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王珪突然伏地叩首,额头重重撞在紫宸殿的金砖上,“老臣愚钝,竟不知这铁犁头里藏着社稷之福”
李蒙饶有兴致地看着老御史,昨日还梗着脖子骂“奇技淫巧“的人,这时候下跪的毫不拖泥带水。
果然能在这里站住脚的,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李世民抚着御座扶手说道“传旨,关内道试行均田新策所需铁器,皆由将作监新设的农械坊铸造。”
崔敦礼突然出列,躬身行礼道“臣请奏清河崔氏愿献良田千顷,充作新式农具试点。”
此言犹如沸水溅入油锅,世家队列里顿时响起压抑的抽气声。
崔敦礼却不在意,神情自若,昨晚他可是亲眼见到崔元综带回去的东西。
无论是吃的还是用的,都给他带来了无比巨大的震惊。
结合这些天的事情,尤其是刚才的情况,他终于说出了昨晚和族弟商量的结果。
李蒙看见郑元璹的嘴唇不停地抖动,喉结剧烈滚动,仿佛要把什么话生生咽回去,手背暴起青筋。
“准奏”李世民的声音带着帝王蔑视般的笑意,“着司农卿三日内拟定试点章程。”
退朝的钟声里,李蒙故意落后半步。
崔敦礼似乎是在等着谁,也在缓缓前行。
两人目光相触的刹那,远处传来郑元璹剧烈的咳嗽声,像是要把肺叶都咳出来。
“三日后寒舍设宴。”崔敦礼借着整理幞头的动作低语,“族侄在家中恭候,还望郡王赏光。”重新设定2崔辈分
李蒙正要答话,忽见宫墙阴影里闪过冬梅的身影,脑海中也接到了信息。
昨夜有人在试验田里冒死挖玉米种子,已经被尉迟宝琳捉到。
这个信息让李蒙没想明白,他都已经演示过种子有毒,为此还献祭了一只大公鸡。
竟然还有人敢不要命,冒着被杀头的风险去挖种子,怕不是有病吧
既然人已经被抓住,他也不怎么担心,笑着对崔敦礼说道“行,我会准时去的。”
李蒙转身走向宫门阴影处,冬梅递上沾着泥土的布包“玉米被挖走十七粒,人已押往大理寺。”
“郑氏门客”他碾碎一粒紫色包衣种子,剧毒氰化物在阳光下泛着妖异光泽。
崔敦礼突然靠近低语“郡王可知郑元璹昨夜密会突厥使者”手指划过自己咽喉,“草原狼群闻着血腥味了。”
“崔公消息倒是灵通。”李蒙意味深长地回道。
崔敦礼微微点头道,远处郑元璹忽然回头看了看两人,转身后咬牙切齿地走了。
李蒙拍着崔敦礼的肩膀笑道“崔氏若真献田千顷,我也不妨给你们一条出路。”
“郡王仁义”崔敦礼眼珠精光闪烁,突然提高声调“老夫这就回府筹备三日后宴席”
催老头走后,李蒙不由得笑了笑,老滑头这样做也算是表明他的立场。
但是李蒙对这些不在意,他才不愿意参与什么派系斗争。
如果有人敢坏了他的好事,他也不介意学一学黄巢,照着族谱一个一个砍过去。
现在有了一个清河崔氏和博陵崔氏,这两个最显赫的世家加入,世家之间的联盟很快就会分崩离析。
首当其冲的就是荥阳郑氏,他们垄断中原盐铁流通,利用洛水、黄河漕运网络经营大宗商品。
盐铁这样关键的物资,还有漕运交通,必须要掌握在朝廷手中。
如今朝堂上就属郑元璹官职最高,资历也在世家中最高,绝对是李世民率先打压的对象。
即便是这老头当年败朱粲càn,出使突厥,做出很多的功绩,却也不能阻挡小李想要变革的决心,事后最多给他一个安享晚年的机会。
大朝会散去,李蒙也闲了下来,打算去大理寺去看看审问的情况。
亮明身份后,他见到了被抓的贼人,看起来像是一个文士。
大理寺官员汇报,这人还是司农寺的农学博士,实属让李蒙感到意外。
既然是个有身份的人,调查起来就很简单。
看了看资料,李蒙借着烛火的光芒说道“让我猜猜,郑元璹许诺事成后让你迁升到鸿胪寺或者”
他突然压低声音,“令堂的顽疾需要荥阳郑氏的秘药”
铁链哗啦作响,文士挣扎着将额头撞向李蒙。
冬梅连忙拉开李蒙,然后一掌拍在文士喉咙上,居然吐出来了一颗药丸。
李蒙掩盖住袖子,从空间取出两粒布洛芬,对着文士说道“此物可解令堂之疾。当然,你可以不信,但是我知道你家在哪哟”
刑房里飘着霉味,李蒙捏着文士的供状冷笑“孝经有云039身体发肤受之父母039,你倒好,把亲娘性命当筹码押给郑氏。王祥卧冰求的活鲤,你给老娘送的是穿肠毒药”
文士脸上血色尽褪,铁链随着颤抖哗哗作响。
冬梅忽然从阴影中闪出,将一包药粉拍在案上正是郑氏承诺的“秘药”。
“知道这是什么”
李蒙捻起些朱红粉末,“硫磺混着丹砂,再加五石散渣滓。令堂服了这039灵药,咳血之症怕是挨不过冬至。”
话音未落,文士忽然崩溃捶地“郑氏用五姓联名的通关文牒,借陇西李氏的商道往朔方运铁”
走出阴森地牢,李蒙望着朱雀大街上熙攘人群。
觉得这些文人就像提线木偶线头都拴在“仁义道德”四个字上,轻轻一扯就原形毕露。
无事一身轻,李世民现在又没有让他做什么事,又闲下来了。
忽然,身边驼铃叮当撞进耳膜,他盯着西市方向满载丝绸的商队。
看着一些拉着货物的车队,李蒙才想起来他都没有在长安城的商业地区逛过。
于是他转道走向东市,刚进东市坊门,一股喧嚣扑面而来。
汗臭味混着椒香糊了满脸,李蒙扯开黏在颈后的交领。
路过的拉货马车带起来一片尘土,青石板路缝隙里还是有沙土的,李蒙不由得眯了眯眼。
沉香混着椒兰的奢靡气息,波斯绒毯铺就的廊道两侧,蜀锦庄的贵女们雪青帷帽连成片,活似移动的蘑菇云。
绸缎铺前悬着的蜀锦泛着孔雀翎般的光,掌柜的托着算筹靠在门框上,眼神像极了他常去的奢侈品店柜姐。
李蒙蹲在路牙上啃着胡麻饼,看车马扬起的尘土在光柱里翻涌。
卖糖人的老翁用铜勺勾出凤凰尾羽,和网红拉糖师的动作分毫不差;
当铺二楼支着的幌子写着“质库“二字,霓虹灯似的在风里招摇。
他忽然笑起来,千年前的商业套路,比起直播间的“三二一上链接“要逊色很多。
来到铁匠铺,传来叮当锤音,赤膊匠人正锻打短刀,火星溅到李蒙现代运动鞋上,烫出个芝麻大的焦痕。
“郡王当心“夏洛闪身挡住飞溅的铁渣,“这淬火用的马尿腥气重。“
李蒙捂着鼻子快步离开,眼里全是失望。
满街的“唐朝特色”看得他太阳穴直跳,除了手工制作的金银玉石的饰品外,其他的东西也就那样吧。
奢侈品倒是真的奢侈,但是一些平常用的东西就很一般,没有什么值得逛的。
“听说了么平康坊新来了批波斯舞姬”擦肩而过的闲谈飘入耳中。
李蒙眼睛一亮,转身就往平康坊的方向走,夏洛抱着枪紧跟在后面。
第一次来这里,李蒙随便挑了一个贵族子弟都去的地方琼霄苑。
琼霄苑的朱漆大门前,两个梳双环髻的侍女盈盈下拜。
马上就有人前来接待,带着他穿过三重月洞门,琵琶声裹着龙涎香漫过回廊。
正厅里,着齐胸襦裙的歌伎正在吟唱不知名的诗,广袖翻飞间露出小臂上金灿灿的莲花钏。
“郡王请看,这是新排的兰陵王入阵曲。“鸨母殷勤地把李蒙引至雅座。
金甲舞者刚亮相就惹得李蒙喷酒那“将军“广袖博带,挥剑如抡擀面杖,面具下分明是个文弱书生。
席间忽然喧哗,有喝醉的人详情舞姬一起喝一点,声音吵得很大。
乐伎吓得连退三步,怀中箜篌撞上鎏金灯台。
嗡鸣声里鸨母急道“使不得上月刘御史家公子掷玉,害我们雪娘禁足半月咱这里不是南曲那腌臜之地,切莫胡闹“
只见十二乐伎,抱着曲颈琵琶鱼贯而出,齐胸襦裙外罩着半臂纱衣,比现代汉服爱好者还保守三分。
“就这“李蒙感觉自己好像被骗了,本以为能见识大唐风月。
欣赏不来什么舞蹈,李蒙知道自己没有那方面的细菌,啊呸,艺术细胞。
不过曲子倒是还能听一听的,正好可以下酒。
没有多久,李蒙就瘫在青瓷酒壶堆里。
看台上翻飞的披帛仿佛无数条白绫,他嘴里开始嘟囔着“说好的胡旋舞呢美人劝酒呢风情,风俗,和风尘都对不上号啊“
仰头灌下第十八杯酒,李蒙已经醉眼朦胧间了。
他躺在软榻上乱喊道“青海长云暗雪山不破楼兰终不还“
“好诗“不知谁先喝彩,满堂文人突然围来。
李蒙好像被鼓励到了,起身接着又喊道“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
然后就扑通一声,又倒了下去,这次没了动静。
夏洛连忙带着迷迷糊糊的李蒙回家,长安城又多了件“冯翊郡王醉酒成诗“的谈资。
马车驶过崇仁坊时,教坊司的抄诗婢女正翻过后墙,怀中揣着沾酒渍的诗笺,朝着荥阳郑氏的别院疾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