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知白也在观察。
屋里是烧了地龙的,算不上冷。
然而李文忠裹紧了身上的狐裘,锦绣薄被盖到了胸口。
最年长的王太医刚搭上脉,脸色就变了。
陆知白瞧得真切,那三缕山羊须分明在微微发颤。
窗外北风掠过枯枝,刮得窗子哗啦啦响。
一时间,屋里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阵子,四名御医都瞧过了。
陆知白倒好像是在场众人中最焦虑的,问道“如何国公为何生病”
王太医花白的眉毛微扬,偷眼去看李文忠。
榻上人却闭目养神,仿佛事不关己。
王太医思索了一阵子,才说“这病症,倒是说来话长”
陆知白眉头微皱“那就待会儿再说。”
“驸马,”李文忠沉沉的开口,“自家知道自家事。我这身子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都是老天爷早就定好的事儿,强求不来。”
他顿了顿,匀了气息,抬眼望向窗外那棵枝丫光秃的老树
“早年四处征战,刀枪无眼,我这条命,能留到现在,已是赚了
有幸得以封国公,又有几个儿子,如今天下太平咳,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话是这么说。
然而他语气渐低,像饱含着叹息。
“哈哈,”陆知白看不得他一副开悟实则悲观的样子,“照表哥这么说,天底下就不该有医术,生点病就等死算了”
他又放软了语气劝道“表哥,不要想太多,该治咱们就积极治疗,好好吃药”
说罢,又望向几个御医“来,说一说国公的病症。”
“侍郎,曹国公这病”王太医压低声音,神色忧虑,“乃是多年征战积劳成疾,加之旧伤复发这脉象沉迟,舌苔白腻,分明是寒邪入里”
另一个太医却说“下官有不同的看法。国公咳嗽多日,偶有血丝,这病是邪寒入肺,寒燥不均,肝脾亦有伤不过,确实是当以祛寒为先”
又有一个太医说“下官则认为,国公爷的病确实与陈年旧伤有关。国公经脉多处淤堵,致使五脏不调,营卫失衡,阴阳两虚”
“呃”最后一名太医朝大家拱手说,“下官以为,几位说得都对,国公的病,确实有些复杂”
一人一个说法。
就连李文忠听了,也忍不住微微一笑。
陆知白满脸无语。
古代正经贵人看病,就是会有好几个太医。
如果有不同的理解,也不一定是谁错了,可能是大家的学派和理论不太一样。也有可能是情况确实很复杂。
陆知白就说“那就烦请各位去偏房好生讨论,看看到底是怎么个事儿。”
待御医走后,他又对李文忠说
“这些家伙,真是岂有此理表哥,我再叫医学研究所的人来看看,高低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李文忠微微叹口气,看他一眼,也不再多言,闭目养神起来。
过了阵子,外头传来急促微沉的脚步声。
紧跟着是管家压低的声音“世子爷,您回来了,老爷在里头呢”
房门被轻轻推开。
李景隆一身来不及换下的戎装,快步走进来,带进一股寒风。
他又反手关上门,快步走到榻前,眉头紧锁,眼眶微红说
“父亲,孩儿回来了孩儿不孝,您病成这样,孩儿都不知道”
“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要镇定,脚步轻一些。”李文忠抬眸望着嫡长子,神情欣慰地教导。
李景隆虚岁十五,如今已经成长为一个挺拔俊朗的少年。面容虽还稚嫩,但眉宇间已透出几分英气来。
李文忠却又看了陆知白一眼。
必定是陆知白早先就派人传讯去栖霞,李景隆才能来得如此快。
李景隆握住了李文忠的双手,顿时露出心疼难过之色
“爹,你的手好凉,你冷不冷我帮你焐焐”
陆知白就让他们父子说会儿话,自己去偏房找那几个御医。
“你们几个,讨论明白没到底怎么回事”
四个正在低声议论的太医,听到动静,连忙起身行礼。
陆知白看了看外面,没有人,关上门说“陛下把这差事交给我们,就得尽量办妥。大家尽管据实说来。”
“国公爷这病,恐怕不好治啊”王太医率先开口,“寒热错杂,虚实相兼。”
另一位太医,正在写脉案,拱手说
“而且国公也早年多次受伤,根基有损,伤了元气。
现在又是仲冬,天气寒冷,阴盛阳衰。若阳气不足,则难御外邪”
“我不要听这些,”陆知白皱起眉头,“就说说怎么治吧”
四名御医,面面相觑,而后王太医说
“侯爷容禀兹事体大,我等还在商讨”
陆知白也只好点头说“你们先讨论吧。”
他又叫了一个国公府的下人,拿纸笔来。
然后便坐下,给五哥周王朱橚写信
陆知白与几个哥哥,平均是半个月左右就有一次书信往来。
只是终究分隔两地,也就写些近况、朝中见闻,也会商讨正事,就像是延迟版的聊天打屁。
如今算是遇到了一桩难事,赶紧问问五哥有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