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对于河套战役过后,匈奴单于庭如此果决的转移战略重心,刘荣是颇有些惊讶的。
不是因为这么做很蠢;
而是因为这么做,实在是再明智不过
刘荣原本还想失去了河套,匈奴单于庭必定会产生一些动荡就算不会出现一个鸣镝弑君的新单于,也起码要有一次血洗、暴力镇压。
而后,匈奴人必定不甘于河套之失,依旧会尝试着夺回河套。
等过个几年,损兵折将之后,匈奴人才会认清现实,接受河套不再属于大匈奴的既定事实,并以此为基础,重新制定对外战略。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为了在大体战略层面,更好的应对匈奴人可能做出的抉择,刘荣曾站在匈奴人站在匈奴单于庭的角度,去思考匈奴帝国未来的走向。
如果朕是匈奴单于,接下来该怎么办
当这个念头出现在脑海中的瞬间,刘荣便得出了答案。
放弃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彻底放弃河套地区,迅速将战略重心西移
但这么做,并不是为了躲避汉家的兵峰,而是为了在西方、在遥远的中亚地区重新建立自己的威望,并让匈奴帝国重新伟大。
而后,便是着重深耕西域,彻底达成对西域地区的完全统治,将西域这个输血包牢牢掌握在手中,做好和汉人长期拉锯的准备。
在中亚得到补充,并彻底掌控西域这个血袋之后,再回过头,和汉人拉开架势,斗上个十年;
等战况焦灼,汉人百姓疲于久战,百姓民不聊生,汉人内部自然会出现问题
这,就是刘荣站在匈奴单于的角度,以匈奴当下所面临的情况为准,所能想到的最优解。
但在简单的思考之后,刘荣便断定这个最优解,大概率不会被匈奴人采取。
原因很简单;
不是什么人,都能如先孝景皇帝那般、像一个冰冷无情的决策机器一样,以极致冷静、不掺杂任何情绪的精神状态,做出理论上最正确,实际上却无比憋屈的抉择。
尤其是匈奴人
尤其是慕强心理极强,强到宗教信仰都有极为浓烈的我打不过的就是神味道的匈奴人,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的至高统治者,做出哪怕一丝一毫有软弱嫌疑的决策。
就拿眼下,才刚失去河套地区的匈奴单于庭来说;
按照草原游牧之民最朴素的期望,这个时候的匈奴单于,就该把草原所有能够作战的勇士都聚在一起,朝着河套地区发起向死而生的英勇冲锋
单于应该以身作则,甚至于冲锋陷阵,带着不夺回河套誓不罢休的坚定意志,让大匈奴的骑兵重新踏足幕南地
而在这种殷殷期盼下,单于居然低声下气向汉人的皇帝求和,甚至还要远远躲去西方,去欺负羸弱的西域各国,又或是那些金发碧眼的西方人
在这种情况发生的瞬间,匈奴单于就会失去草原大半游牧之民的效忠
要不了多长的时间,草原某个犄角旮旯的角落,就会出现一个甚至是雨后春笋般,冒出成千上万个勇敢者;
取不取代单于另说,起码这些人会打起挥军南下,夺回河套祖地的旗号,并迅速壮大起来。
然后,草原就会出现一个最强蛊王,将所有决心夺回河套的势力联合起来。
到了这一步,这个反汉联军统领的地位,实际上就已经不比单于低了。
考虑到此间种种,刘荣先前才会断定匈奴人,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哪怕明知无法夺回河套,匈奴单于军臣,也必定会象征性的做出一些尝试。
直到那些热血沸腾的草原勇士,也被夸张的伤亡数字吓住,给惊的热血变凉,军臣才会找一个契机,完成总体战略从东向西的转移。
至于之后的事顺不顺利中亚能否顺利拿下,刘荣不疑有他。
毕竟上帝之鞭的威名,还是有点东西的;
好歹也是出身东亚怪物房,甚至还一度短暂做过怪物房房主
西进成功,对于帝国状态下的匈奴人而言,根本不在话下。
倒是西域,刘荣觉得还有操作空间。
赶在匈奴人西进完成、掌握中亚之前,汉家抢先拿下河西
总结而言就是按照刘荣原本的推断,河套战役过后,汉匈双方还会在河套及周边地区拉锯几年;
等拉锯结束,双方都疲惫不堪,匈奴人便会幡然醒悟,跑去中亚欺负大宛、大秦等战五渣。
汉家则趁着匈奴人战略重心西移,伺机夺取河西,打通河西走廊,而后开始图谋西域。
待匈奴人西进取得圆满成功,成为西方人灵魂深处的恐惧上帝之鞭阿提拉后,回过头要加深对西域的统治时,竟发现汉家在西域也具备了相当程度的影响力;
而后,汉匈双方已知世界唯二的大块头,便在不属于任何一方本土的西域,打响那场决定世界霸主归属的旷世决战
但眼下,情况显然有些出乎刘荣先前的预料。
匈奴人,居然真的对河套没有丝毫留恋
短短一个冬天过后,匈奴人便迅速认清便接受现实,而后迅速做出了最明智的战略抉择
刘荣不知道军臣,是怎么做到的。
刘荣想象不到军臣,究竟是如何让这般软弱的总体战略,为一生慕强的游牧之民所接受以至于这么一支带着求和之使命而来的匈奴使团,顺利出现在了汉都长安。
对于软弱者、投降者,游牧之民从来都不会有半点宽恕
如果不是接受并认同了这个做法,那此刻,站在宣室殿内的匈奴使团,绝对不可能逃脱草原游牧之民的围追堵截,全须全尾的踏上汉家之土。
既然他们走出了草原,来到了汉家,那就说明军臣的这个决策,草原游牧之民基本都支持,且并不觉得这是单于软弱。
而这,就是方才使团及殿时,刘荣一言不合就大开杀戒,轻飘飘几句话就弄死匈奴副使东胡王子卢荣,并明确表示不再放过任何一个出身韩王部、东胡王部的汉奸的原因所在。
如此炸裂的消息,汉家居然没能通过韩王、东胡王长安侯这两条线,收到哪怕一丁半点的消息
韩王部也就算了毕竟人家被匈奴人排挤到了幕北,地域上和汉家隔着一整个幕南,以及分割幕南幕北的大沙漠;
但东胡王部,或者说是长安侯卢氏的地盘,可就在幕南
而且是相当靠近汉家的区域南池一代
匈奴单于庭发生的任何事,卢氏都必定会有所耳闻;
且只要有心传消息,卢氏就必定能和汉家搭上线
为确保这个信息渠道畅通无阻,汉家过去这些年,可没少对长安侯家族做投资。
为了稳住老卢家,先孝景皇帝甚至一度承诺安心在草原埋伏吧,等大功告成,卢氏彻底回归汉家,燕王之位依旧属于老卢家
且不提先孝景皇帝这个承诺有几分真、几分假至少那些真金白银,还有尚冠里那座长安侯府,都是实打实的吧
如此厚待,老卢家不说鞠躬精粹、死而后已,也起码得做做样子,把那些明显重要的信息尽快传回来吧
结果可倒好。
直到河套战役结束,汉家依旧没能从老卢家的渠道,收到匈奴单于庭兵指马邑的消息;
等战争都尘埃落定,河套都变成朔方郡、五原郡了,老卢家才磨磨唧唧传回来一封书信,说之前被单于庭盯住了,没能送消息回来。
这回更过分
匈奴单于都已经让整个草原,都接受了战略重心西移软弱的观点;
别说是匈奴国书了连匈奴人请求止战,好让匈奴人安心西进的使团都到长安了
结果老卢家至今都还没有传回消息,告诉刘荣军臣究竟是动用了什么神仙手段,才达成了如此令人匪夷所思的成就
很显然过去这些年,两头吃、两头骗,双面间谍爽歪歪的好日子,让老卢家有些飘了。
汉家真金白银的砸钱,老卢家照收不误,但像样点的情报,老卢家却是一个没有。
细追究起来,老卢家上一次给汉家有效情报,还是太宗皇帝后元三年,传回老上单于已经在去年死了,左贤王军臣继承了单于之位的消息。
看看连单于换届的消息,老卢家都不能保证时效性,足足过了一年才把消息传回来
这一次,悍然处死匈奴副使,看上去是刘荣因怒而为,在摆战胜国的谱,给作为战败国的匈奴人来了个下马威。
但事实上,这是刘荣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最终决定对老卢家做出的敲打。
尤其是那句无论韩王部、东胡王部,皆斩,还是只要是汉奸,无论藏在哪里,我汉家都绝不放过刘荣敢保证,只要这两句话传到卢他之耳中,摆在老卢家面前的,就会只剩下两个选择。
要么,就此死心塌地给匈奴人做狗,并在失去价值之后,被匈奴人兔死狗烹;
要么,就是收起那些小心思,老老实实给汉家做情报渠道,等汉家彻底打败匈奴人,便回归汉室,做一门闲散彻侯。
至于眼下,匈奴人意外的过早觉醒,过早的将战略重心西移,对于刘荣而言,这稍有些棘手。
但也仅仅只是棘手而已。
相比起过去,汉家边墙苦苦支撑,唯恐哪天匈奴人大军压境,就又是方圆数百上千里糜烂的恶劣处境,仅仅只是棘手,已经是相当不错了
“临行之前,我主单于特地有交代;”
“只要皇帝陛下仁慈,愿意赐予一生困苦的游牧之民以和平,我主单于就能将我大匈奴的河南地,完整割让给皇帝陛下。”
“此外,为了表明我主单于的诚意,我大匈奴还将以大宛良马一匹、美少女十人的礼物,来作为汉匈兄弟之国世代友好的见证。”
“另外,我大匈奴辽阔的北海之地,也可以割让给皇帝陛下”
随着呼延且当一条条诚意摆上台面,殿内也逐渐响起一些不大和谐的牢骚声。
“河南地已然为我汉家所有,更设朔方、五原二郡,何需狄酋所谓割让”
“是极是极”
“更别提那良马,居然只有一匹,也亏他军臣送的出手”
“哼,说是什么大宛马,听都没听说过,怕是连驽马都不如”
“还有那北海之地幕北之民都还要北上千百里,才能到那北海冰寒之地”
“这么一块飞地,他军臣便是割土,我汉家又如何能据之”
“更何况那北海,传闻一年有八个月都是大雪纷飞,更终年天寒地冻。”
“便是得了这块地,我汉家又能作何用”
“总不能真在那片冻土,种我汉家的宿麦吧”
随着嘀咕声越来越嘈杂,呼延且当的声线也是渐渐低了下去。
但在御榻之上,刘荣却是本能的抬起手,以食指指腹摩擦起唇下,面呈思虑之色。
第一条割让河南地,即河套地区,刘荣明白呼延且当的意思。
虽然方才,刘荣嘴上也嘀咕了一句我用他军臣割让,但这一条对汉家的益处,刘荣却也是心知肚明。
既然是明确割让,那就必定会以匈奴国书的形式,留下书面证据
而这份证据到了后世,便是河套地区自古以来最坚实的佐证
也就是说这一条,对于如今的汉家意义不大,但对后世之华夏,还是有不错的实际利益的。
至于第二条一匹大宛马,十个少女。
对于草原上的少女,刘荣即便没见过,也实在不敢恭维。
茹毛饮血的匈奴人,难不成还真能养出什么肤白貌美的美人儿
顶多也就是不丑,看得过去。
这种外貌条件的女人,刘荣只要想要,就绝不会缺。
倒是那匹大宛马,成了刘荣意料之外的惊喜。
汗血宝马
只是这匹马,多少带了些军臣威胁汉家的意味在其中。
大概就是军臣在凭借这匹马,拐弯抹角的对刘荣说老弟啊
这样的马,我大匈奴可是有很多哒
若真逼急眼了,老哥我可就要让勇士们,骑着这样的高头大马去干你啦
听老哥我的,乖乖收手,别打了
等老哥我把大宛拿下,这样的马要多少有多少,多送老弟几匹,也不是不可以哒
“汗血宝马”
“啧,中看不中用啊”
“金贵的不行,恨不能骑着人才能养活。”
“军臣是真当朕不懂啊”
“倒是北海”
“嘿”
“让贝加尔湖,乃至周边的东西伯利亚,都成为我华夏的自古以来”
“啧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