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黑轿车逼近,沈榆瞪大眼睛。

    平常灵活的躯体,像是被定住了般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恐慌如蚂蚁蚀骨般密密麻麻顺着腿骨蔓延,侵蚀沈榆的神经和理智。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车离自己越来越近。

    千钧一发之际,手臂被猛地往一旁扯,沈榆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中,稳稳站在路边。

    世界仿佛在那一瞬间被按下静音键。

    只有强烈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静默几秒,轿车司机伸出脑袋,朝这边暴怒吼着“他妈的车来了都不知道躲找死啊”

    几个被吓到的游客叫嚷回去,声音涌入耳中,世界恢复喧闹。

    在纷纷扰扰中,沈榆茫然抬眼,正对上谢宴州心有余悸的目光。

    张了张口,沈榆想说话。

    但这会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一直以来都刻意想要遗忘的记忆,在此刻翻涌着冲击沈榆的理智,眼前不断浮现前世车祸前的境况,耳畔回响着两车相撞时司机惊恐的尖叫,以及沈骞猛地把自己往身下塞的场景,还有

    不行,不能想了。

    沈榆强制性打断,在心里命令自己。

    停下来,沈榆,不要想,不能想。

    快点停下来,快点恢复正常,谢宴州和江清墨都在看着你,别让他们担心,只是红灯、只是红灯

    可有时候,越是想控制,越是不受控制。

    浓重的黑和暗红在眼前蔓延,鼻尖似乎又闻到浓重的血腥味,沈榆呼吸急促,手脚冰冷,甚至想要呕吐。

    指尖轻轻动了一下,像是想要抓住什么。

    但被强行遏制。

    沈榆深吸一口气,刚要挤出一个正常的笑,手忽然被握住。

    熟悉的温暖体温牢牢扣紧他的手,包裹他无措的冰冷,将温度过渡。

    “别怕。”

    四周是来来往往的行人,几人出众的外在形象已经惹了不少目光。

    可谢宴州浑不在意,伸手将沈榆搂进怀中。

    青年紧紧抱着怀中人,单手轻轻拍着沈榆的后背,唇贴着耳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哄他“不要怕,我在。”

    冰冷逐渐被驱散,沈榆愣了片刻,缓过神来。

    到底是在大街上。

    虽然没多亲密的举动,但盯着这边看的目光太多,甚至还有人举起手机拍照,沈榆有些不自在地挣了一下,谢宴州了然地松开禁锢他的手臂,但指节还紧紧扣着沈榆指缝,不肯松开。

    “没事吧小榆”一旁的沉默很久的江清墨,这会终于有了插进话的机会。

    刚才他领着两人往前走,没注意身后,听见司机怒骂,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一转头,就见沈榆脸色苍白如纸,指尖微微发颤。

    比起受到惊吓,更像是历经一场事故。

    直到被谢宴州搂进怀里,轻轻拍抚,青年脸色才恢复了些。

    但眉目间,仍然有些恍惚。

    江清墨联想到前段时间听闻沈榆曾被绑架过的事,心下微痛。

    这孩子过去一定受了很多苦,还没长歪,真是不容易。

    他们江家,一定要加倍对沈榆好才行。

    江清墨在心里发誓,表情越发严肃。

    “我没事的哥,就是刚才那个车离得太近。”沈榆有些不太自在地避开对方关心的双眸,神色正常地重复了一遍,“真的没事的。”

    沈榆不知道,他说这话时长睫轻颤的模样,像易碎的瓷器,让人忍不住想给予更多呵护。

    更想把全世界捧到他面前,只为逗他笑。

    三人进了网红店,在窗边落座。

    坐下后,沈榆的脸色已经好了很多,说笑如常地和江清墨聊着这边的网红一条街。

    但桌下,谢宴州的手却还是没松开。

    甚至点菜时也交握着搁在桌上。

    沈榆试着抽了一下,但没抽出来。

    “不准松开我的手。”谢宴州冷着脸,后知后觉不高兴了,“谁知道你是不是又会乱跑。”

    只有谢宴州自己知道,在看见那辆轿车靠近沈榆时,自己有多惊慌。

    恐惧铺天盖地而来,将谢宴州包裹。

    即使知道那车已经急刹车不会伤人,即使他飞快将人拉了回来抱在怀中,即使他知道并没有发生意外

    指尖止不住的颤抖还是深深影响着谢宴州,蚕食他的理智。

    从出生到现在的二十多年人生中,谢宴州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心乱如麻。

    他有一种惊悚的恐惧。

    险些失去沈榆的恐惧。

    见谢宴州神色不虞,沈榆这会难得乖顺,任由他牵着。

    两人紧紧贴着的指缝间有一层汗,不知是天气太热,还是心有余悸。

    他们说话时,和周围似乎有壁,任何东西都融不进去。

    坐在对面的江清墨低头看菜单的眼睛就没抬起来过。

    第一次,江清墨希望妹妹能快点回来,坐在他身边,好过他一个人在这里尴尬。

    江晴婉提着四杯绿豆汤找到他们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她把绿豆汤递过去,身上还带着室外的热意“冷的,你们快喝,今天人好多,排队排得我要蒸发了”

    坐下后,她拿起自己的那一份,插进吸管喝了一大口,而后便盯着沈榆,想知道这玩意儿合不合他胃口。

    沈榆的手被谢宴州抓着,没法拿开。

    在动作前,谢宴州单手拆了吸管,弄好后递给沈榆。

    “喝吧。”谢宴州的脸色还有些冷,但声音已经缓和了很多。

    江晴婉觉得自己又磕到了“不是吧你们,喝饮料也牵着手我饭还没吃,就已经被狗粮喂饱了”

    沈榆被说得有点不好意思,耳尖微红。

    他咬住吸管,喝了口绿豆汤。

    呲溜一大口。

    将绿豆汤咽下去,沈榆微微皱眉,表情有些扭曲。

    江晴婉期待地看着他“怎么样,好喝吗”

    沈榆顿了顿“很新奇的味道。”

    该怎么形容呢。

    薄荷味和甜味直冲天灵盖,确实如林嘉旭所说,有种牙膏水的味道。

    很奇怪,但不算很讨厌,甚至给人一种还想尝尝的魔性力量

    可能因为骨子里有一部分苏城血液,沈榆喝了半杯。

    饭菜很快端上来。

    吃饭时,谢宴州总算大发慈悲,还给沈榆双手的自由。

    这家网红餐厅是改良菜,不算好吃也不算难吃,最大的卖点是拍照好看。

    江晴婉一顿饭拍了几十张自拍以及合照,吃了几口就把剩下的给亲哥解决,拿着手机图,说要发朋友圈,合照放最中间。

    江清墨额上青筋直跳“我是你哥还是垃圾桶”

    “垃圾桶。”江晴婉毫不犹豫。

    “”

    江清墨露出便秘般的表情。

    他们对面,沈榆心情逐渐放松下来,撑着脸,透过落地玻璃窗看热闹街景。

    他没注意到,身旁的青年一直盯着自己。

    眸色微沉,情绪浓重且复杂。

    睡前,沈榆躺在床上。

    看着黑暗片刻,沈榆的呼吸逐渐平稳。

    今天的事情,沈榆已经没再想了。

    快速且强硬地忽略让自己产生负面情绪的事情,是他上辈子就熟练的技巧。

    要是一天到晚都在想那些讨人厌的事情,那生活要怎么继续。

    况且现在,沈榆有更在意的事情。

    他翻了个身,面朝谢宴州,手指轻轻碰了碰对方,低声问“谢宴州,你睡了吗”

    身边躺着的青年没发出声音,呼吸匀称。

    沈榆靠得更近,抱住谢宴州的手臂,又问了一句“谢宴州,你还在生气吗我下次过马路肯定好好注意周围,别不高兴了。”

    他声音很轻,带着几分认错的意味。

    明明他是最没错的那个人。

    谢宴州顿了顿,伸手将人揽入怀中。

    “别道歉,你没错。”谢宴州脸贴着对方的颈窝,声线低沉,“我也不是生气。”

    “那是什么”沈榆问。

    今天险些沈榆撞车后,谢宴州的状态就很不对。

    没了平常那副散漫的样子,变得异常沉默。

    除了吃饭就一直牵着沈榆的手,也没进行什么过分亲密的行为。

    沈榆主动,他也没继续。

    这很不对劲。

    实际上,谢宴州也很难形容自己此刻的情绪。

    今天那种突发情况,谢宴州最怪的自己没注意,对沈榆没有任何谴责情绪。

    之所以没有和沈榆讲话,是因为谢宴州产生了一种恐慌感。

    明明他和沈榆现在是人人都羡慕的热恋情侣。

    他却有种失去过的错觉。

    这让谢宴州很不安。

    他无法找到这种情绪的来源,更难以把这样的事情告知他人。

    只能用沉默抵抗。

    顿了顿,谢宴州沉声补上刚才的话“可能是后怕吧。”

    “让你担心了,但我真的没事,当时不说话是有点吓到,现在已经好了。”沈榆环抱住他,脑袋搁谢宴州手臂上,“我下次会注意的,真的”

    “嗯。”

    谢宴州没再多说,亲了亲他的额头,声音温和“睡吧,宝宝。”

    他的手往下,无意识摸了摸沈榆的腿。

    而后又顺着往上,收回手,将人搂在怀里。

    一夜无话。

    次日,沈榆醒来时,谢宴州还睡着。

    青年眉头紧皱,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像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

    沈榆伸手,轻轻抚开谢宴州眉间的褶皱。

    正要起身下床,谢宴州忽然睁开双眸。

    不同于平日里的戏谑,谢宴州像是惊醒的。

    视线在沈榆脸上绕了一圈,又伸手抚摸了对方的脸,谢宴州眸中的情绪才渐渐缓和,恢复散漫。

    “你吓我一跳。”沈榆凑近了些看谢宴州,有些担心地问,“你脸色好差,睡得不好吗”

    “嗯。”谢宴州抱住他的腰,头轻轻蹭了蹭他掌心,粘人的语气和平常倒是没什么区别,“择床。”

    “说我少爷脾气,你不也是。”沈榆捏捏他的脸,“那你再睡会,我先去吃早饭,等下给你带一份来。”

    “好。”谢宴州勾唇。

    他答应了,却没松开手,反而抱得更紧。

    被沈榆推了几下,才不情不愿地后退。

    谢宴州懒洋洋窝在薄被里,目不转睛地看着沈榆洗漱穿衣。

    换好鞋子,沈榆回头见谢宴州还盯着自己,感慨某些人今天比平常更粘人了。

    他走到床边,亲了下谢宴州,问“想吃什么”

    “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谢宴州不挑食。

    “好。”

    沈榆隔着被子抱了会谢宴州,才起身出门。

    门一关上,谢宴州眉目间的情绪逐渐淡开。

    他坐起身,拨了个电话出去。

    电话拨通,那边很快就接了。

    “怎么了我的大少爷,来秀你的蜜月之旅”

    游龙版本更新,薛远庭连着三天没睡跟着加班,满脸疲惫。

    他开的外放。

    一旁的陆彦都快睁不开眼睛了,本来要趴桌上睡会,听见谢宴州声音咬牙说“我们在这辛辛苦苦打工,还得看你潇洒你是不是人”

    这几天,他们起早贪黑。

    谢宴州呢,跟沈榆两人在苏城玩得开心,他们在群里谢宴州,这人回一张天蓝草绿的度假照片。

    简直把人气得牙痒痒。

    陆彦和薛远庭打起精神,已经做好跟谢宴州唇枪舌斗的准备了。

    出乎意料的,谢宴州没怼回去。

    对面的声线有些沙哑,透着几分疲惫“薛远庭,赵医师接不接线上咨询,帮我预约。”

    “怎么了”薛远庭疑惑。

    这人不是前段时间觉得自己没病,谢宴州把暖壹的联系方式删了吗怎么又要

    谢宴州没透露具体情况“有事。”

    薛远庭关了免提,无视陆彦疑惑的表情,翻开通讯录,嘴上也没闲着“跟你老婆出去玩,怎么还得找心理医生你要看的是肾脏吧”

    谢宴州没说话。

    他不说话,问题才严重。

    薛远庭的神色凝重起来。

    他赶紧联系了赵医生,紧急给谢宴州预约了线上咨询。

    赵医师那边收了钱,也是非常敬业,五分钟不到就加上了谢宴州的联系方式,发消息询问他具体情况。

    谢宴州言简意赅我又做梦了。

    赵医师如果方便的话,能告诉我您梦见什么了吗

    看到这行字,谢宴州陷入长久沉默。

    指节悬空在屏幕上。

    僵硬到有些酸痛,谢宴州才回神。

    他垂着眼,缓慢又艰难地,在屏幕上敲了两个字

    车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