不仅对你的创作生涯具有重要意义,更可以改变你的人生。
你可不能松懈,要再接再厉啊”
电话中毛兆晃的声音苍老,殷殷叮嘱,透着一股亲切的期待。
让谟言不禁想到他第一次接到毛兆晃来信的情景、想到毛兆晃指导他改稿的情景、想到毛兆晃带着他到白洋淀采风的情景
他的眼中不觉间含住了热泪,“毛老师,我明白,我一定好好写谢谢您的鼓励,您的帮助我永远不敢忘记。”
毛兆晃欣慰的笑声传来,“傻小子,我看你是高兴糊涂了。你要谢得谢人家许灵均,他对你的帮助才是最大的。”
“您是发掘我的伯乐,他是带我走上战场的将军。”
听着谟言的话,毛兆晃哈哈大笑,打趣道“你小子到底是感谢我们,还是在夸自己”
早已被高兴、激动填满内心的谟言有些语无伦次,好在毛兆晃并不在意。
此刻他比谟言还高兴,看着这个自己一手挖掘出来的青年被文坛名宿看重,同样也是对他的眼光和过去培养的肯定。
他又勉励了谟言几句话,两人结束了通话。
挂断了电话,在谟言仍沉浸在巨大的惊喜中时,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谟言,有你的信”
谟言回过神来,跑去取了信,看到上面的落款,他不由得再次激动了起来。
是陶玉书编辑写来的。
他迫不及待的撕开信封,展信后便看到娟秀文雅的字体。
“谟言同志
你好。黑沙滩发表半月有余,编辑部收到多封读者来信谈到了这部作品,总体来说褒大于贬,我想这对你来说是个好消息。
我最近找来了你以前在莲池上发表的作品看了看,进步是很明显的,希望你能够再接再厉。
如有完稿小说,可寄来给我看看。我相信随着你创作水平不断进步,发表会变得越来越容易,祝你早日写出具有影响力的作品。
另,许灵均同志在燕京文学上发表了一篇文章评价了你的作品,这又是一个好消息。
握手
陶玉书
1983年10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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