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是什么？”萧凛皱眉看着老人，“你脑子没问题吧？还是我脑子有问题……做梦能梦到你这么个神人。”
“你认为我脑子有问题？”老道士一怔，嘴角抽了抽，大摇其头满脸痛心疾首，“人心不古啊人心不古……”
“打住打住……”萧凛摆手，这个老家伙又开始满口胡言乱语，“你还没告诉我我为什么又会到这里来。”
老道士将竹幡子扛在肩上，布帘上四个字“仙人指路”，不过这个人仙气没有倒是满身痞气，一副为老不尊的模样。萧凛认为他就是个老流氓，连柴都抢。
“对于沧州……”老人问，“你有什么看法？”
萧凛一愣，这是什么问题？
“不……应该说，对于人间……”老人缓缓起身，低头注视愕然的萧凛，轻声问，“你有什么看法？”
萧凛呆呆看着老道士，这个痞里痞气的老人不知道为什么在他眼里突然高大起来，老人沉默地看着自己，面目肃然。但萧凛只愣了一瞬……他立刻回过神来，这个老家伙又开始神棍了，自己居然还被镇住了。
“人间？”萧凛起身打量邋里邋遢的老人，心说你一个老乞丐连柴都要抢我的还有心思关系什么天下大事？再说人间怎么样也轮不到我来担心，我只是个小人物，大事需要大人物来解决。
老人点头，“在你眼中，人间是个什么地方？”
“人间是个什么地方？”萧凛转转眼珠子，他长这么大几乎从未出过沧州府，对他来说所谓人间就是沧州城中的贩夫走卒邻里街坊袅袅炊烟灯红酒绿……萧凛突然察觉到了什么……沧州……
老人偏头看看发呆的萧凛嘿嘿笑，“终于意识到了？”
萧凛没理会老家伙的猥琐怪笑，他突然明白了老人是什么意思，对自己来说沧州就是人间……所以……
“这里……就是人间啊。”老人转身望着街面寂静店铺紧闭，轻轻说。
少年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风突然大了起来，客栈的幡子在风中猎猎作响，沧州城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萧凛抬头仰望头顶的流云，恍惚间耳边又响起嘈杂的人声，原来……这就是人间。
“我为什么会来这里？”萧凛怔怔问，他分明已经置身仙界。
“这个我不知道。”老人摇摇头，“我早就告诉过你，是你在找我而不是我在找你。”
“那你是谁？”
“我是个老道士。”老人笑笑，“行走江湖替人算命消灾，我还欠你一捆柴，所以我会为你算五次命。”
“你是为我算命而来的么？”萧凛问。
“不是。”老道士摇头，“你还没能看清自己，所以我也看不清你……我来这里只是为了一句话。”
“什么话？”
老人转身直面萧凛，半睁的老眼明亮起来，他的声音很低，但萧凛听得很清楚。
“天下无魔。”
萧凛睁开眼睛，他的头靠在书架上，头顶是明亮的月光石，保持着盘坐的姿势，书摊在自己的腿上。果然睡着了……萧凛揉揉脑袋，好在口水没有滴落在书上，他扶着书架起身，活动活动手脚，腿都坐麻了。
萧凛合上书，自己果然不是读书的料……看到满眼的字就犯困，不过真正令他在意的是梦中的老道士，那个阴魂不散的神棍又找了上来，萧凛想起他对自己说的话……天下无魔……究竟是什么意思？
萧凛站在栈道般悬在高空的走廊上，图书馆里阴风惨惨，待久了浑身上下凉嗖嗖的，萧凛打了个寒噤，他决定先出去休息休息……这里的气氛太压抑，再这么下去恐怕会憋出病来。萧凛将塞回书架，轻轻拍了拍书脊……明天再来看吧。这本《猎魔》在浩如烟海的书海里毫不起眼，萧凛倒也不担心会被人拿走。
走出图书馆大门，阳光扑面而来，空气中萦绕着淡淡的青草芬芳，萧凛这才感觉自己又重回了人间。图书馆周围是大片草坪修剪得极其整齐，这里之所以人迹罕至萧凛觉得多半是草坪中央这座白塔的缘故，图书馆着实不是个舒服的地方，单单那足以媲美地牢的阴暗气氛就能让人退避三舍。
萧凛仰躺在草坪上，身下的草地厚实柔软就像一张大床，他深吸了一口气，只有这样的地方才能让人把那些不愉快全部忘掉嘛……这里没什么人萧凛倒还乐得自在，能忘乎所以地睡一觉什么都不用管。
萧凛望着湛蓝澄净的天空，流云丝丝缕缕，萧凛想起他刚进神学院时坐在飞空船上见到的就是这样的云，他坐在船舱里望着窗外，风吹在脸上卷起头发，老乘务员坐在身边，想想还像是发生在昨天。
神学院的生活远远谈不上平静，遍地都是怪人怪事……自己进校第一天就被一张质量不过关的雷符劈进了医院，说起来好在它质量不过关……否则自己就要葬身在自己的宿舍门前了。漫山遍野的陡峭石阶，丹青楼里的石人，演武场里的刀光剑影，萧凛在短短半年内见到了以往十五年没有见过的东西，经历过以往十五年没有经历过的事。
有些事要来真是挡都挡不住啊……萧凛心里突然蹦出来一个词，他隐隐感觉这应该就是被称作“命运”的东西。
在沧州城中听说书人说时势造英雄……某人应运而生，萧凛觉得命运这玩意真是高不可攀遥不可及的东西，它只属于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物，那些人能在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能傲然屹立在庙堂之上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后人瞻仰他们的事迹，在他们的身上安上命运两个字,觉得他们应运而生他们天生注定要干大事，整个世界都需要他们。
普通人有什么资格谈命？萧凛认为自己如果没有被神学院选中那自己的生命应该是生在沧州死在沧州途中可能娶妻生子，找算命的都不可能扯出什么力挽狂澜拯救世界之类的话，因为太扯了，自己和算命的都知道太扯了，扯到自己都不会相信。他觉得如果自己死了墓志铭上都不会知道能写什么，最多是生于多少年，死于多少年。
一个人的人生就这样被概括了，多少人的一生就是生于多少年死于多少年。
萧凛这么想着，心里突然莫名地悲伤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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