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骂咧咧的松山跨入院中时,看到的是一脸淡然的甄鑫,正沐浴于冬日阳光之下,坐在院中的矮几边,傍着一个泥炉,正在烧炭煮茶。
茶香四溢,盈于这座绿竹依依的小院,让松山的心情愈加愤怒。
“啪”松山一掌拍在石桌上,一套刚出窑的龙泉青瓷茶具,蹦蹦跳跳地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甄鑫放下茶壶,无奈地看着松山。
“给老子上酒”
这个粗货甄鑫只好对着熊二点头示意。
熊二抱来两坛酒,一坛放在桌前,搂着另外一坛,将肃然而立的巴拉扯出院子,勾上院门。
“咕咚咚”
松山仰头一口气灌了半坛的酒,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有了重回人间的感觉。
“爽”
松山将剩下的半坛酒往石桌上一顿,又将甄鑫重新摆好的茶碗撞出丁丁当当的脆响。
“我说,你能不能消停一些”甄鑫满脸写着嫌弃。
“老子一路奔波,几天几夜不曾睡个好觉,两腿都磨出茧子,你让我消停”
“啪”甄鑫怒而一拳将酒坛捶落于地,骂道“你跟谁老子呢”
闻着四溢的酒香,松山忍不住舔了舔嘴唇还好刚刚一口气灌下半坛酒
“我就跟你叫老子了,有意见”松山斜眼看着甄鑫,满脸挑衅。
你爸怀疑我是他兄弟,你妹希望你是我大舅哥,你却在我面前称老子
甄鑫恨不得一拳捶扁松山。
这边还没开打,门外却传来噼哩啪啦的声响。随即院门被撞开,两人缠斗着跌入院内。
如同两只急了眼的公牛。
“干嘛呢”松山翻了个白眼。
“我,我以为你们打起来了”巴拉看着地上碎坛子,讪讪说道。
松山挥挥手说道“没事,他打不过我。”
甄鑫气极,回头我让阿黎打不行,阿黎现在是自己老婆,不能动不动就让老婆上场打人。
于是,甄鑫露出温和的笑容,“你这手下,倒是忠心耿耿,就是跟你有点像啊。”
都是缺心眼的
“出去”熊二虎着脸哼道。
巴拉环顾小院,确认没有其他人埋伏在此后,睥睨着甄鑫退出院子。
甄鑫重新摆好茶盏,注入滚水,飘出的茶香被满院的酒气熏得没滋没味。
“还有酒不”松山咂吧着嘴。
甄鑫陌然地摇摇头。
“别跟娘们似的喝这破茶,男人就该痛饮美酒”
甄鑫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上一盏清澈的茶汤,轻啜一口,让双颊充分地浸润于茶汤之后,才缓缓地咽入腹中。
人生如茶,只允许有淡淡的苦涩。
剩余的,必须得是清香
“高宁,还好吗”
“不好”
甄鑫继续慢条斯理地注水、泡茶、出汤。
松山又扬起拳头。
说时迟那时快,甄鑫双手齐出,左手捏住茶盏,右手拎起茶壶。
“啪”桌子被拳头击出闷响。
还好,茶汤还在,一滴没洒。
甄鑫滋完盏中茶水,没好气地说道“你有话,不会好好说吗”
“那你倒是问啊”松山怒道“你不问,我怎么说”
“行行行”甄鑫无奈地放下茶盏,说道“那你说吧。”
“高宁被下了禁足令,除非你到大都,否则此生永远不得离开王府半步。我父亲,已经起程连夜前往云南,准调集云南行省的兵力,联合湖广行省广西两江道宣慰司的水陆两军,准备开始攻打日月岛。
到那时,不仅日月岛南下的航线将被切断,日月岛也必将化为灰烬”
甄鑫依然一脸惬意地饮着茶水。
“哎,我说什么你听到了没”
“嗯,听到了。”
“那你,你你”松山恨铁不成钢地盯着甄鑫。
“还有吗”
“故宋的那些文人,包括赵孟頫在内,全被禁足,等待审查。”
呃下次跟管夫人见面时得小心些,否则可能会被她挠死。
“太极书院被封了,里面所有的大儒全被禁足,近期不得离开太极书院一步。
圣旨已明令剥夺姚燧一切官职,并让我将他带回大都受审。”
“他,犯了什么罪”
“我哪知道”松山理直气壮地说道。
可怜的老头这次,他可能赌错了
“若是你找不着姚燧呢”
松山怒目圆睁,“我为什么会找不着他我连你都能找得到”
甄鑫摆摆手,制止了松山关于这无聊问题的探讨。
“他在大都还有家人啊,一大堆的亲友子弟。你们汉人常说,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说的就是这种老头子。你信不信,我只要在杭州街头吼上一嗓子,那老头就得乖乖地跑出来跟我回大都”
甄鑫只能点点头。
以家人的生命来威胁别人,这种手段令人不齿,却非常有效。
只是没想到,一个高高在上,自视为千古一帝的忽必烈,也开始使用这种下作的手段
其实对一个帝王而言,只要能达到目的,手段的下作与否自然会有人去承担这个骂名。
更何况,哪怕天下人都认为他手段下作,又能如何
难不成还能骂死他
从云南、广西调兵攻打日月岛,先不说哪来的水军与战船,是否有能力渡海作战。云南本身还处于乱作一团的状态,甘麻剌无力在短期平定又心忧太子之争,才脱身云南回到大都。现在即便让他重回云南,又如何能在短期之内组织出一支可以对外征战的大军
即便有云南高氏的全力支持,没一年半载也根本出不了兵。
况且,云南兵打占城缅甸还算马马虎虎,让他们渡海打日月岛,跟派旱鸭水打海鱼有啥区别
忽必烈此举,与其说是用强兵来威胁自己,不如说是以甘麻剌的身家性命以及他的前途来威胁自己。
这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
正如以姚遂的家人性命以及北地一众大儒与故宋文人的生死来威胁自己一样。
其实说起来,这些人的生死关自己屁事。
可若不理,由此寒了一众北方汉人的心,以后基本上也别想染指江北之地。
忽必烈下的这手棋,着实让人既感到恶心,却又拙于应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