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萧凛背靠着镜子坐在地板上，他知道自己背后的不是镜子……但他仍然坚持这样称呼这堵无形的墙。
我为什么会来这里……萧凛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这是对面那个萧凛向他提的问题，他必须找出答案。
另一个萧凛也靠着镜子坐在地板上，抬着头悠悠地看着门廊顶。
萧凛对这个问题始料未及，他会登上那艘慢三六四八号飞空船的唯一理由是不想让老乘务员白跑一趟，至于进入神学院……他没想过，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就算是每天坐在门槛上抬头看天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我究竟为什么会来这里……萧凛猛然惊觉自己居然进了问门才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有答案了么？”背后镜中的萧凛问。
“没。”萧凛摇摇头。
“你连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都不知道么？”
“不知道……”
镜中的萧凛微笑沉默。
萧凛觉得如果他不说话倒真像是自己在镜中的影子，他微微偏头，背后的萧凛也偏头，两个人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两人都一怔，急忙撇开视线。
萧凛低着头，回想刚刚自己与他目光相对，他第一次以这样的方式看自己的眼睛，漆黑的瞳孔中很温润，但他看不清那双眼睛里是什么……他确实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因为他连自己的眼睛都无法看透。
“你不了解自己啊……”镜中萧凛坐在他背后悠悠地叹了口气。
“是么……”萧凛怔了怔，“你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你啊。”他微笑。
萧凛摇摇头，背后的人说的话他一句也听不懂。
“还记得在沧州么？”
“嗯？”
“你第一次被临街的小子们欺负……”镜中萧凛淡淡地笑，“他们把泥水泼到你身上……说你是没人管的野孩子……”
萧凛愣住了。
“后来对面卖豆腐的张大爷来把他们赶走了……你当时坐在门槛上看天，满身泥水。”镜中人笑，“你为什么不去把那帮混蛋小子揍一顿呢？”
萧凛沉默下来。
背后的另一个自己悠悠地谈笑。
“还有天下大雨……你莫名其妙地站在院子里抬头看天，结果被淋成了落汤鸡……”镜中萧凛声音很轻很平淡，带着笑意，“感冒了好几天。”
萧凛默默地听着这些事。
“你那时又在看什么呢？一个人默默地站在院子里淋雨看天……”背后的人撑着头，“邻居们都以为你疯了……”
萧凛无声地微笑起来。
“如果不是张大爷跑出来把你推进屋子里给你盖上干衣服……谁知道你还会站多久？”
这些事萧凛都记得……沧州府里那些慢悠悠的岁月，他干的那些不明不白的傻事，从另一个自己的口中流露出来……既熟悉又陌生。
真是奇妙的时光……在一个空白的世界中遇见自己，两个人背靠着背一起谈笑两人共有的回忆。
两个人都笑起来。
田物不知道自己已经在这个空旷的世界中跋涉了多久，他低着头不再去看前方，世界的尽头永远是不断重复无边无际的门廊。
但好在他是个只注重结果不关心过程的人，他不关心还有多远自己还要走多久，他知道自己能找到自己想要的……这就够了。
纵然这其实是足以让人发疯的过程。
田物认为自己早就疯了，如果自己没疯……那么他根本活不到现在。
“砰！”
田物捂着头蹲下来倒吸凉气，他的头突然撞上了什么东西，但这条门廊里分明空无一物。
田物龇牙，猛地一愣。
他在这个鬼地方不知道走了多久，从来没碰到过什么东西……
田物缓缓抬头。
面容清秀的少年站在他面前，一身考究的金线刺绣白袍，垂着双手，翠绿的环佩在腰间轻轻摇晃，声音清脆。
两个人淡然对视。
田物望着对面的人，这张脸他再熟悉不过了，黑色的额发下一双漆黑的眸子，衣着眉眼看起来像是哪个显赫家族初出茅庐的公子。
田物久久地看着那双眼睛，他一直想知道自己的目光是什么样子……但他不信任镜子，镜子里的那双眼睛看起来不像自己。
“你来了……”
“我来了。”田物点头。
“你知道么……”另一边的田物撇开目光，“跟你一起进来的那个少年……”
“他怎么了？”田物皱眉。
“他只走了八步……就找到了自己……”对面的田物转过头来，“但你走了八年。”
田物沉默。
“你走了八年，找到了问门……”镜中人冷笑，“现在又走了八年……才找到自己。”
“我不是来听你说教的……”田物打断他，“我也不是来回答你的……”
“哦？”镜中人眉毛一挑，“那你是来干什么的？”
“我需要你回答我的问题……”
“我为什么要回答你？”镜中的田物悠悠地笑，打断田物。
“世人传言问门无所不知……”田物冷笑，“难道只是夸大其词？”
“我就是你……”镜中田物收敛笑容，“我能看透你……你也能看透我……田物从来都不是无所不知的……”
“你……你不是问门？”
“我是你……”镜中人缓缓抬起头，漆黑的眸子突然亮起来，熔岩般的金色在瞳孔中流转。
田物一愣。
“我知道你想问为什么……”镜中人垂下眼帘。
“你知道我在找什么？”田物一愣，“那么告诉我他在什么地方？”
镜中人眼中的金色缓缓消退，他摇了摇头。
“你知道答案……”田物怔怔地问，“对不对？”
“我不知道答案，更不可能回答你……”镜中田物闭上眼睛，叹了口气，“因为我是你啊……”
镜中田物陷入长久的沉默，田物看着对面的自己，这张熟悉的脸上流露出自己很长时间不曾有过的悲伤。
他很久很久不曾有过这样的表情，但今天他在另一个自己的脸上看到了许多年前的痕迹。
长久的沉默。
这里的温度降到了冰点，田物再次感到了这样透彻灵魂的寒冷，他曾经在这样的彻骨的冰冷中苦苦挣扎生不如死。
“问门不是无所不知么……”
镜中人沉默，时间在寂静中流逝，田物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他的身体一寸寸地凉下去。
田物竭力保持的镇定终于崩溃了。
“我不稀罕进什么神学院……我只要你告诉我……他究竟在哪儿……他究竟在哪儿啊？”田物扑上去，却撞在了这堵透明的墙上，“告诉我啊……问门不是无所不知么……”
镜中田物后退一步，看着田物沉默。
“你迟早会知道的……”
“你知道我等了多久么？”田物浑身颤抖，靠在墙壁上缓缓下滑，“你还要让我再等下去？”
“这八年来我一直在看着你……”镜中田物说，“你等了多久我就等了多久。”
田物跪倒在地上，两眼空洞。
他终于找到了自己长久以来想要找到的……田物在看到另一个自己时心中曾一度狂喜，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接近过答案，但他似乎是被命运愚弄的人，所谓真相只是脆弱的肥皂泡，看似光彩动人实则一触即破……最后只剩下无尽的空虚和绝望的苦果留给他这个苦苦追求真相的人品尝。
田物呆呆地看着地板，他不知道自己此刻在想什么……
镜中田物望着他，双手垂在两侧。
“你会知道的……”
田物瘫坐在地上，眼神呆滞。
“我知道是谁指引你来这里……”镜中人说，“他没有骗你，这是一条正确的路……但答案不在问门里……”
田物一愣，“你说什么？”
“任何人都能打败问门……”镜中田物笑笑，“你知道么？”
田物呆呆地看着他。
“去神学院吧……总有一天，你能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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