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第136章 儿行千里
6969后世有一种说法。
6969秦的灭亡,不是因为其制度不够先进,反而恰恰是太过于先进,以至于枉顾了时代背景;
6969没有足够的社会基础和时间积累,以及循序渐进的过程,过于先进的体系、制度,以及一步到位式的核心执政思想,让华夏第一个统一政权秦,成了拔地而起的空中楼阁。
6969足够绚丽,却也堪称虚浮。
6969始皇在,自是凭借个人威望,将这个空中楼阁给凭空托举了起来。
6969但始皇崩,这个名为秦的空中楼阁,便也就此跌落而下,土崩瓦解。
6969对于这个说法,刘荣还是比较认可的。
6969在刘荣看来,刘汉在秦的基础上,将许多跨越时代一整步的制度、体系,往后稍退了半步;
6969如此一来,只领先时代半步的汉律、汉制,便达到了既足够先进,又不超脱于时代背景的程度,恰到好处。
6969故而,刘荣很清楚的知道许多时候,制度,并不是越先进越好。
6969除了先进之外,还要讲究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并扎根于时代、符合时代背景和社会风气,以免政策、制度水土不服。
6969就拿如今汉家来说在后世人看来极度落后、极度不合理的二元制整体,却是当下最为先进,同时又最适合这个时代的产物。
6969在这个时代,刘荣冷不丁喊出来一句后宫不得干政,无论是有理有据,还是随口喊了个口号,都完全可以被纳入胡言乱语的范畴。
6969后宫不得干政
6969在汉家
6969笑话
6969在如今汉家,太后掌政,那可不叫干政,而是叫临朝称制
6969连后世那欲盖弥彰的垂帘听政都没有,直接就是临朝称制
6969至于其余的出入称警、行文用制,口称朕、亡称崩,更是无时不刻在提醒着世人天子是君,太后,也是君
6969考虑到太后和天子之间,必然会存在的母子关系,太后这个君,地位甚至在天子之上
6969在这个时代,你说后宫不得干政
6969如果这是一场辩论,你的对手恐怕就要持天子不得临朝的论点了。
6969汉家是太后、皇帝二元执政,你说太后不能掌权,那我持对立立场,就说皇帝不能临朝咯
6969有什么问题
6969所以,刘荣在过去,从不曾有哪怕一个字,提起过关于后宫不得干政的话题。
6969因为刘荣很清楚这个话题,不单会得罪太后、太皇太后还有皇后,乃至她们各自的母族外戚,甚至可能连皇帝、连皇帝老爹,也一并得罪进去。
6969二元执政,是汉家特有的秩序。
6969改变它,等同于破坏固有的秩序,而后构建一个新秩序。
6969而封建时代的第一要务,永远都是个稳字。
6969除非秩序带来了混乱,急需构建起新的秩序,否则,封建时代的掌权者,是不会在乎这个新秩序的好坏的。
6969你这个新秩序,可能好,可能坏;
6969但我这旧有的秩序,至少也不差。
6969对封建时代而言,很多时候,不差便足矣;
6969不差,就意味着不需要再冒不稳的风险,去寻求更好。
6969汉家特有的东、西二宫共治天下,太后、天子共掌大权的二元制度,便是如此。
6969有利有弊,所以不差。
6969既然不差,那就先用着,没必要去改。
6969在这样的背景下,刘荣冒然提出后宫不得干政这六个字,其实,是冒了很大的风险的。
6969即便已经顺利成为了太子储君,初步掌握了政治发声权,这六个字对刘荣而言,也同样足够冒险。
6969但最终,刘荣依旧这么做了。
6969因为不这么做的话
6969“不早点筹谋布局,待日后那句老狗问世,一切,可就都晚了”
6969缓缓自宣室殿外的长阶走下,刘荣面上神情,只一阵说不清的惆怅。
6969方才,刘荣为天子启的最后一问,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6969以栗姬对刘荣的慈爱为基础,以栗姬对刘荣言听计从为切入点,争取以日后的栗太后,来作为汉家后宫不得干政的开端
6969毫不夸张的说刘荣这个答案,几乎是把天子启惊的外焦里嫩,愣是没把下巴给吓掉
6969“猜想过太子,或许会语不惊人死不休;却不曾想,竟会到这般地步”
6969这是天子启的原话。
6969天子启不理解,并大受震撼。
6969有那么一瞬,天子启也很心动
6969因为天子启想到如果汉家不是二元整体,而是有刘荣这句后宫不得干政,那自己无论是推动削藩策,还是平灭吴楚七国之乱,都不需要苦心积虑的算计自己的母亲。
6969没有太后掣肘,天子启也可以做很多原本想做,却碍于东宫太后而没能做成、暂且搁置的事。
6969但很快,天子启便反应了过来这是自己的本能。
6969这是自己对权力对独掌天下大权的渴望。
6969作为一个肉体凡胎的人,刘启可以,也必定会有这个渴望。
6969但作为汉家的君王,却绝不能将这个渴望变成现实。
6969很美好。
6969刘荣构筑出的那个场景,那个没有太后掣肘、天子可以为所欲为的场景,很美好。
6969美好到冷血如天子启,都不免为之心动。
6969但作为一个足够冷血、足够合格的帝王,天子启很清楚不行。
6969汉家的天子,不能完全没有太后的制衡。
6969就如天子启自己的皇帝生涯在强大到足够镇压太后之前,汉家的天子,不能从坐上皇位的第一天开始,就完全没有掣肘。
6969皇帝可以独掌大权;
6969但在独掌大权之前,必须经过镇压太后的过程,来证明自己的能力,已经足以压的太后如故薄太皇太后那样避居深宫。
6969先帝如此;
6969天子启如此;
6969汉家的后世之君,也应当如此。
6969“不过,好在没有直接否定,而是让我试试”
6969“应该也是想看看这么做,能不能有什么意外惊喜”
6969如是想着,刘荣满是惆怅的面容之上,也随之涌现出一抹笑意。
6969这,就是汉家的太子储君,能让后世的储君太子,妒忌到酸掉大牙的特权。
6969汉家的太子,哪怕扬言说想试试看用嘴吹气,能不能把太阳给吹灭,汉家的天子,也绝对不会第一时间否定。
6969而是会说那你试试看吧;
6969试试看这么做,能得出个什么成果。
6969绝大多数时候,汉天子对储君太子的异想天开,都是抱着乐见其成的态度。
6969做成了,国家能多个手段、方略,或是成果;
6969就算没做成,也权当是让异想天开的储君碰碰鼻子,受受挫折,好磨砺一番性子。
6969怎么都不亏。
6969在这个二元政体为主导的汉家,以太子储君的身份,提出后宫不得干政,并得到了天子启可以试试的默许,刘荣已经非常知足。
6969剩下的,就要看刘荣接下来,能给出怎样的最终答卷了。
6969天子启不抱希望,更多是想借此,来搓搓太子荣的锐气;
6969但对这件事,太子刘荣,成竹在胸
6969“后宫不得干政,只是主导思想而已”
6969“又不是非得摆在明面上”
6969“就如当年,先帝将齐国一分为七、将淮南国一分为三;”
6969“明面上,不也将贾谊的治安策,以及推恩诸子的法子给否了吗”
6969如是想着,刘荣脚下的步子也轻快起来,以较平常稍快的速度,朝着凤凰殿走去。
6969母亲栗姬,怕是对自己望眼欲穿;
6969弟弟们,应该也很想自己至少是很想那段有大哥在,不用为母亲头疼的日子
6969
6969
6969
6969“母亲,消瘦了”
6969在凤凰殿殿门内,碰上正趴着门缝往外看的母亲栗姬,刘荣便带着由衷笑意,安抚着泪流不止的母亲,回到了正殿之内。
6969才刚落座,便发现手臂被母亲紧紧抱住,俨然一副再也不放我儿走了的架势,刘荣百感交集之下,也只吐出这么一句母亲,消瘦了
6969“哪、哪有;”
6969“不过是、是先前发了福,怕失了体态”
6969听刘荣说起自己消瘦,栗姬只下意识一阵心虚,赶忙寻找起托词。
6969只是话还没说完,便又被泪水蒙了眼,只将刘荣的手臂紧紧抱住,强压着声线啜泣起来。
6969而在一旁,玄冥二少刘德、刘淤兄弟俩,虽然没有如栗姬这般激动,但也是嘴角噙笑,眼含热泪;
6969若不是母亲在,当也会扑上前,一左一右抱住长兄。
6969感受着这浓浓爱意,纵然是腊月凛冬,刘荣也被一阵莫名的温暖所包裹。
6969刘荣知道,那暖意的来源,并非殿内的暖炉。
6969也不是母亲这片刻之内,便沾湿自己小半件衣袍的泪水
6969“母亲莫哭,莫哭”
6969“儿,这不是回来了吗” 6969
6969“非但回来了,还做了太子呢。”
6969“母亲,不是一直想让儿做太子,好让母亲搬去椒房殿吗”
6969听闻刘荣这番温声细语的安抚,栗姬依旧紧抱着刘荣的手臂,只垂泪抬起头,噘嘴摇头道“不要了。”
6969“都不要了。”
6969“什么太子、皇后,什么太子宫、椒房殿都不要了。”
6969“只要我儿好好的,怎么都成”
6969“只要我儿好好的,这凤凰殿,也容得下我母子”
6969见母亲这副大彻大悟,又生怕刘荣再离开自己,跑去战场冒险的哀戚之态,刘荣感动之余,也不忘将疑惑地目光,撒向一旁同样含笑垂泪的二弟刘德。
6969什么情况
6969怎么吓成这样了
6969感受到兄长用眼神发来的讯息,刘德却并没有着急作答;
6969就这么嘴角噙笑,眼含热泪,满是感慨的看着母亲栗姬,抱着大哥刘荣手臂又哭了好一会儿。
6969直到母亲稍平复下情绪,也勉强将刘荣的手臂松开,却仍不忘紧紧握住刘荣的一只手,刘德才笑着低下头,用指尖抠了下眼角。
6969而后,才感慨的长叹一口气。
6969“大哥刚从长安启程,宫内,便冒出了王夫人梦日入怀,而后才有小十的流言。”
6969“一开始,母亲还没怎么当回事,只怒那王娡居心叵测,大哥在的时候不敢造次,大哥一走,就闹出这等事来。”
6969“只是随后,梁王叔就又开始日日血书求援,之后更直接跑来了长安。”
6969“虽然朝堂对外说,是胜负已定,战事也已经基本结束,梁王叔才入朝,但宫里也不乏有人说是睢阳太过险恶,梁王叔才跑回长安,以保全性命”
6969说着,刘德也不由侧身看了眼刘淤,又嘿笑着正过头,面带自嘲嗤嗤笑了起来。
6969“便是弟和老三,都一度信以为真以为睢阳当真凶险万分,都把梁王叔吓的跑回了长安。”
6969“梁王叔都苟且偷生跑回了长安,大哥却又迟迟不归,莫说是母亲,就连弟,心里都不免有些担忧了”
6969听闻二弟刘德此言,刘荣只一阵哑然。
6969梁王刘武半场开香槟,吴楚未灭便先朝长安,在刘荣看来,只是想要先发制人,早点来长安筹谋布局,争那虚无缥缈的储君皇太弟之位。
6969对此,刘荣以静制动作为应对,将梁王刘武没来得及吃下的军功,细嚼慢咽的吃了个干净,才慢悠悠踏上了返回长安的远途。
6969刘荣也确实想过如果梁王刘武先朝长安的举动,被坊间曲解为怯战逃亡,应该能为自己省不少事。
6969却不曾想在家人眼中,最重要的,始终是自己的安危;
6969与自己的安危相比,什么争储、夺嫡,什么筹谋布局,都不如一桩流言来的重要。
6969“梁王叔怯战而逃,回长安偷生,大哥久战睢阳,迟迟不归;”
6969“宫内外,王夫人梦日入怀的流言又愈传愈烈,父皇却对此视若无睹。”
6969“朝野内外,也开始生出皇长子与睢阳遭遇不测,陛下有意立皇十子,方以梦日入怀之说造势的观点。”
6969正思虑间,刘德平和的话语声再度响起;
6969只是比起方才,那满带着感慨的惆怅,此刻却多出了一份凝重。
6969“自那以后,无论是吴楚平灭、大哥完好如初的消息,还是大哥从睢阳启程,正折返长安的消息,母亲都全然不愿相信。”
6969“甚至就连前几天,栗仓从新丰带了大哥的平安,乃至昨日,父皇颁下册立储君太子的诏书,母亲都还在说不要再哄我了,我儿,可是生了不测”
6969“便是方才见了大哥,母亲都还小声让弟掐一掐母亲,说要看看是不是在做梦”
6969听到这里,刘荣不由又是一阵动容,满是亏欠的望向母亲栗姬,又极尽温和的拍了拍母亲的手背。
6969“让母亲担忧了。”
6969“母亲莫怕。”
6969“往后,儿便是想再赴险,也当是没有机会了”
6969皇长子刘荣,只是当今天子启众多儿子当中的一个;
6969虽然是最有机会做储君的那一个,但也终归只是个宗亲。
6969如今汉家,尚存于世的诸刘宗亲,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6969即便是当今天子启,也足足有十一个儿子。
6969但在做了太子之后,刘荣却已经成为继窦太后、天子启之后,汉家第三个真正意义上的君。
6969虽然是储君,不像窦太后、天子启那样执掌朝权,但也终归是君。
6969从今往后,刘荣别说是像这次般,奔赴前线犒军了;
6969就连像死去的梁怀王刘揖那样,想要策马疾驰飙个马,也有的是人前仆后继跪在脚边包围刘荣,口称君子不立于危墙殿下纵自轻,置太后、陛下何之类。
6969说得再夸张一点刘荣以后出门,就连水流稍急一些的河流,怕是都无法再靠近十五步之内
6969但栗姬不管这些。
6969只默然低下头,不着痕迹的再度伸手,紧紧抱起刘荣的胳膊。
6969就好像自此以后,栗姬便信不过任何人包括刘荣;
6969而是只相信自己、只相信抱住刘荣的手臂,才能保证刘荣不会再次远游,更甚是置身险境。
6969栗姬如惊弓之鸟,抓住刘荣的手臂便不愿放开,迟迟没能从并不存在的失子之痛中缓过劲来;
6969老二刘德却是很快便将注意力,从母子重逢、阖家团圆的温情,转移到了正事之上。
6969“大哥不在长安的这段时间,绮兰殿,极不安分。”
6969只一句话,便让刘荣大致明白了这段时日,宫内发生了些什么。
6969被坊间,乃至朝野内外,在私下里戏称为小夫子的皇次子刘德,说话总是留足余地。
6969诸如很非常特别等字眼,都很少会从刘德的嘴里道出。
6969但此刻,说起绮兰殿在刘荣不在长安这段时间的表现,刘德却用了个极字。
6969极不安分
6969尤其还是刘德口中的极不安分,真相究竟如何,也就可见一斑了。
6969“大哥”
6969“这回让我去吧”
6969“再带上葵五那憨货,必叫那王娡悔不当初”
6969刘淤怒不可遏的一声咆哮,显然是刘荣不在这段时日,被绮兰殿气的不轻。
6969循声望去,看到三弟满脸怒容;
6969又看向老二刘德,却见温润如刘德,竟也是面色阴沉的一点头
6969就连刘德这个知识分子,都觉得让老三带着阉虎葵五去一趟绮兰殿,是应该采取的行动了
6969“真不愧是你啊”
6969“王娡”
6969“嘿;”
6969“嘿嘿”
6969冷笑着呢喃两声,余光却瞥见两个弟弟已经站起身,俨然一副这就要带人,去绮兰殿找回场子的架势;
6969下意识望向身侧,仍抱着自己胳膊的母亲栗姬,却见母亲糯糯崛起嘴,一言不合便又要垂泪。
6969“我儿做主便是了”
6969只片刻,刘荣便也有了决断,却是深吸一口气,招手示意两个弟弟坐下身来。
6969待刘德满带着迟疑,却也强拉着老三坐下身,刘荣才似笑非笑道“我做了储君,小十在的绮兰殿,就不好再动了。”
6969“父皇也已经把话说开了若我不成器,就会由小十为储。”
6969“做了太子,若是再去欺压候补太子,父皇那边,可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6969
6969“嗯这样;”
6969“老二去找夏雀,从殿里选几个精干的寺人,给绮兰殿送去。”
6969“就说,是太子派的人,要寸步不离的护皇十子周全。”
6969刘荣拿了主意,老二刘德虽有不解,却也是先点头领命,而后才皱眉思虑起来。
6969老三刘淤,却还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6969“大哥的意思”
6969“是派人到小十身边,然后嘎”
6969手舞足蹈的说着,公子刘淤便满脸阴狠的抬起手刀,对着自己的脖颈处一划
6969却见刘荣一阵失笑摇头,又不忘轻瞪这个憨弟弟一眼,才稍敛去面上笑意,望向二弟刘德。
6969“小十,不能出任何差错。”
6969“不是说说而已,是真的不能出任何差错”
6969“便是小十染了风寒,我兄弟三人都得早晚为小十祈福,免得有个万一,我再沾上个残害手足兄弟的污名。”
6969“但不能出差错的,只有小十”
6969“王夫人,可不在此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