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长早早入宫。
可是在宫门口处就被赵永给截了下来,直接被请到了御书楼。
这御书楼在午门前隅,乃是老朱敕建的藏书处所,目的是要聚藏古今图书。
而因为李祺献策,朝廷已经开始征召大批硕儒名士编修元史。
事实上,老朱即位的当年,即元朝退回蒙古高原的当年,便下诏编修元史,以左丞相李善长为监修,宋濂、王袆为总裁,征来山林隐逸之士汪克宽、胡翰、赵埙等十六人参加纂修。
只是李祺献策之后,为了解决“明初文人多不仕”这个难题,这编修元史的规模不断扩大,各地潜藏山林的大儒名士而纷纷赶来,主要工作场所就在这御书楼。
先前李善长名义上挂着左相名头,实际上主要工作就是监修元史,没什么实际权利。
可是今日,他再来到这御书楼,心境却是大不如先前。
李善长以为,凭借他与老朱之间的深情友谊,再加上他那从龙辅弼之功,老朱是决计不会对他下手的,“鸟尽弓藏”这种事情也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然而随着儿子李祺的一次次警告,以及老朱陛下的一次次敲打,李善长这坚定不移的信念也渐渐开始动摇。
直至今早,儿子李祺被锦衣卫不由分说地抓走,直接打入了诏狱,李善长这才终于明白,一切都变了。
当上位坐上龙椅之后,他就不再是当年那个朱重八了,而是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
正当李善长心乱如麻的时候,老朱步履矫健地走了进来。
李善长见状急忙跪地行礼。
其实在唐朝以前的的时候,臣子们见到皇帝之后,大都是作揖,然后坐下来和皇帝说话。
宋朝的时候,臣子们是站着,而紫衣宰辅这些朝堂重臣依旧是坐着。
到了大明朝,那就得看具体官职了。
如果官职小的话,第一次见皇帝就得行跪拜礼,比如李祺在老朱面前,一直都是稍显卑微,不能舔也要硬着舔。
皇帝如果叫你起,那你才能够站着和皇帝说话。
当然,像徐达、刘伯温那些人,除了正式场合以外,都不用行跪拜礼,而且还能坐着说话。
但是到了清朝的时候,就需要对皇帝行三跪九叩,而且还需要跪着上朝和皇帝说话。
因为皇帝是坐着的,你站着岂不是要俯视皇帝么
这让满清建奴极为不爽,所以臣子都得跪着说话,如果大臣年迈,倒是可以给加个软垫。
就这,还得看你够不够份量呢。
说白了,正如李祺所说的那般,臣子是坐着、站着还是跪着,其实都很君权和相权的争斗密不可分。
当君权不断加强,代表臣权的相权逐步衰亡,那臣子自然也就只能跪着了。
可李善长这种级别的开国功臣,自然是不需要跪着的,他以前除了在正式场合外,也从不会向老朱下跪。
李善长这心里面呐,一直都有着惊人的儒生骄傲。
然而今日,一见到老朱来了,李善长就毫不犹豫地跪倒在地。
老朱见此情形,也没有多说什么,而是自顾自地坐在了主位上面。
“陛下,老臣知罪”李善长低着头,恭恭敬敬地请罪。
“哦你何罪之有”老朱面无表情地开口追问,丝毫没有让李善长起身的意思。
其实从这一点就不难看出,老朱确实对李善长心怀不满,而且久矣
李善长也注意到了这个细节,所以他一颗心顿时就提了起来。
这位大明太师,第一次感受到了致命危机感
李善长从怀中取出那本真正的账簿,然后双手捧着。
“陛下,这才是真正的账簿。”
“李祺那孩子是因为老臣,所以才会动用这些小聪明。”
“这孩子天性不坏,就是有些乖张跳脱,还请陛下念在老臣的功绩上面,饶这孩子一命吧”
话音一落,李善长就跪伏上前,将账簿放在老朱手中,随后以头触地,伏地叩首。
看着李善长这副模样,老朱心里面也很是难受。
因为李善长长期以来的嚣张跋扈而积攒下的不满,也在此刻尽数发泄了出来。
只见皇帝陛下一把将账簿扔到了地上,指着李善长怒斥道:“你以为朕看不明白吗”
“李祺是个好孩子,朕也喜欢得紧,可是你这个当爹的呢”
“枉你李善长精明一世,竟然还要你儿子来给你擦屁股,说出去朕都替你觉得丢人”
老朱定蹲下身子,直直地看着李善长。
“李先生,朕从未忘过你的从龙之功啊”
“大明立国之后,朕就任命你为中书左丞相,可你是如何回报真的”
“大肆提拔心腹安插党羽,六部百司朝堂各个要害部门全都是你的人”
“你说你这是在举荐贤才,朕忍了,因为你的眼光向来不错,朕相信你,可是结果呢”
“这账簿上面的人,这账簿上面的数额,简直就是触目惊心,丧心病狂”
朱元璋俯身捡起账簿,翻开摆在李善长面前。
“你看看”
“你自己睁开眼睛看看”
“光是这个陈宁,锦衣卫就从他家府中查抄出了价值三十八万两的赃银”
“大明立国才多久流民饥民都还没安置完毕,他们还在嗷嗷待哺呢结果你们这些淮西党人率先开始贪腐受贿了,一个个吃得那是满嘴流油,赚得那是盆满钵满,你们的良心全都被狗给吃了吗”
暴怒之下,老朱恨恨地将账簿拍在案桌上面。
“是,你们是有从龙之功,开国辅弼之功”
“但是朕亏待了你们吗要爵位给你们爵位,要权势给你们权势,要官职给你们官职朕把一切能给你们的,全都给你们了,可你们就是这样回报朕的吗”
老朱越说越气,又径直起身,指向北元方向。
“先生啊,北元可是还没灭呢他们还在集结兵力对大明虎视眈眈呢”
“你们难道就不害怕,这样做会将大明蛀空,然后白白便宜了那些蒙古蛮夷吗”
“这天下,这江山社稷,不是朕一个人的啊而是我们一起打下来的啊那么多袍泽战友都死了,我们好不容易才将北虏给赶了出去,你们难道忘了吗”
李善长泪流满面地伏拜叩首,悔恨到了极点。
“上位,老臣真的错了,老臣知错了”
他不该因个人私利而忘了家国大义。
他更不应该在大明江山社稷尚且不稳的时候,结党营私蛀空大明
老朱的忧虑,并非没有道理,因为北元底蕴犹存,大明现在不过是占了中原之地,四面八方皆是北元残存的军阀头子
一旦大明内部生乱,那这江山社稷还能否保住,真不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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