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的九重丹墀之下，黄河咆哮的轰鸣穿透三百里平原直抵宫阙。
工部尚书杨涟攥着河防一览的手指节发白，玄色补服上的獬豸暗纹在穿堂风里起伏如浪aquot陛下
束水攻沙乃饮鸩止渴之策aquot
殿外忽有惊雷劈裂云层，青白电光映得他眉间悬胆纹似刀刻aquot元祐四年东流改道，三十万百姓尸骨至今淤在汴梁地界aquot
袖中奏本簌簌作响，竟是画着黄河故道淤田的舆图，aquot如今徐州段河床高出城墙三丈，若用潘季驯之法aquot
aquot杨卿。aquot朱柏的指尖在錾金御案敲出更漏般的节奏，案头奏折上aquot开封水门崩裂aquot的朱砂批注还在渗血，aquot朕问的是徐州段两岸淤田，如今可种了几茬冬麦aquot
鎏金蟠龙烛台突然爆出灯花，将帝王玄裳上银线绣的十二章纹照得忽明忽暗。
杨涟怔在原地，额角渗出细汗新帝登基不过三载，竟连河工淤田的轮作时令都了然于心。
aquot七日前户部奏报，淤田亩产已抵得上江南水田。aquot朱柏忽然起身，腰间玉带撞在青铜獬豸镇纸上铮然有声。
他掠过杨涟身侧时，玄色龙纹披风带起案头禹贡锥指，书页哗啦啦翻到aquot汴渠aquot篇，aquot当年朕随太上皇巡察归德府，见河工用埽岸束水时，倒想起陈璲治漕运的法子。aquot
殿外铅云压得鸱吻欲坠，朱柏望着奉天门方向恍惚见浊浪滔天。
那年他初封楚王，在荆州城头目睹长江溃堤，溺毙者的浮尸竟在城堞上挂出丈许高的水痕。
此刻掌心仿佛又浸满黄浊的泥浆，那些从灾民指缝间抠出来的麦种，正在御案青玉笔山下发出新芽。
aquot陛下aquot杨涟突然重重叩首，乌纱帽滚落阶前露出霜白鬓角，aquot元祐旧事犹在眼前，您可还记得王荆公的aquot淤田利害图aquotaquot
他从怀中掏出枚铜符，符上aquot河防千户所aquot的阴刻篆文已磨得发亮，aquot此乃臣父临终所赠，靖康年间的河兵腰牌当年他们奉命掘开滑州商胡埽，洪水却直扑大名府aquot
疾风忽卷殿门，十二幅缂丝山河屏风应声而倒。
朱柏玄色龙纹披风猎猎作响，袖中密折滑落半幅，露出aquot朝鲜使臣密会宁王aquot的蝇头小楷。
他俯身拾起杨涟的乌纱帽，指尖触到帽檐暗藏的玄铁薄刃这是洪武朝御史台特有的防身器。
aquot杨卿可知，昨夜钦天监奏报紫微垣犯客星aquot朱柏突然将乌纱帽按在河防一览封皮上，书页间忽显出一道暗褐色水痕，aquot这墨用的是黄河澄泥砚，掺了洪武八年郑州决口的淤沙。aquot
惊雷炸响时，奉天殿藻井上的二十八宿星图竟开始缓缓转动。
危月燕方位的松烟墨痕不知何时漫成黄河九曲之形，杨涟望着星图中若隐若现的开封城楼，突然从袖中抖出一卷泛黄绢帛。
aquot臣愿效大禹之父鲧aquot他的声音突然被梁间冰裂声掐断，藻井缝隙簌簌落下泥沙，在御案拼出个歪斜的aquot兖aquot字。
殿外狂风裹着土腥味扑灭半数烛火，值更太监的惊呼声里，隐约传来玄武门刁斗被沙粒击打的脆响。
杨涟枯瘦的手指死死扣住泛黄绢帛，上古篆文在电光中泛起幽蓝aquot臣愿效鲧禹旧法，取息壤筑堤aquot
藻井星图忽明忽暗地映着他沟壑纵横的脸，二十八宿的银砂正沿着危月燕尾翼渗入aquot汴梁aquot方位，aquot山海经有载，禹以息壤堙洪水aquot
aquot放肆aquot朱柏突然抓起案头青玉笔山，麦种嫩芽簌簌落在河防一览的aquot徐州aquot二字上。
他盯着杨涟高举的绢帛，玄裳十二章纹随着胸膛起伏泛出鳞光aquot你当朕是宋神宗
还是说aquot鎏金烛台忽地倾倒，将帝王影子拉长成扭曲的巨龙，aquot工部这些年用埽工吞没的八十万两河银，都变成了上古神土aquot
杨涟浑身剧震，突然扯开赤罗官袍。
苍老胸膛上七道紫黑鞭痕宛如蛟龙盘踞，最深处伤口竟嵌着粒河蚌残壳aquot洪武二十三年七月廿九，太上皇在此殿抽断三根牛筋鞭aquot
他颤抖的手指戳向屏风倒伏处，那里金砖缝隙还残留着暗红血渍，aquot当日臣主张加固归德府遥堤，太上皇却说aquot
惊雷劈中殿角鸱吻，碎瓦如雹砸在丹墀。
朱柏瞳孔骤缩那鞭痕走向与河防一览里标注的黄河故道惊人相似，最长的疤痕恰好蜿蜒过心脏位置。
aquot堵不如疏aquot杨涟嘶声如裂帛，抓起滚落在地的獬豸镇纸重重砸向星图，aquot臣父临终攥着这枚河兵腰牌，说的却是aquot当年不该听令堵埽aquotaquot
镇纸青铜独角刺入aquot大名府aquot星位，藻井突然渗出浑浊黄水，aquot陛下可知束水攻沙需多少民夫
汴梁地界三十万冤魂，可都在潘季驯的束水堰下看着呢aquot
朱柏玄色龙纹披风无风自动，袖中密折上aquot朝鲜aquot二字被冷汗浸糊。
他想起十二岁随蓝玉北征时，见过被瓦剌骑兵做成京观的治河民夫那些泡胀的尸身手指都朝着南方，指甲缝里塞满黄河泥沙。
aquot杨卿。aquot帝王忽然抚过御案麦苗，嫩叶在他掌心投下蛛网似的阴影，aquot当年荆州溃堤，灾民易子而食。
朕亲手斩杀的粮商，怀里掉出的却是工部批的修堤条陈。aquot他拈起粒萌芽麦种按在杨涟鞭痕上，aquot你说堵不如疏，可疏得了人心吗aquot
藻井星图陡然加速旋转，危月燕方位的松烟墨痕已漫成滔天巨浪。
杨涟踉跄着抓起乌纱帽，帽檐玄铁薄刃划破指尖aquot臣愿立军令状
若三年治不好徐州段aquot鲜血滴在山海经残卷aquot息壤aquot二字上，竟发出嗤嗤灼烧声，aquot请斩臣首级悬于汴梁水门aquot
殿外忽传来闷雷般的隆隆声，似是千里外的黄河怒涛与星图共鸣。
朱柏盯着案头奏折上渐渐晕开的aquot开封aquot朱批，突然瞥见杨涟破裂的官袍内衬那竟是洪武八年郑州决口时的赈灾告谕，绢帛上朱元璋的御笔朱批aquot民为堤骨aquot四字已被血汗浸透。
aquot当年太上皇抽断第三根鞭时，说过句话。aquot
朱柏忽然将青玉笔山按在旋转的星图中央，麦苗根系竟穿透aquot徐州aquot方位的松烟墨迹扎进藻井，aquot他说治河如烹鲜，火候差了分毫aquot十二扇山河屏风无风自立，缂丝上的长江忽然漫出绢面，在殿内汇成蜿蜒水纹。
杨涟霜白须发根根颤动，他从怀中摸出半块澄泥砚aquot这是郑州决口那日的黄河泥。
臣每年添一抔新沙aquot砚台裂缝中突然钻出株血红荞麦，根须缠绕着细小骨殖，aquot陛下您闻，这土腥味可像极了荆州城头的尸苔aquot
惊雷劈开殿脊，浑浊雨水中竟夹杂着塞外黄沙。
值更太监惊恐地看到玄武门刁斗里积满流沙，更漏刻箭已被砂粒卡住。
奉天殿藻井开始簌簌落土，星图中aquot兖州aquot方位的青金石突然崩裂，碎成洪武年间河工们佩戴的柳符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