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房二,快将你狗爪子从本王身上拿开”
“诶雉奴是雉奴吗哎呀呀,好兄弟你居然能出长安城了可喜可贺”
“哎哎哎,雉奴你不要胡来啊,我可是你兄长啊”
内侍冲进卧房的时候,魏王殿下裹着被子在床榻之上左右翻滚,口中哀嚎不止,而晋王与房俊两人则将手伸入被子里
内侍眼皮子直跳,这二位大半夜从长安城顶风冒雪而来,整个人怕是都要冻透了,可想而知两双手掌是何等冰凉,魏王睡梦之中被两双凉手侵袭那滋味,想想都酸爽。
三人闹了一阵,内侍要去沏茶,房俊却摆摆手“我已让厨子准备了饭食酒菜,先不喝茶水了。”
李泰却没理会,拉着李治的手坐在床边,关切问道“你怎地跑这里来了陛下准你出府”
李治笑着道“嗯,陛下已经撤销圈禁,且我随同姐夫出城也未见有人阻拦。”
“哎呀那可是太好了”
李泰紧紧握着李治的手,欢喜之下眼圈泛红“为兄日夜惦念雉奴你啊,想父皇母后先后殡天,你我兄弟自当守望相助,可你青春年少意气风发之时被圈禁府中,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可如何是好只要想想那等场面,为兄便肝肠寸断。”
“圈禁”看上去并不会危及性命,除去自由被有限度的制约之外,一应吃穿用度并不削减,可很多时候“圈禁”只是听上去好听,古往今来不知多少人圈着圈着便死了,“心情郁结、忽染重疾”这个借口都是现成的
他是真的害怕有朝一日忽然听到李治“暴卒而亡”的消息。
李治也后怕,被圈禁府中这个时日他简直度日如年,硬生生瘦了十几斤,平素根本不敢乱吃东西,但凡是陛下派人送来的所谓补品、美食都被他锁在柜子里,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那等心惊胆颤、诚惶诚恐的日子,实在是煎熬
现在见了李泰,又听了李泰的关切之言,心中感动、后怕糅杂在一处,再也忍耐不住,所有情感一并爆发出来,兄弟两个抱头痛哭。
房俊在一旁扯扯嘴角,很是尴尬。
所幸厨子很快将饭食送来,缓解了屋内的情绪。
两位亲王殿下擦擦眼泪,收敛情绪,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见内侍将饭食酒菜在桌上摆了,也都张罗着坐下。
房俊将内侍撵走,执壶斟酒,举杯道“这一杯先敬魏王殿下,您明日便上路吧我与殿下相交莫逆,情谊深厚,惟愿来生亦能相知相得、生死与共饮胜”
李泰嘴角一咧,无语的看着房俊。
这话听着怎地有些瘆人呢
我是上洛阳,不是上刑场
你这是送“断头饭”呢
不情不愿的举杯,瞪着房俊,气道“能不能好好说话你难道不知我最怕的什么正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房二,小人也”
房俊笑道“别的且不说,就问你刚才我与晋王闯进来的时候,你怕不怕”
李泰列咧嘴,骂道“竖子,缺德事少干点吧”
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长长的吐出口气。
正如房俊所言,虽然前两日陛下与他一番促膝长谈,表达了手足情深之义,且言明不会对他苛待,可李泰又不是没读过书的白痴,皇帝这种生物最擅长的便是口是心非、朝令夕改,或许当时皆乃肺腑之言,可一旦局势变化,其心境发生转变的可能极大。
万一一觉睡醒又觉得他这个魏王威胁到皇位怎么办
李治也饮了杯中酒,放下酒杯苦笑道“姐夫虽然见识广博,但并未生于帝王家,故而对于吾等之心境未必能够感同身受,你以为的一句玩笑之言,在吾等听来却不啻于晴天霹雳,所以这种玩笑还是少来为妙,否则怕不是要被吓死。”
房俊也一饮而尽,再度执壶斟酒,不以为然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你们两个心怀鬼胎、被人家握着把柄,自然诚惶诚恐、如芒在背。若能放下心中觊觎,堂堂正正、光大无私,又岂会这般心惊胆颤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
李泰吃了口菜,瞅了李治一眼,看着房俊问道“此间只三人,言入六耳,此番李神符兵变,陛下对于吾等兄弟到底是何态度”
李治也紧张的看向房俊。
别看现在陛下似乎宽宏大量、不计前嫌,可谁知道陛下心里到底怎么想
房俊道“我又不是陛下肚子里的蛔虫,焉知陛下之想法”
李泰不满,道“谁不知陛下对你之器重、信任刚才还说什么惟愿来生亦要相知相得的,狗屁这辈子都不能坦诚相对,还说什么下辈子”
房俊喝了口酒,吃了口菜,摇头道“非是不愿告知,实是实情如此。现在的局势殿下难道看不出就在今日,陛下废黜了尚书左右仆射的宰相之权,甚至赐予刘祥道、裴怀节、唐俭、崔敦礼、苏定方、戴胄等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之差遣,政事堂内之气象焕然一新,尽在陛下掌握这意味着什么,不用我解释给殿下吧”
李治早已知道此事,李泰却是消息闭塞、未有所闻,但两兄弟的政治天赋都非比寻常,几乎一瞬间便领会了其中意味。
李泰倒吸一口凉气,瞪大眼睛看着房俊“陛下这是要与你决裂吗”
不怪他这般震惊,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房俊是如何不遗余力的支持李承乾,而李承乾又是如何对房俊信重有加、投桃报李,可陛下之举措明显是对房俊深怀忌惮、且不加掩饰。
这不仅仅是分则两害,更会使得帝国最上层的权力核心即将发生剧烈的动荡。
甚至,已经发生了。
房俊给两人斟酒,淡然道“没那么严重,忌惮有之,决裂未必,毕竟陛下现在未能彻底掌控军队,一旦军方上层动荡,则天下不稳,而天下不稳,贞观以来朝野上下共同之努力便会付之东流,大好局面毁于一旦,这是陛下以及所有人都不愿看到的。”
现如今,整个帝国的军队尽在李勣与房俊这“两座大山”掌控之下,贞观勋臣与军中新锐既分庭抗礼、又相互抱团,李、房二人无可取代。
其中一人倒下,则军中大乱。
两人一起倒下,则天下大乱。
李承乾对待这两人只能分而治之、予以制衡,绝对不能试图扳倒
李治又喝了一杯,苍白的脸色泛起红晕,叹息着道“帝王之术,便是在制衡、失衡、再次制衡之间反复,长久之平衡是不存在的,只能在制衡的过程之中寻求短暂的平衡。”
房俊点赞“殿下不愧是尽得太宗皇帝之宠爱,天赋绝伦。”
所谓的帝王之术说到底就是“治人”,如何将权力予以平衡,便是帝王成就之高低。
李治大抵是喝多了,看着房俊,幽幽道“那为何当初姐夫不支持我呢若是有姐夫相助,时下之局势如何谁也说不定。”
房俊笑着给他斟酒,温言道“我不是对你有意见,对事不对人而已。在我眼中,谁当皇帝其实并不重要,帝国利益高于一切。一切之出发点只不过是权衡利弊而已,唯有陛下大义在身、名正言顺,自然利大于弊,如此而已。”
李治醉眼惺忪“你这话有对君王不忠之嫌疑啊。”
“我忠于陛下,但也忠于国家。”
李治神情疑惑。
“家天下”之背景之下,君既是国,忠于君王,就是忠于国家
忠于君王与忠于国家有何区别
李泰呷了一口美酒,解释道“雉奴,你说的不对。天下,非一家一姓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任何一位帝王以家治天下,以天下之利益充入一家之利益,此悖逆宇宙之理也三代之君,以自家而服务天下,故仓廪足、风雨顺,政权交迭而无损其国。至姒启窃据君位、以承禹祀,家凌驾于国之上,以举国之力供奉一家一姓,此苍生罹难、朝代更迭之根源也你我虽生于帝王之家,却也当谨记历史之教训,勿以一家一姓而凌虐苍生,反以此身之权力造福于黎庶,则盛唐绵延、千秋万世也”
房俊瞪大眼睛,不知这位魏王殿下何时完成了思想进化,你是要“君主立宪”吗
李治则震惊失色,完全不可接受。
这天下是高祖、太宗浴血奋战金戈铁马打下的江山,自当李唐皇族世世代代接受天下人血食供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李唐之主、君临天下
若是如李泰之言论,岂非乾坤颠倒、倒行逆施
大唐之主的皇权如何彰显
李泰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了错话,连忙打个哈哈,一头栽倒在床榻之上“我不行了,你们继续”
李治看向房俊。
房俊给他斟酒,笑着道“太宗皇帝曾有言,大唐从不因言获罪,即便是贩夫走卒也有发表自己思想言论之自由,不过是一家之言而已,对也好、错也罢,要予以包容。”
李治一脸疑惑“父皇说过这话我怎没听过”
房俊信誓旦旦“肯定说过你年纪还小,不记得也正常。”
李治“”
我是数岁小,又不是失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