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君毅天两人一路放舟直下,这一程顺风顺水,船行畅快,他的心里也是如此。眼看大江越来越宽阔,然后水路一转,进入滔滔长江之中。
傍晚时分,船到武昌。这武昌位于汉水,长江交汇处,是南北交通要冲,北接中原腹地,南控荆扬,西连巴蜀,也是荆州首府所在。
两人上了岸,在渡口重新换了一艘将要东去的大客船。柳君毅站在船头,放眼望去,只见到处都是船桅帆影,一眼望不到边际。天上沙鸥翔集,一片片灿烂的晚霞放着金光。如此美景,让人心旷神怡。
晚饭时分,舟上旅人忙着生火做饭,一道道炊烟袅袅升起,弥漫在整个渡口上空。时而有上岸去寻欢作乐归来的富商公子,一个个衣裳不整,醉醺醺地被搀扶着上了各自的船。还有许多的文士打扮的人,络绎不绝上了岸。不知投往何处去消魂了。
柳君毅见到处都是人,熙熙攘攘的,心想这世上人这么多,不知道一天要花费掉多少东西,多少心思才能管理好。他看着江面慢慢黑去,心中一阵茫然失措。
梅霜华在船舱中运功完毕,不见了柳君毅,于是寻到船头,只见柳君毅正站在船头,望着那渐渐升起的满月,呆呆出神。
她径直走到他身边,道:“小呆子,你在这里发什么愣?”她见柳君毅时常这样,开始时还以为是念家,后来也就习惯了。
柳君毅一回头,只见月光照在梅霜华的的脸上,显得她秀脸晶莹如玉。不由得赞道:“姐姐,你真是好看,我想天底下一定再找不出比你更漂亮的人了。我以后娶个妻子也一定要和你一样好看才行!”
梅霜华俏脸微红,啐道:“原来在这里好半天,就想这些没出息的事情。”
柳君毅暗道:“我可不以为是没出息。”嘴上却不说出来。两人并肩站在船头,一时无话。
月亮越升越高,将一条大江照耀得如同白昼。各船上的喧哗声在风中远远传开,有惊叫,有怒骂,有哈哈大笑,也有窃窃私语,种种不一而足,都纷纷夹杂在一起,仿佛每一种都很清晰,仔细去听又什么都听不清楚。
就在这时,只听左首传来一阵琴音,时而低沉,时而婉转,时而如倾诉,时而如娓娓细语。那弹琴之人低唱道:
“霜秋枕旧阁,
寒雨念岁忧。
叶飘入尘土,
人寄长江头。”
歌声婉转,夹着点点思乡的愁绪。听得众人都是陶醉,继而又有欢笑声四起。
就听右边船只中有人笑了几声,大声吟道:
“月满武昌远山苍,
为君作歌叹张惶。
荆扬二州山水暖,
不如幽冀是故乡。”
唱罢哈哈大笑,听其声音就知道来人必是慷慨悲歌之士。
本朝自高祖陈英起兵,本发迹自幽州,冀州。一统天下后,迁都至许昌,哀帝保德十三年,鲜卑二十万乱军攻陷帝都,杀戮而去。哀帝一脉在乱军中消失。仓皇南逃的大臣们逃了几千里,在建业拥立郡王陈寿为新皇,是为顺帝,国号太康,此时已是太康十五年了。
就听左首有一人大喝道:“是什么人这么大胆,搅我家公子的雅兴。”众人寻声望去,只见一艘豪华大船之上跃出一人,如大鸟一般朝柳君毅这边直掠过来。
众人一看便知此人武功不弱,都暗自为刚才发声之人担心,却见那人跃到半空,突然“啊呀”一声笔直跌入江水中去。四周一片哄笑之声。那人猝不及防,喝了两口水,赶紧双臂一振腾空而起,这一下姿势曼妙,这人轻功原来不错。
只见他堪堪要上得了柳君毅的船头,又似乎一个不慎落入水中。
四周更是一片爆笑,有人吹口哨,有人敲鼓,整个江面都似乎沸腾了。柳君毅大笑不已,对梅霜华道:“梅姐姐,这人原来是个外强中干之人。”
梅霜华却看的仔细,那人身在半空时,每次都飞来一截小木棍击中他身体。这偷袭之人既要把对方击落入水,又要掌握分寸,不至于伤人,这份手劲需要拿捏的恰到好处。
落水之人试了两次都没能成功,一时不知所措。只是破口大骂:“是哪个龟孙子暗算老子,有种出来和我堂堂正正分个高低!”
梅霜华道:“君毅,江水寒冷,你还是把这人先救上来再说吧。不要为了些小事闹出大事端。”这话一半是对柳君毅说的,一半却是对那发暗器之人。
那豪华船只中也出来一锦衣公子,站在船头道:“这位姑娘所言甚是,萧放,你回来。这里本是江上空旷之地,没有什么打搅不打搅的。”
这时柳君毅拿了个挠钩想救那落水之人,那人之轻轻一借力便跃上船头,朝梅霜华,柳君毅两人一拱手道:“承蒙援手,敢问高姓大名,日后定当回报。”
只见此人白面微须,一身仆人打扮,却凛然有一股威严。湿透的外衣之下,隐隐露出里面的锦衣,梅霜华心道:“原来是官场中人。”
梅霜华道:“举手之劳,出门在外,本来就要互相照应,先生不用放在心上。”
那人说了声承情,一个横掠回自己船了,这一次他全神贯注,却没有人偷袭。
那锦衣公子道:“请问刚才是冀州哪位英雄,在下颇想结交,能否移驾过来一叙。”
那冀州人哼了一声道:“不必了。”却听旁边不远处有人大笑道:“哈哈,想不到范阳夏侯玄自命堂堂英雄,也会不敢赴约,哈哈!”
夏侯玄大吼道:“刘渊,原来你躲在此,给我纳命来!”
那刘渊冷笑道:“你从范阳追了我几个月了,也奈何不了我,没见过你这么死缠滥打的人,真不要脸。”
一阵金铁交鸣声过后,众人只见两条人影一前一后,追逐上岸,瞬间消失在灯火通明之处。一时之间,江上重归寂静。
梅霜华对柳君毅道:“这夏侯玄是范阳人,那应该是‘十八坞堡’中的人。范阳当地各姓豪强为了抵挡胡人,纷纷筑坞堡自保,连绵共有十八家。夏侯氏便是其中的首领,只不过他怎么不远千里到武昌来,真是奇怪。”
江风中,隐隐有一人低声唱道:
“泛泛小舟,驾我出游。
滔滔江汉,难泄烦忧。
北望河山,风雨飘零。
哀我妻小,沦落胡尘。”
这一路来,梅霜华曾为柳君毅说过天下大势,其时中原凋敝,鲜卑,乌桓骑兵数度绕过冀州北疆边关,入寇中原,烧杀抢掠直到黄河岸边,撤退时往往将俘虏的数十万百姓迁往幽州,辽东各地为奴。黄河以北各州府紧守着几个城池,都不敢有一丝反抗。等到胡骑北撤,各州刺史拥兵自重,使出浑身解数抢夺地盘,你争我杀之际,百姓更是不堪其苦。都言道十室九空,其中罪恶半是胡人所为,半是汉人自己。而皇室偏安江南一隅,凭着长江天险,十多年的经营,民间逐渐富庶。官场上下,只知江南山温水软,享乐者多,忧患者少,早将河北看做鸡肋了。
而百姓也纷纷南迁,因此像武昌这种交通枢纽,不知道有多少南下的人。那人一曲唱罢,幽幽哭泣。满江大小船只中,传来一片片长叹声,呜咽声,混杂在江水声,仿佛两条大江都在叹息,都在哀愁。
柳君毅听了,虽然没有设身处地,但也觉得黎民百姓的得痛苦和艰难,回到房间,朦胧睡去。
柳君毅睁开眼,天已大亮,吃早点时,梅霜华隐隐觉得柳君毅似乎比以往长高了些,很是奇怪。她拉着柳君毅站起来,然后迎面走向柳君毅,直到眼睛贴着柳君毅鼻梁才停下来。柳君毅一颗心扑通跳个不停,不知道梅霜华要做什么。眼见梅霜华发丝如乌云一般,中间一条发线却又雪白,心中忘情,就亲吻了一下她的脸颊脸颊。
梅霜华大窘,退了一步,哭笑不得地看着柳君毅,柳君毅道:“梅姐姐,我,我……”想找几句托词,却又说不出来。
梅霜华虽是江湖儿女,心中也觉得有些异样,于是说道:“我适才只是和你做个比较。”
柳君毅有些奇怪,问道:“比较什么?”
梅霜华道:“看看你和我谁高。”
柳君毅讪道:“比这个做什么?。”
梅霜华道:“日后你长成英雄好汉我再和你比比看,原来英雄好汉以前也曾经是小男孩。”转眼看见旁边伺候的伙计看着,忙坐好专心吃饭。心中却想当年马长风也是满脸稚气,现在却已经是堂堂男子汉了。
旁边伙计笑嘻嘻说道:“两位客人今天怎么不去看热闹。”
柳君毅少年心性,问道:“有什么热闹看?”
那伙计道:“原来客人不知道!荆州刺史元洪大人上任以来,造了座放鹰楼,今天广邀四方有名望的人物齐聚楼上,说是要以文会友什么的。这些弯肠子的东西,小人就不太懂了。”
柳君毅一听有这样的盛事,十分欢喜,转头看着梅霜华。梅霜华见他跃跃欲试的样子,笑道:“反正也没事做,就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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