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

    全京城张灯结彩,庆贺元宵。

    建始帝走出皇宫,站在城墙上,要与民同乐。

    随行的文武百官,极尽所能,溜须拍马,现场作诗歌功颂德。将一个普通资质的建始帝,愣是颂扬成了文治武功的当世明君,圣君临朝,天下太平。功高盖过了先帝,甚至远超先帝早期的的丰功伟绩。

    有正直的官员,面对这一幕,实在是不忍直视,却也不能出言反驳坏了气氛。身在官场,基本的政治头脑还是有的。

    只好扭过头,看着城墙下百姓欢乐的美好场景,不去看那帮溜须拍马的官场同僚,更不想看皇帝被哄成了傻子似的模样。

    陈观楼没当值。

    他也要与民同乐

    跑到青楼,点了几个相熟的老相好,喝酒唱曲好不快乐。

    要说盛世,京城的有钱人,生活得纸醉金迷,的确有那么一点盛世降临的错觉。

    换做底层老百姓,还得琢磨明儿去哪里找活干,才能挣够一日三餐的伙食费。盛世不盛世,都没钱,都要交税。所谓盛世,也没见赋税少一文钱,收钱的项目反而越来越多。

    这狗日的老天爷

    浪荡到半夜,看到讯息,陈观楼酒醒了一半。

    推开压在身上的花魁,起身穿衣,朝城外疾驰而去。

    他那个徒弟,被他忘在脑后的徒弟,难得一见给他发来讯息,他必须得去瞧一瞧。好歹当人师父,总得有做师父的样子,不能真当甩手掌柜。

    位于山沟沟里面的山庄,陈观楼踏足此地,明显发现人多了许多。

    见到徒弟张义康,数年时间过去,已经从一个小屁孩长成了半大小子。个头都快赶上他了。

    “好小子,这半年长高了不少吧。”

    张义康显得很稳重,透着远超年龄的成熟。

    “见过师父师父新春吉祥。”

    “这么着急叫我来,做什么”

    陈观楼没换装,也没改头换面。他就以本来面目来见徒弟。谁让他有一个大聪明的徒弟,早就看穿了他的伪装,识破了他的身份。

    从那以后,他就懒得装了。每次装老头子也挺累的。

    “师父,徒儿打算带人南下。”

    咦

    这么快

    “说说理由。”

    “楚王败亡之相已露,眼下正是浑水摸鱼的好时候。徒儿跟几位谋臣商量了一番,一致认为现在南下发展乃是最佳时机。错过这一波,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徒儿不想错过,徒儿躲在这山庄数年是时候亮一亮拳脚,看看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还请师父同意”

    说罢,张康义跪在地上,背脊挺得笔直笔直。

    陈观楼面色严肃,“你决定了吗”

    “是徒儿已经决定了。”

    “那么,我不反对。”

    张义康还来不及高兴,就听到一句但是。

    “但是有些话,我必须跟你说清楚。当你带着人南下那一刻起,我不再是你师父,跟你没有任何关联。你的死活我也不会关心。你在外面混出名堂,莫要提我的名字。你在外面混到走投无路,也请不要提起我。

    从今以后,你好自为之,遇事该冲还是该逃,自个拿捏。我能教你的,都教完了,具体如何运用,看你自己的悟性。最后再说一句,做人不要太死板,要懂得灵活机变。造反最重要的一点,要有自己的地盘,要有行动纲领跟方向以及具体的目标。广积粮,高筑墙,缓称王九字真言送你”

    “师父”

    “从今以后,莫要再叫我师父下次见面,请称呼我为陈狱丞。你我自此恩断义绝”

    “师父为何执意如此”张义康不明白,不理解。尽管当初刚拜师的时候,就说过这件事。但他那时候太小,急需一处容身之地,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所有条件。

    今儿,当他真正面临师父要求恩断义绝,才知这个要求有多残酷

    陈观楼起身,越过对方,“我对你祖父的承诺是,帮吴家留下一条血脉。如今,你选择了最难的路,你但凡还有点良心,就不该拉我下水。”

    “师父认定我会败吗”

    “败也好,成也罢,与我何干你既然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就该明白我这辈子没有大志向,只想潇洒自在度日。若是不断绝师徒关系,哪天你将我嚷嚷出来,你叫我怎么办躲进山沟沟里面混日子吗我这人拈轻怕重,受不得苦。我能留你,教导你,已经仁至义尽。莫非你还想让我替你擦屁股简直荒唐”

    陈观楼一番疾言厉色,倒是将张义康说懵了。

    “师父”

    “从今以后莫要叫我师父”

    “若是我成了,师父还会再认我吗”

    陈观楼闻言笑了起来,“等你真成了,那个时候你该问问你自己,你还乐意认我吗恐怕那时候,急着撇清关系的人是你。”

    “不不会的。我吴康义绝不是忘恩负义之辈。”

    “你又忘了,你现在的名字叫张义康,莫要再弄错了。哎,你这张脸,熟悉的人一看就知道你有吴家血脉。去南边是对的,那地方认识你的人极少,加上你手上这批人,足可以大展拳脚。我祝你心想事成,早日开创一番事业。若是有一天,败了,你也别灰心。会有人替你收尸,让你下葬”

    “师父”

    张义康嚎啕大哭。

    “师父为何就不能让徒儿有个念想。”

    “做大事的人,岂能婆婆妈妈,当断不断。成大事者,要有容人之心,也要心狠手辣。现在教你最后一课,当断则断,莫要被感情束缚左右。我区区一介小小狱丞都能做到,张义康,你可是要掀翻天下的人,岂能儿女情长”

    陈观楼略微叹息。

    恩断义绝,这是必须的,是既定的。不能因为对方几滴眼泪就改变主意。

    师徒名分到此结束。

    他只是教了一个叫张义康的学生。教学结束,一切戛然而止。

    什么师徒名分,统统都结束了。

    这是必须做的决定。

    他将对方扶起来,叫对方站稳,“既然决定了,就去做,争取做到最好。钱给了你,人也给了你,生钱的办法也教会了你。剩下的路自己走,好好走。走不下去,回头也行,去南蛮也行,死也行,你自己做选择。以后别惦记我,我也不会惦记你。就这样吧”

    说完,趁着天色尚未亮堂,他悄无声息离开了山庄,从此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