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老五现在的处境,我构想了很多种可能,但在每种猜测的可能结尾都会自问道,难道他已经死了。这种心理暗示一直伴随着我走到寺院中,院中和我之前来过的一样,杂草丛生,两颗高大的槐树守护着正前方的庙堂。院中草木上悬浮着朦胧的雾霭,手电光可见度极低,要不时小心地注意脚下的草木,有些带刺的植物随时可能划伤脚踝。不知是之前青草夸张的描述,还是经历了这些诡异之事后的心理转变,再次来到福安庙与之前的感受已经不同。这里的场景可以与一切恐怖的词语挂钩。
只要出了庙门望向远处,便可看到奔涌在旷野的皎洁月光,但在寺院中,从茂密的叶缝中漏下来的月光掉入湿漉漉的雾霭,只是蜻蜓点水般湮没了痕迹。只能借着记忆在杂草横生的寺院中缓慢摸索,想到白头发,我拿出随身携带的瑞士军刀劈掉枝杈,砍出一根稍微粗点的树枝做火把。夏季树枝水分较大很难点燃,将打火机油倒在上面一些才蹿出几束火苗。我看了看庙顶被槐树遮掩的部分,照片中的老五便在那个地方趴着,他注视着跪在庙堂前的五个人。
举着火把看着四周一面浮雕出奇,上面的内容已经被涂抹,大致可以看到一个巨大的宛如苍鹰的生物,抓下有几个狰狞的小鬼。青草似乎对这里的环境并不畏惧,她跳到我身后,轻轻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别闹了,我现在神经太紧张,稍有一丝的惊吓都可能吓出病来。”我盯着浮雕平静道。
“怎么了?”青草的声音并不在我身后,而是在我前面一幅延展的浮雕前。她也在关注着墙上的浮雕。我心一沉,问道:“你刚才有没有听到脚步声吗,像是跳过来的。”
“没有啊。”青草很迷惑。
难道是一只粽子?我不敢朝后看,生怕刚转过头就看到一张血盆大口。额上的伤口进了风,神经有些疼痛。如果真是一只粽子,我们没有带黑驴蹄子,指定命不保生。沉默了一段时间,青草似乎有些厌倦,要和我进庙堂里面看看。而我僵持着一个弓腰的姿势不敢动弹,看到电影里面遇到僵尸憋住气就不会被发现,我用手捏着鼻子憋了很长时间。青草见我的模样十分可笑,小声笑着说:“你在干什么?”
我没有出声,生怕后面的粽子咬到我的脖子,给青草打了个手势,让她看一下我身后。但青草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径直向我走来。此时听觉异常敏感,地面上稍微有枝杈折断的声音,都让我惶惶不安。
“不是要进庙堂吗?”青草用力地拍了一下我的后背,我松了一口气,告诉她刚才有人拍过我肩膀。青草没有表态,显然对这种古怪的事情习以为常,在她看来见到任何可怖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福安庙是石北村的大忌,他们一致认为福安庙里住着的全是冤魂。
五个跪在庙堂前的石雕让我想起照片中五个人让人难以理解的表情,他们似乎对某种束缚并不甘心,最右边的石雕脑袋上还残留着老五手上的血渍。青草挽着我的胳膊小心翼翼地走上石阶,石阶并不多,上下垂直高度差不多只有两米。走上台阶我便看到了正门那把生锈的长锁,手电光线凸显了它古老神秘的色彩。
我将火把伸到了庙堂的窗口想要观察一下里面的布局,但朱漆剥落的木质花纹密集,根本无法将火把伸到里面,便拿起手电筒向里面照去。忽然一个奇异的现象出现,光线只停留在窗口,再向里面探去,手电光竟然被庙堂里的黑暗吞噬了。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里面的黑暗似乎有一种流动性,哪里有光线黑暗便笼罩向那里。
青草见了这种现象,只说不足为奇,福安庙虽然是一座供人们烧香拜佛的寺庙,却极其阴森恐怖,有背它趋吉避凶的性质。火把伸在了正门口,随时准备迎上白头发的袭击,但这次门缝中并没有长出密集的长发,我想到三胖大舅对我说,白头发不能用火烧,我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锁发出了答啦一声响,门缓缓打开了,少许灰尘落在了火光中。一股陈旧木质腐蚀的气味迎面而来,阴冷的气息卡在喉咙难以下咽,火光中我们口中呼出的气体变成了白色,我实在难以相信,这可是盛夏季节!青草面色有些难看,与刚才那种无所谓的表情有很大偏差,她晃了晃手中的手电筒,我才反应过来,手电筒的光线竟然完全消失,只剩下火光。向外面照一下,灯光又莫名其妙地出现了。庙堂中竟然对光线有选择性,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既然手电筒用不着,只能当成防身工具。青草关了手电,紧挨在我身边,蹑手蹑脚地走进庙堂。当我进去回头的时候,恍惚中发现跪着的一个石雕看了我一眼,不知是确有此事还是潜意识在作祟。
火光将庙堂的布局大致呈现出来,正中间落满灰尘的供堂上立着一尊佛像,我认不出是哪个佛祖,在我看来佛像雕塑千篇一律,唯一的区别是有佛头和没佛头的,货真价实的佛头都被偷走私自拍卖了。供堂上摆着几沓黄纸和一些腐烂的水果,零星散落着一些发黑的竹签,看来之前有人在此抽签算过命。几根粗大的拄子顶住横梁,空间宽阔,四周的废纸板和木材杂乱无章。我轻声喊了几声老五,周围却没有任何声响,心中恐慌起来。不停地自我安慰,老五还活着,他一定还活着。但之后的一幕让我的思想瞬间奔溃,靠在门后的角落里出现了一面黑白遗照,而遗照的内容正是老五,他穿着来时的格子衬衣,留着三村短发,脸上的一颗黑痣还霸气地扬起一根毛。
看到这一幕,我感觉这个世界非常荒唐。老五明明被锁在了庙堂里,就算已经被折磨死,谁会有心思来给他照遗照,况且福安庙一直被隐藏,见到福安庙的机会比看到流星雨的几率还小。就在那一瞬间,我突然想跑出寺庙,不管有什么更加令人好奇和具有巨大价值的秘密都无法让我提起兴趣,这些事情的发生超出了常人的思维。我一下泄了起,坐在冰冷的地面上,青草晃了晃我的胳膊,指着供堂前一块巨大的被白布包裹的东西。我想都没想走过去揭开了白布,还有什么比这一连串匪夷所思的事情更让人恐怖的,但当揭开白布的那一刻,我还是吃了一惊。
一口黑色的棺材出现在我面前,青草哆嗦一下,紧紧搂住我的胳膊。棺材里有可能是老五的尸体,既然遗照都有了,出现一口棺材也没什么惊奇的。思考片刻,便打算看一下棺材盖是否被封,我用力推了一下棺材盖,没想到棺材盖竟然很轻松被推开,棺材露出一个口。
“我看有没有什么陪葬品,将来给你做嫁妆。”说着我不由自主地将火把伸向棺材口。
“这样不好吧,这里很邪乎,东西也很不干净。”青草认真道。和她开玩笑真的很困难,说句屁话都会信以为真,谁会拿死人的东西做嫁妆。青草凑过来和我一起看棺材里面,刚一看我们不约而同地喊出声,里面尸体的皮肉已经腐烂,颧骨突出,两个眼眶中爬出两条血红色黑斑的蛇,整个身体周围都被一堆蛇缠绕。这种蛇我们之前见过,燕子最先发现,蛇顺着槐树枝杈爬进了庙堂。从颜色和蛇头的形状便知道这种蛇含有剧毒。
我和青草转身便跑,但刚跑出几步,脚下一空便滑了下去。我们是顺着台阶滚下去的,脑袋又一次受了创伤,手中的火把也掉在了我身旁。我迅速拿起火把用嘴吹了几下,才不至于熄灭,青草没有受伤,但头上也鼓起一个大包。台阶通向庙堂地下,定睛一看,发现地下室空间极大,竟然放满了棺材。而在一个棺材上面,我看到一个肥硕的身影,仔细回想了一下不由大喜,那分明就是老五。心中有说不出的激动,种种疑惑和谜团都会被这个亲身经历的人揭开,但目前的首要任务是先把老五救出去。
青草看着整齐排列的棺材很是惧怕,她说他爷爷有可能被葬在此,还告诉我她仅知道的一些村里的秘密,似乎所有在灵堂立牌位的人都被葬在福安庙。但她们从来没有见过福安庙,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却没有想到里面会是这种情景。我没有很仔细听青草的话,现在目标很明确,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老五身上。
在我们这个方位看,老五躺在棺材盖上身体蠕动缓慢,似乎用不上力气。我一手拿火把一手握着手电筒做防备,小心翼翼向他走去。“阴人!”青草大喊一声。我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小声道:“就算是阴人,他也是自己人,不会害我们。”她又要说什么被我打住,老五必定在这里受了很多苦,现在当面说他的坏话,他听到后故意装神弄鬼来吓我们,心理还不知能不能再承受。
火光可以照到老五的面孔时,青草便猛拉着我向后退。老五的脸已经被一团蚰蚓侵蚀得千疮百孔,身上的每寸皮肤都被一堆一堆的蚰蚓包裹。这种蚰蚓我以前在祖母的村子经常看到,多出现在夏天潮湿的地方,偶尔也在屋子里看到,形状类似蜈蚣,据说蚰蚓的毒性比蜈蚣更甚,看起来极其恶心。
老五右臂支撑着缓慢起身,既然他还能动就证明他还活着,我让青草退到后面,打算用火把把他身上的蚰蚓烧下来,但我刚将火把伸过去,老五忽然起身双臂向我掐来。我一个踉跄撞在了一口棺材上,青草立即扶了我一把,便向台阶上跑去。可刚上了一个台阶,就看到数百条毒蛇从最上层的台阶滚落下来。老五近在咫尺,因为剧烈晃动身体,全身的蚰蚓啪嗒啪嗒地落在地上。我没有多想,拿起手电砸向老五的头,一片烂肉掉下来,里面的蚰蚓被砸碎很多条,几滴恶心的腐烂液体溅到了我手上。我拉着青草转身朝唯一可以躲避的方向跑去,膝盖多次撞到了棺材,但极度紧张的中枢神经忽略了痛感。
我们顺着一个有坡度的墙壁爬了上去,站在了一根横梁上,不知为什么横梁很滑,稍不注意都会掉在下面的棺材盖上,粉身碎骨。火把一照,才发现横梁上面满是被我们踩烂的蚰蚓,四周密密麻麻的蚰蚓向我们涌来,我拿着火把烧四周的蚰蚓,这种生长在潮湿环境中的虫一般都惧怕高温,蚰蚓很快朝其他方向涌去。刚松一口气,突然屋顶一只满是黑血的手臂垂在了我们面前,火把一下掉在了下面的棺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