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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25章 河西

    “休屠人”

    “混邪人”

    未央宫,宣室殿。

    处理朝政时的片刻间隙,刘荣的目光,也不由下意识落在身旁不远处,那张被日常悬挂起来的巨大堪舆之上。

    这份堪舆很特殊。

    甚至不同于过往五十年,汉室所常用的任何一张堪舆。

    开国之初,汉室朝堂用的堪舆,普遍都是局部区域的地形、地势图。

    比如太祖高皇帝还定三秦前,与韩信、吕泽等将军商讨方略时,用的便是关中渭南地区的局部地图。

    又好比那场让太祖高皇帝差点连底裤都输掉的彭城之战,用的则是楚国地图;

    后来的荥阳拉锯战,用的则是荥阳睢阳一线的地图。

    完整的疆域图,汉室自然也有。

    但涵盖的范围却也只限于西起陇右,冬至东海,北至雁门,南至五岭的绝对版图。

    类似西南诸夷、岭南百越,东北朝鲜半岛、西北河套河西,以及正北方向的大草原等诸多邻国、势力,则很少出现在汉家常用的堪舆图之上。

    顶破天去,也就是在燕国东北方向,笼统的标出一个朝鲜诸国,西南画一个圈表上西南诸夷;

    南方大致划出南越、闽越、东越。

    至于北方,用心点的话,能标注出几个毗邻边墙的匈奴部族。

    过分一点,更是可能会直接用幕南二字概括掉。

    事实上,在过往这五十多年时间里,汉家之所以会在面对匈奴军队时,屡屡陷入追追不上、跑跑不掉的尴尬境地,有相当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汉室对于塞外地形的掌控,低下到了一种令人不敢置信的程度。

    就拿太宗皇帝十四年,老上单于大军压境,长驱直入,差点把长安城都给一把火烧掉的那场战役举例。

    在那之前,汉室对于疆域外的了解、掌握,仅限于陇右、北地,均只和掌控河套、河西地区的月氏人接壤;

    上郡也有过半与河套接壤,剩下与匈奴人接壤的正北方向,则有孤悬塞外的云中城充当哨塔。

    正是因为这个认知,以及月氏人自顾不暇,不可能对汉家造成威胁的情报,汉家才会在当年那一战,被打的措手不及,毫无还手之力。

    月氏人什么时候输的,什么时候逃的

    匈奴人什么时候掌控河套、河西的

    这显然都是情报问题。

    但月氏人从哪逃的、往哪逃的

    逃跑途中,有没有给匈奴人制造麻烦

    在失去河套、河西之后,他们是头也不回的继续跑了

    还是有能力回过头,凭借某一有利地形,和汉室从两个不同的方向,对匈奴人新占据的河套、河西造成威胁

    以至于得到河套、河西之后,匈奴人在这片区域如何分布、兵力如何布置;

    若入侵汉室,他们会从哪里、哪个方向来

    这些,可就是实打实的地理问题了。

    说白了,过去这些年,汉家之所以在面对匈奴军队时,屡屡出现哪怕打的赢,也根本追不上,更不敢去追的尴尬状况,就是因为出了边塞,汉家那就是两眼一抹黑。

    一望无际的草原,要山没山,要水没水;

    便是有,也是根本没有明显特征,千篇一律的丘、坡,以及歪七扭八的溪流。

    事实上,按照这个时代的草原地理风貌,别说汉室没有地形图作为参考了;

    哪怕是有,也根本没有多大参考意义。

    一张地图,上面是草原,下面也是草原;

    就中间被一条沙漠带分开,以分清上下,也就是南北。

    这有什么意义

    别说是汉家将士了在草原上,就连土生土长的匈奴人,也经常出现整个部族在迁徙途中走偏,于草原上迷路的状况。

    草原没有地标、没有参照物,根本画不出有参考价值的地形图;

    与此同时,汉家又实在没有渠道,去了解草原腹地深处的地形地貌去都去不成,怎么可能画得出图

    所以,过去这几十年,汉家军队根本就不敢出塞作战。

    不只是怕匈奴人的骑兵,会在开阔地冲击本方步兵集群;

    更让他们担心的,是在草原上迷了路,无论是否遭遇危险,都无法找到返回关内的方向。

    但这个问题到了刘荣这里,却得到了一个相当刁钻的解决角度。

    幕南地区,确实没办法;

    但河西地区,却并非没有地标参照

    问河西地区,为什么叫河西

    因为大河,也就是后世人口中的黄河,是从西向东而流,在地图上呈一字形;

    但到了河套一带,就因为高耸凸起的高原,而被迫往上拐了个弯,变成了几字形。

    这个几字内部,被绕道的大河像护套般套起来的区域,便被称之为河套。

    也因为这片名为河套的区域,位于几字上面那一横的南侧,故而也被称为河南地

    按这个逻辑来说河的南边是河南地,那河西,便指的是河流西边吧

    对,也不对。

    河西之所以被称之为河西,确实是因为这片区域,位于大河流域以西。

    却并非整个大河以西,而是河套那个几字左边那一撇的西侧。

    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讲,河西这个名称,并不应该被解释为大河以西,而是称之为河套以西,更严谨、准确一些。

    如此一来,问题就简单了。

    以河套的几字型流域左边那一撇,或整个河套地区为参照物,河西,确实应该被称为河西。

    但若是以大河从源头,一直到抵达河套之前,始终呈东西向一字形流淌的流域作为参照物,如今的河西,其实更应该被称之为河北。

    大河以北嘛;

    对岸的南边就是黄土高坡。

    这就使得曾经,和草原其他地区一样,找不到任何有效参照物的河西地区,被刘荣找出来了一个勉强够用的参照物。

    大河。

    也是华夏民族的母亲河黄河。

    大河上游和河西地区的关系,大致就是在一字上,托起了一个平放的鞋盒。

    在没有参照物的前提下,汉家想要在这个一望无际的鞋盒里,按照既定路线前往目的地,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但若是以这个鞋盒下的大河,来作为参照物呢

    比如某一场战争中,汉家的军队西出河套,打算攻击河西地区的某个点,或突袭某个战略要地,如淡水湖之类。

    那么,这支军队完全可以按照地图,先沿着大河走。

    一直沿着大河,走到目的地与大河连线能垂直的地方,再转个九十度的弯,径直北上

    虽然依旧要无参照物、无对照系的走数百里,但也总好过一出河套就这样,走个上千,乃至数千里。

    于是,就有了此刻,摆在刘荣御榻侧前方,常日被悬挂起,却很少有人注意到的巨大堪舆。

    这张堪舆特殊的点在于这,大概率汉家第一张非局部,将整个汉室包含在内,并对周边势力、文明进行了准确标注的,某种意义上的历史第一份亚洲地图。

    至少也是东亚地图。

    在这张地图上,幕南地区的几处战略点,如龙城、高阙、南池、盐池,以及贺兰山、祁连山、狼居胥山;

    朝鲜半岛的己方势力,如马韩朝鲜、卫氏朝鲜、真番、临屯等国;

    乃至于历来以遍地芝麻小国著称的西南夷,什么夜郎、靡莫、滇、邛等小国,都被标记出了大致的势力范围和掌控区域。

    其中最精准、最精确的,大致就是河西地区了。

    短短一年多时间,汉家经河套地区,已经送出了数以十计的商队,于河西地区查探情报。

    说是查探情报,其实也就是简简单单的几项。

    其一,摸清楚河西地区,几大部族头人的脾性,以及这些部族内部的状况、彼此之间的外交状态。

    其二,尽可能精准的,确定这些部族在河西地区的固定祖地,以及习惯性游牧的区域、范围。

    最后,最为重要的一项测算出休屠泽、居廷泽在内的,河西地区所有重要战略地的具体位置。

    用到的方法,便是上文中所说的以大河为一条横轴,再根据各个战略点与大河的距离,勉强组建出一个类坐标系,从而更精准的标注出重要战略地。

    于是,刘荣便得到了这张地图。

    或许旁人还不敢把话说死;

    但作为后世来客,凭借脑海中的模糊记忆,刘荣敢打包票这张地图,可以让每一位汉室将军,都顺利抵达在河西地区的目标地五十里以内。

    五十里以内,足足二十公里,听上去误差很大;

    但考虑到斥候部队,在战场的探查范围,本就是以前进方向为准,左右各二十里起步,原则上上不封顶;

    这么点误差,其实也就没什么了。

    大不了以后,汉家的军队立条规矩凡是在河西打仗,斥候探查都以五十里为最低限

    不管怎么说,有这么一份能把你带到目的地五十里以内的地图,也比过去那般凭感觉走、凭运气碰,要好上太多太多了。

    比如历史上,某个名气严重大于实力的迷路将军,在有了这么一张地图之后,就算迷路,也不至于再贻误战机,甚至于错过整场战役了。

    而在这张地图上,只要看向那片被刘荣称之为河西的区域,就很难不被其中的两个不规则圆形所吸引。

    休屠泽;

    居廷泽。

    其中,前者距离已经被纳入汉室版图的河套地区并不远,不过三百余里;

    后者则更靠西,距离河套上千里之远。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无论日后,汉家军队踏足河西,亦或是河西地区的游牧民族只要脱离了孕育这片沃土的大河太远,那就必须以这两处水源地,作为赖以为继的生存根基。

    对刘荣及汉室而言,道理更简单只要想在打河西的过程中,能自由脱离大河流域,而不是始终循着大河西进、东撤,那这两块水源地,都是不可或缺的。

    当然,这两块地方的守护者,也同样关系到汉室能否达成自己的图谋。

    比如休屠泽的休屠部,可谓是河西地区仅有的不到十个中、大型部族之一。

    只要能吃掉休屠部,那休屠泽就唾手可得不说,还能对其他的河西大部族,起到相当有效的威慑作用。

    休屠人都败了

    休屠泽都没了

    那咱们,还能打过汉人吗

    不然,降了吧

    “混邪部,大抵是要反水。”

    “至少在我汉家再度衰败、匈奴人再度强大之前,混邪部,是可以用来撬动河西的。”

    想到这里,刘荣也不由得为先祖的智慧,而感到赞叹。

    咋寻思的呢

    公孙混邪,一个义渠王子,早八百年就和草原上的匈奴混邪部分家了;

    结果上下嘴皮子一碰,给人安了个公孙的汉姓,还做了大官儿。

    到现在,刘荣几乎是念头刚起,公孙混邪那边,就已经和草原上的亲戚们联系上,并基本聊妥了。

    根据公孙混邪所转述草原上的义渠后人,也就是所谓的匈奴混邪部,日子极苦

    早在上百年前,义渠人就曾臣服过秦,并过上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

    只是后来的一系列变故,让原本团结的义渠人支离破碎汉家,匈奴,月氏,乃至于草原上的盗羊贼羌人,都收留了义渠人的部分分支。

    对于神州华夏,混邪部,早就是向往无比

    只要王师有意,混邪部愿意随时从驻地出发,自河套内附

    当然,若有必要的话,混邪部也可以暂时留在河西,以内应的身份帮助汉家达成某些图谋,来作为自己内附的投名状。

    这个消息被公孙混邪摆上朝堂之上时,朝堂内外,其实还多有迟疑。

    最终,还是刘荣拍板,选择相信混邪部。

    因为刘荣知道,他们说的是事实。

    而且原本的历史上,混邪部也确实是在汉武大帝在位期间归附汉室,成为了汉室与草原之间的缓冲带,又或者说是国门守卫、戍边战士。

    而且在内附之前,混邪部还奉上了整个休屠部的人头,来作为投名状

    既然如此,那刘荣还有啥说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