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女生小说 > 春来江山笑 > 第37章 黄定
    清晨入庭院,初日照窗棂。

    今天是每隔三日一次的常朝日,也只有在这种不得不早起的日子,卿言才能有幸看到这春晨美景。

    早朝是在卯时三刻,所以,天蒙蒙亮时,卿言就极不情愿的被宁远从怀里揪了出来。

    “让我再睡一会儿,就一会儿。”卿言含糊不清的嘟囔着。

    “不行。”宁远翻身下床,打开窗户,清冷的空气钻了进来。

    又是这种恶劣的叫醒方式,卿言睁开眼,怒瞪着窗边的宁远,咬牙切齿的开口“起来了,起来了。”

    坠儿早早的就已候在门外,听见卿言的声音,遂领着一群小宫女,捧着面盆衣物鱼贯而入。

    “放下吧。”卿言翻身下床。

    坠儿心领神会,将众宫婢引了出去。

    窗外,风带进冷意,翻起宁远凌乱的发,显得倦意淡淡。

    “来,穿上”卿言选了件长衫为他打开。

    “嗯。”宁远眉眼蕴着笑,任由她打理自己。

    “我穿得好不好”卿言一边给他整理一边问。

    “嗯。”宁远脸红。

    “颜色也选得不错吧。”声音还是温温柔柔的。

    “嗯。”宁远仍旧脸红。

    “我算不算一个好妻子”又加了点妩媚。

    “嗯。”宁远已经很脸红了。

    “那你还开窗叫醒我。”声音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看来卿言的起床气还不小。

    温柔果然是假象。

    相处十年,她的性子自己怎会弄错。宁远摇了摇头,伸手抱住她,在额头落下一个吻。

    “乖,我错了。”

    哼,美男计,每次都用这招。卿言忿忿的想,却是很受用。

    “好吧,原谅你。”卿言撅了撅嘴,笑了。

    不多时,二人便整理好,用完早膳走出采仪殿,径直朝奉天殿去了。

    在王怀胜尖细的嗓音唱喏下,文武百官依次按品级立于大殿之内。卿言只是储君没有官职,遂立于隆庆帝左侧。

    高基上,卿言扫视全场,目光最终落在武将席列中的黄定身上。

    黄定似乎也感受到了卿言的目光,冒着大不敬的危险,抬头看了一眼上位,又立即低下头去。

    “众卿平身。”隆庆帝挥挥手,“宁国公旧疾初愈,不宜久站,赐坐。”

    昨晚刚刚正名,今日又得如此礼遇,宁狄受宠若惊。

    隆庆帝如此示恩,众人的思绪马上回到了昨晚,想起了黄定那段因悔不当初而立下的重辞。

    墨菲定律告诉我们,一个人如果担心自己成为众矢之的,那么,他就一定会成为众矢之的。黄定就是最好的诠释。

    黄定也知道不可能逃了,索性出列请奏

    “陛下,末将近日旧疾复发,心力不足,利锋营军务繁忙,恐难以操持,遂请辞,望陛下恩准。”黄定心不甘情不愿的狠咬每一个字。

    黄定一开口,卿言就偷偷盯着龙座上的皇帝看,虽然她已极力掩饰自己的动作和意图,可仍被王怀胜发现。不过,王怀胜却装作若无其事。

    “黄卿可有请太医看过”隆庆帝问。

    “陛下,末将这是老毛病了,将养将养便可。”黄定答。

    “既然如此,朕就准你休沐一些时日,痊愈后再回任。”隆庆帝摆摆手示意黄定退下。

    黄定退回到席列中,一时不知所措。

    卿言也不可置信。如此不费吹灰之力的夺权良机,父皇为何不允为何要对黄定如此维护难道父皇的本意不是要让宁家军与钟家你死我活吗

    这下,卿言也不再掩饰,直直的盯着隆庆帝。

    隆庆帝似乎知晓一般,回望她一眼,眼中无波无澜。

    而席列下坐着的宁国公亦如隆庆帝一样,平静得让人匪夷所思。

    卿言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晃荡,顿时恍悟,而结论将她彻底浇了个透心凉。

    鱼死网破那是鱼和网的事,钓鱼者本就应该稳坐钓鱼台。

    她是储君,于宁远,那是招夫。皇家的女儿不可能是泼出去的水,那么也就不可能是他人妇。

    昨晚的事隆庆帝即使不在场,想必对事情始末也是了如指掌。她以储君之势胁迫黄定,怕是逃不过隆庆帝的眼睛。

    鹬蚌相争,她这个做渔翁就应该做壁上观,若是偏袒任何一方,就会被判作弊。

    卿言慢慢收回放在隆庆帝身上的目光,只觉得全身的力气被抽干一样,仅凭一点残存的意识在支撑着,让自己不至于倒下去。

    而之后,鸿胪寺卿上官和修,卿言的表兄,上奏接洽秋戎国书一事,卿言也是听得恍惚,直到隆庆帝下令让她早作准备,才回过神来行礼领命。

    不等卿言退回原位,宁国公已缓缓从四方扶手官帽椅上站起来,倾身行礼“陛下,此次前去随州道远险阻,秋戎虽表面递交国书,却不得不防其不臣之心。老臣在秋戎十年,对秋戎多有了解,为保此去妥帖,老臣愿亲自护送长公主。”

    “难得老将军一片忠心,只不过老将军病体初愈,不宜远劳。”隆庆帝看了一眼,淡淡道。

    “犬子可为副将,与老臣同去。”宁国公示意宁远出列。

    “既然如此,准奏。”隆庆帝大手一挥。

    “陛下。”成学礼不慌不忙的从席列中走了出来,“京畿卫十二锋营中就数利锋营最为精英,若是由他们护送长公主,加上老将军和少将军,想必是万无一失了。”

    人家兵部尚书都没出声,他一个户部尚书在这瞎嚷嚷什么。卿言盯着成学礼看了几眼,却未发现端倪。

    “只可惜,黄将军身体抱恙,不能为皇上分忧啊。”成学礼装模作样的摇了摇头。

    “利锋营确是精英,朕本意也是派此营前去随州。现下黄卿有恙,李卿,”隆庆帝转向殿中列席的兵部尚书李方甫。

    “臣在。”

    “可有合适人选暂代利锋营都统一职。”

    “微臣以为怀化将军李彰武可担此职。”李方甫似乎早有准备。

    据聆风阁的消息,李方甫是晋王的人。黄定不中用,晋王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卿言刚想推荐人选,席列中晋王爷已经揖礼出列了。

    “皇兄,怀化将军李彰武曾在臣弟手下担任过副将,此人骁勇善战,足智多谋,确是不可多得之人才,由他统领利锋营护送长公主殿下,必然安全无虞。”

    “末将定当全力护卫长公主。”李彰武立即出列表示。

    十年前,李彰武是黄定的副将,是除黄定以外第二个该死的。卿言觉得自己看他们的眼神都要喷出火来了。

    “众卿可有异议”隆庆帝巡视了一眼全场,无一人出声。

    “那就这么定了。”隆庆帝挥了挥手。

    “退朝。”王怀胜尖细的声音听得卿言心里直发毛。

    刚回到采仪殿,卿言就从秦勉手里接到云轩的快报。

    “已募得粮食十一万担。”

    云轩果然是个好帮手。

    卿言将纸笺烧毁,又提笔写道“明日出发前往随州,押粮同去。”

    门外,秦勉已等候多时。

    交代了秦勉几句,卿言心思一转,想到只剩最后一件事。

    “思承。”卿言低唤一声。

    玄色的身影立刻出现在卿言面前。

    “偷偷把昭王带进宫,小心点,不要被人发现。”

    这个狐媚的昭王,是把他扮成宫女好呢,还是把他扮成太监好呢反正不把他扮成侍卫,如此良机,当然要好好戏耍他一番。卿言想着都觉得好笑。

    吩咐坠儿打点行装,又想到伊娜也要随队,索性也将王太医一起带去。

    想到云轩筹粮的快报,卿言来到了静心殿外。

    王怀胜这一次很识趣的没有提前通报,想必今日早朝王怀胜发现自己有异样,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怕是被隆庆帝发现了,贴身内侍与储君之前的微妙,自然是皇帝的大忌。

    “殿下。”王怀胜恭恭敬敬的给卿言行礼。

    “劳烦王公公通报。”卿言也将礼数做了个周全。

    “殿下请稍后。”

    不多会儿,王怀胜已经带来隆庆帝的口谕,将卿言领了进去。

    “父皇。”静心殿内只有他们父女俩,卿言没有行大礼。

    “明日启程,可有准备好”隆庆帝状似无意的问。

    “儿臣已做好准备。”卿言答道,“只是”

    “那十一万担粮食不是也已经准备好了吗”隆庆帝放下朱笔,从奏折中抬起头。

    “父皇明鉴。”卿言心里一怔,随即跪在地上。

    “每年初春户部都要按例巡赋,以探去年收成和今年播耕,朝中亦会派人一同前往监察,今年轮值大理寺,本来只是件小事,大理寺卿却亲自前往,现下他这个身份,不是替你去办事,那又意欲何为”隆庆帝不痛不痒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卿言,并未叫她起身,“娇娇,你这是防着户部还是防着朕。”

    卿言垂头,不知该作何回答。

    隆庆帝轻轻叹了口气“起来吧。”

    卿言咬了咬牙,抬头看着隆庆帝,却没有起身“父皇,几月前南下救灾粮款,虽数目不大,但也不是一日就能调集的,可户部未挪用军粮,不动声色就完成了;我回宫后,户部尚书成学礼又频频示好,如此明显,在还没弄清他的意图之前,我不得不防。”

    “是朕的授意。”隆庆帝伸手扶起卿言。

    “父皇”卿言任由他扶起,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成学礼之才可安天下,朕不想明珠暗投。”隆庆帝算是给了个解释。

    明主皆有惜才之心,哥哥如此,父皇亦是如此。卿言心下了然。

    “儿臣知晓了。”

    “让傅云轩与你同去吧,此次筹粮他功不可没,确是你的助力。”隆庆帝当然知道卿言的心思,“不过,卿言,傅家可不比宁家,你好自为之。”

    从静心殿出来,卿言站在殿外,回头看着静心殿的牌匾,上书的静心殿三个字是隆庆帝的亲笔,笔锋沉稳遒劲有力的汉隶并不是这个时代流行的字体,不过隆庆帝却异常偏爱。

    静心如此形势让人如何静心卿言不由得心思沉重起来。

    远处,宁远正站在落英中等她,一身暖荷色的长衫被落英衬得更加精致了。极少见到宁远做世家公子的打扮,原来英武之人这般拾掇拾掇,竟是如此惑人,卿言只觉得自己艳福不浅。

    “笑什么呢。”宁远迎上快步而来的卿言,眼前却是她笑得傻乎乎的模样。

    “高兴啊,”卿言顺口就答,“有你这般俊朗的夫君,我不是该偷笑吗”

    “言儿,你又调皮。”宁远躲开卿言的目光,有些脸红。

    “宁远,”卿言不再调笑,说,“父皇准许云轩一同前往随州,”然后顿了顿,又接着说,“还连同他募集的那十一万担粮食。”

    “如此,甚好。”

    虽然都希望云轩能同去,可此时,二人对云轩一事却不在一个频道上。

    十一万担粮食,在这本就不是征粮时节的初春,竟只花了几天时间,云轩就不动声色的帮着户部筹集好,还没被户部的人发现有何不妥,这不得不说若非云轩能力卓越,那便是傅家势力庞大了。

    今日看来,隆庆帝对这十一万担粮食算是默认了。当然,言下之意不仅是默认了粮食,也是默认了傅家。可刚刚最后那句话,让卿言又有些后怕。就算傅云轩对她真心真意一心一意,那也只能是他傅云轩的誓言,不是整个傅家。傅家是傅衍的傅家,不是傅云轩的傅家,长子嫡孙又能如何,有这个储君的身份在,她沈卿言就永远只能是傅家不入族谱的媳妇儿,永远也成不了傅家的当家主母。当然,以傅家现在的身份不可能倒戈,但却可以继续中立,若是她这个储君是个扶不起的阿斗,那么,傅家为自保,最仗义的怕就是做壁上观了。

    想想自立为储君以来,每每头疼之事,均有云轩代劳,自己似乎从未担心过,也未觉得有所不妥,今日父皇的一句话,让卿言不由得警铃大作。

    傅家和成家是父皇给的势力,只有宁家军是忠于自己的,再加上上官皇后的外戚势力不得不依附于自己,剩下的除了晋王一党,确实都在观望,若她这个女储君现在站不住脚,怕是不用等到父皇百年之后就已无立足之地了。

    “言儿,想什么呢”一路走到宣华宫都不见卿言出声,宁远低声唤她。

    “没什么。”卿言回神,看见自己已走到宣华宫门口,也不知道该怎么对宁远说出自己的担心,索性就什么也不说了,任由宁远领着进了采仪殿。

    “言儿可是在担心云轩。”宁远猜了猜。

    卿言摇了摇头,转身握住宁远的手说“父皇今日默认了云轩筹粮一事是在给我一个提醒,傅家即使让长子嫡孙入了宫,恐怕也没那么简单,我担心的是,云轩入宫为驸马,更多的是云轩自己的意思,而不是傅家的意思。”

    “言儿是在担心失了傅家的支持”宁远心领神会。

    “宁远,”卿言靠在他怀里,“我担心的是,我若不强大起来,迟早会失了傅家的支持。”

    “言儿,别担心,还有我。”宁远将她搂住,有些心疼。

    “宁远,我是储君,就应该有个储君样儿。”言毕,卿言从宁远怀里退出来,径直入了内寝的小书房。

    终究需要我自己一步一步的走,雪中送炭的都已站在身边了,那些锦上添花的,有与没有自是不用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