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务处。
齐明近来忙得不可开交，各种事务缠身。
他是神学院教学秘书，看似地位颇高，但他知道自己其实是个跑腿的。
“齐明……你过来把这些卷子搬过去。”
“齐明……过来倒杯茶。”
“齐明，三年级的学生名单在哪儿？给我递过来。”
“齐明……”
“齐明……”
满堂都是叫齐明，但奈何他分身乏术，又没有三头六臂，如何忙得过来？齐明在大堂里窜来窜去马不停蹄，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齐明……人呢？”
“齐明，快些快些……”
好容易有个空档，齐明估摸着可以稍稍歇息歇息，哪知脚步一停，耳边催促声又是此起彼伏，齐明暗暗叹了口气，摇摇头苦着脸又接着上。
不过抱怨归抱怨，齐明倒真不敢怠慢了这些人，老人们一个个老神在在气定神闲地坐在案前，喝茶的喝茶，聊天的聊天，个个都是爷。
能坐在教务处里喝茶聊天的人，绝不是齐明一个教学秘书可以相比的……他们在神学院中至少都待了上百年，是真正的老教师，论能力资历，齐明一个后辈连他们的一个脚趾头也赶不上。就算一个个都是吐字不清说啥忘啥的老糊涂，齐明也得毕恭毕敬地伺候着。
“我的笔哪去了？齐明……过来帮我找找……”
“陈大爷，笔不就在您手上么？”齐明叹了口气，低头避开老人四散甩开的墨水。
这种骑驴找驴的蠢事他早就见怪不怪了……这些人苦心钻研学术，埋头扎在书堆里，一颗心早已容不下其他东西，他们或许在外界声名赫赫，是某个领域的泰山北斗，但在齐明看来其实都是老年痴呆。
齐明看着满堂的老人，有些头发蓬乱衣衫不整却嘿嘿怪笑活像个老流氓，有些双眼浑浊精神萎靡像是昨晚没睡觉，有些神情恍惚顺手就把案上的墨汁当茶喝了也浑然不知，有些眯着老眼把书卷凑在眼皮底下扫来扫去。
他们都是些老糊涂老流氓老痞子老顽童，但如果没有这些老糊涂老流氓老痞子老顽童……就不会有神学院。他们是这座学院的根基。
这是一群怪人，齐明不希望自己以后变成这样的人，但齐明尊敬他们。
“齐明……过来过来，帮我把卷子理好。”不知道哪个角落里又爆发出一阵大嗓门。
齐明摇摇头，驱散脑中的胡思乱想，转身帮忙去了。
灰衣老道士靠着墙角，面前堆着乱糟糟的试卷，他手中捏着一张斜着眼上下乱瞄。
“这是……新生的文试？”齐明将试卷仔仔细细地叠好，随手翻了一翻，心中一怔，他所见几张竟然全是白卷。
“是啊……”老道士点点头，手中大笔一挥，一张卷子从他手中飘落。
齐明捡起整理好……又是一张白卷，卷首一个巨大刺眼的“零”。
“何大爷……这为何全是白卷？”齐明问。
老道士斜眼一瞄他，伸出枯枝般的手指点了点桌上的卷子，“你看看题目。”
齐明歪着头看卷面，才发现这卷子上竟然只有一道题……“繁花昼影，沧海桑田”。
齐明愣愣看着这句话，原本平平无奇的八个字，齐明竟看出千万种意思出来，一时竟不觉出神，若有所思。
“别看了。”老道士在齐明脑袋上轻轻拍了一记，把齐明打醒了。
齐明猛然回过神来，心中暗暗吃惊。这句话意蕴之深，绝非一个十五岁少年能够理解……竟然用来当做新生文试题目？
“何大爷……这……这是谁出的题？”齐明问。
“是校长。”齐明背后突然有人说。
另一个老人不知什么时候转过身来，手中也铺着一张卷子。
“周大爷……”齐明问，“您刚刚说这是校长出的题？”
“是啊。”老人头也不抬，“这是校长临走前留下来的，说是要当做这一届新生的文试。”
齐明正想再问什么，另一边突然又有人在嚎了。
“齐明齐明齐明齐明……”
齐明一愣，只好作罢，转身疾步而去，他发觉自己不知从何时起已经成为了这帮老顽童的专职保姆，什么乱七八糟的事他都干。
“老何。”周姓道士问，“你这边情况如何？”
“都是白卷。”老何摇摇头，大笔一挥，又是一个鸭蛋，想来这老道人画圆画得极其纯熟，鸭蛋毫无瑕疵一蹴而就。
“我这儿有一张还算不错的。”老道士递过来一张卷子。
老何眯起老眼斜斜一瞄，大摇其头。
“乱七八糟，写的什么狗屁玩意？老周，你就这眼光？”
老周脸一红，“这上官云的卷子虽算不上完美，但他区区一个十五岁孩子，能有这等感悟已实属不易。”
“你给了多少分？”老何问。
“六分。”
“这腰斩文章，也值六分？”老何冷笑。
老周见老友面带嘲讽，一阵气急，又丢过来一张卷子，“那这张如何？”
老何只瞄了一眼，“同刚刚那文章仿佛，都不入流。”
“嘿……”老周皱眉，“老何你眼界如此之高，不知有没有文章能入你法眼？”
老何抬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从卷堆底下抽出一张，“看看吧。”
老周看看又重新低下头去的老何，有些狐疑地展开试卷，只看了第一句话，悚然一惊，收起轻视怠慢的心思，心知碰上了不得了的人物。
“镜里观花色，水中捞月影，上下求索，万物之宗，渊兮。”
老周越看越吃惊，这文章作者惊才绝艳，思虑纯熟悟性之高前所未见，他移开目光去看作者署名，姓杨单名一个澜字。
“这杨澜……可就是杨家少主？”老周问。
“是……就是那个传言中的仙界第一天才。”老何点点头。
“果真盛名之下无虚士。”老周赞叹。
“先别急着夸，你接着看下去。”
老周一怔，再往下看时才发现这居然也是未竟之文，文章最后的字迹颤抖，还有一大滩墨迹，想来是下笔犹豫不决导致墨汁滴落。
“这……这是……”老周愕然。
老何点了点头，面容严肃，“恐怕是瓶颈……他若能过这关，将是困龙入海，今后成就不可预估，若过不了这关……”
老何的声音低了下去，老周沉默，他知道这后面的话是什么。
老周叹了口气，将试卷放下，“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心障还需自己勘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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