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科幻小说 > 拉灯眠 > 第十七章 老五 一
    让我更加困扰的是,明明在墓室中看到大火包围了老五,他脸上的腐肉像剥落的墙皮一片片掉下来,露出了颧骨,为什么现在又变成了梦魔的样子鱼混在一群怪物中间?他也变成了梦魔?任何的猜测都是虚妄,想要弄清楚其中的一些联系和事实,除非把老五揪过来当面问个究竟。但他此时正与狼共舞,不知是真是变成了恶魔,还是借此离开。但愿是后者。

    夏天的夜晚是一首诗,伏在燕子肩上安然沉睡的精致的月光补充最后一个韵脚,凉爽的风有意无意地在我们耳旁低声朗诵。但此刻美好的夜色对于我们惶惶不安焦躁的心情来说未免显得多余,巨大的疑惑和老五诡异的行为,已经让我从头凉到了脚底,紧张和戒备使短暂的静寂立刻躁动起来。

    燕子若有所思地盯着蚰蚓身下的双脚梦魔,她眉头紧皱,不安分的手指不停对它指指点点,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观察了半响,突然站起身,大声喊道:“老五!”

    巫师被燕子的喊叫吓了一跳,向后缩了一步,拍了拍胸腔,顺了口气摇头道:“姑奶奶啊,你就不怕被听到?吓死老子了!”燕子就在我身边,被她这破锣嗓子一吼,紧绷的神经突然间断裂。令我惊讶的并不是燕子让人发恨的举动,而是我们几个人在一起相处十几年,她竟然现在才认出老五肥胖的体形。

    福安庙距离我们只有十几米,燕子突如其来的尖叫定会惊扰到前面的一群梦魔,我一个激灵起身捂住她的嘴,不过这个多余的动作为时已晚,老五顺手推看了周身的怪物,跌跌撞撞地向我们逼近。

    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老五臃肿的身体像是注满了水,随时都有冲破表层烂肉和皮肤决堤的可能。他的速度极慢,不断被脚下的草木绊倒在地,但并没有松懈,这根本是一种无目的无意识的行动。我脑子里迅速跳出了两个念头:一是老五的身份被揭晓,便可从他亲身受害经历中得到很多线索,通过这些线索来推理福安庙和村子共同埋没的鲜为人知的秘密想必不会很难;二是如果老五成为了如同梦魔般的怪物,又保持了一定的思维意识,恐怕殃及的范围不只是我们在场的几个人。

    我推了一下巫师,现在只有他可能有一些办法,毕竟是他的职业,对灵异事情有一定研究。“我们该咋办?”我深吸一口气道。

    眼前只有老五向我们靠近,其他梦魔像是没有长耳朵,只顾争夺蚰蚓的血肉。

    巫师颔首,继而托住下巴,月光照亮了他半边脸,阴影和皱纹留在了我们一侧,像一个哲人般冥思苦想。见他这般认真,我和燕子屏住呼吸,不敢打扰,但愿他能想出什么好办法。但老五已经走到了我们跟前,只有两三米的距离,如此短的距离,那张千疮百孔的脸看起来更加真切,正有一片烂肉要坠下来,露出里面的白骨。

    巫师突然扭身朝我们一笑,我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以为他想到了好注意,不由松了一口气。“我想到了办法!”我们睁大眼望着巫师,他的眼神难得的和蔼,脸上竟浮现出一丝罕见的慈祥,瞬间浇熄我心中恐惧的火。他说道:“经过我缜密的思考,发现这个半妖不人的胖家伙动作很迟缓,应该没我们跑得快!”

    “放屁!”燕子气得大骂,但他还没说完那个“屁”字,巫师已经离弦般跑出了几米。我们反应过来,刚要动身,突然肩膀上一阵寒冷隔着薄薄的衬衣沉在了皮肤上,我顿时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放在我们肩上的东西不是太重,但那样的温度无法忽略。

    猝不及防的冰冷通过骨髓沉淀在头皮上,我可以感觉到燕子打的一个冷战,我们不约而同地半转过身,就看到了搭在肩上的两只发黑腐烂的手。燕子的表情立即僵住了,她的连衣裙留下一片黑色血污手印,又是一阵刺耳的呐喊,我忍着剧烈的头痛和困乏恍惚中瞟见草地上她慌乱跳动的、白皙的脚踝。燕子跑出十米开外,而在她撤身离开的那一瞬,那只血肉模糊的手臂倏忽间掉在了地上,俨然似突然间被斩断。

    既然能搭住肩,说明背后一定有支撑物。但我不能回过头去,二叔告诫过我,遇到妖邪之物不能与之对视。虽然未能考究他话的根据,但与巫师口中梦魔的经历已经让我没有理由去质疑,更没必要冒着生命危险去观察一张令人作呕的面孔。

    我必须冷静下来。若像燕子那般逃跑,似乎没那么简单。甚至感觉到脚后跟开始陷入泥沼中,越是挣扎陷得越深,眼睛不知是因为心理恐惧还是因为无穷无尽的困乏,视力开始变得模糊,周围的整个环境都在我眼前天旋地转了。

    那种几近疯狂的挣扎缠绕了我,让我有强烈的窒息感。努力把持住即将栽倒的身体,镇定一下神经,燕子举着一根粗大的树干又返了回来,她瘦弱的身体便被树干的影子和身边那团模糊的黑暗虚掩起来,像是以纯净的黑暗为底板的一个白蝴蝶标本。但我没有感到庆幸,反而第一次来福安庙时燕子和吴凡打晕我的情景重新浮现上来。难道我现在已经分不清现实和记忆了?

    燕子慷慨激昂英勇就义的举动十分滑稽,粗壮的树干对于她来说非常吃力,距我只有几米的时候,她索性扛在了肩上蹒跚走来。我预料之中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燕子裂开的裙子被潮湿的地面上横生的枝杈挂住了,那根本应该撞击在身后老五脑袋上的树干因为燕子的一个踉跄,狠狠地砸在了我的脑门上。

    我头晕目眩,试了几次,还是没站稳脚,当即昏了过去。耳边回荡起燕子惨烈的尖叫声。

    这一觉是我看了从墓室中爬出来的所谓梦魔的眼睛后、睡得最为踏实的一觉。没有任何虚无的梦魇,潜意识中的胡思乱想被燕子当头一棒,击退在了脑海深处。醒来时我背靠在一堵砖墙上,后背有些冰冷,意识却极度清醒,但沉沉的睡眠后,全身的酸痛迅速袭来。稍微一动,都会有揪心的疼痛。我靠着墙壁,不敢再乱动,但当手伸到后背触摸发痛的脊骨时,骨头像是破碎般,竟有些硌手。

    一段玫瑰色的地平线紧挨在村东口的公路旁,日光如清水一般漫了过来。突然发现哪里不对劲,似乎飘在土丘上的云变得更加遥远了,天空传来太阳嗡嗡的声响,白色飞机尾线平均分割了蓝天。而且身体觉得有些凉了。我反复回想,墙壁上的影子越拉越长,突然醍醐灌顶般,明白原来是秋天来了。

    刚站起身,我头顶掉下一块红布,罩在了我的脸上。墙上有人急道:“哎呀,我的内裤掉下去了!”一听声音,便知道是吴凡这个娘娘腔,我立马把脸上的内裤扔了上去,没想到红布是条内裤,我说怎么有股骚臭味。

    像整理一只手帕,吴凡轻轻甩了甩,然后拍打几下,对叠轻放在了背包内。昂起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的轻蔑,鼻梁侧面浅短的暗影将他的自傲完整呈现。我曾经不止一次看到过这幅表情,但每次看到他这个模样都有抽人的冲动。我没好气道:“这大白天不睡懒觉,你坐在这墙上晾什么内裤!”

    “唉!我也不知咋回事儿,总感觉来到这村子不遭人待见。我说你们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儿,大晚上高价钱找个住的地方都没人肯留宿。你们是不是把人家猪给放跑了?害得我和燕子他爹找了个墙根凑合了一宿。主要是二叔,他老人家一把老骨头……”

    “别扯那些没用的。”吴凡垂着的双腿晃动起来。我竟有些心虚,说实话,若不是当初在三胖大舅家惹出了是非,热情好客的村民也不会与我们反目成仇,现在境地如履薄冰,想起昨晚全民出动叹为观止的情景,仍是后怕。我急忙转移话题道:“难道三胖没留你们住宿?我又是怎么回到这儿的?”对于前一个问题早在意料之中,我晕倒后发生的事才是重点。

    “本来人家父母已经给我们整理好了床铺,但不知为何门外想起一阵惊天动地的叫嚣声,三胖老爹出去看了几眼,当即和老婆合计,把我们请了出来。至于你嘛,我也不知道怎么个情况,燕子和那几个蠢货把你给拖了回来,见那几个呆货保镖的样子,像是几天几夜没合眼了!”吴凡继续说:“你们大晚上的去荒郊野外干嘛?”

    我没有答复,墙上飞扬的狗毛,让我想起了他们烧烤狗肉的情形,心里不禁涌上一股自嘲的情愫。恍然间意识到,此时此刻这里只有我和吴凡。忙问道:“燕子和二叔在哪?”

    吴凡眨眨眼睛,流露出不满的情绪:“二叔耐不住寂寞,去找村里的水寡妇还是什么黑寡妇,我也搞不清楚,总之是去寻乐子了。留我一个人在墙根独守空房。”说着他换了一种娇嗔的表情说:“他也不想想我怕黑,走的时候把我包里最后一根香肠都抢走了。燕子领着人去找他了,现在还没回来。”

    吴凡刚说完话,黑衣保镖便随同燕子和三叔从村巷里走了过来。保镖身上的西服全身上下都粘满了泥土,甚至裂开了很大的口子,脏乱的头发与一双双暗淡的目光,像是被寒霜打得掉了一层皮的茄子。二叔捂着半边脸,像是在刻意躲避着什么,走近一看,才发现他满脸都是红印子,从脖子到额头几乎没一寸好皮肤。二叔一副灰头土脸焦头烂额的样子用脚指头都能想出来发生了什么。我靠在墙边,有气无力地说:“是谁欺负了我二叔,等我修养半年,来给你报仇。”

    二叔躲着渐渐刺眼的阳光,压低声音说:“别贫了,没想到村里娘们儿这么难搞,啥东西都敢往脑袋上砸。”

    燕子脸色很难看,不知是因为二叔的无所顾忌让她自觉颜面尽失,还是因为昨晚的诡异和恐怖使她颜色憔悴,看起来像一盆蔫了的水仙。我迈着沉重的步伐缓慢向她移过去,每一步都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骨头的运动,以及关节摩擦出的轻微的声响。

    走到燕子身边,她把头靠在我的肩上,将开出一条巨大裂缝的裙子尽量隐在我身后。她的头发有点潮湿,细碎的水珠粘满了我的脖子。

    站在最后的保镖竟然没穿裤子,他双腿绷直,双手掩住自己的下体。现在才注意到二叔的那条裤子上粘满了泥土,显然是穿了保镖的,想不到一向神明英武的二叔,竟然把裤子也赔了进去。

    保镖已经对二叔产生了不满情绪,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可以得知二叔让他们来的目的似乎和搬运家具挂钩的,但现实却让他们一头雾水。独眼扭捏了很长时间,最终还是决定开口对二叔说:“老板,要不我们搬完家具走人吧。这村子太诡异了,本来我们的眼睛就残疾,自从看了那些颗白眼珠子,现在脑子里像住了一窝蜂,快要爆炸了啊!”

    二叔没有理睬,望了一眼东边绿油油的几亩玉米田,镇定道:“少啰嗦!抄家伙,准备开工!”

    我们一下愣住了,不明白二叔口中的开工是什么意思,在我的意识中,二叔只不过是被燕子拉来救我的。难道他还有其他目的?看着他目光所向的地方,我不禁紧张起来。

    “饶了我们吧!我们还是觉得命重要!”独眼哀求道。

    “工资加倍!”二叔表情竟然开始认真,眼神中似乎孕育起了一团火。

    “我们突然发现命还是没钱重要。”几个保镖开始交头接耳,言语之中有些兴奋,对眼恭维地走到二叔面前,说:“能不能先给我们预付一半工资。”

    二叔二话没说,褐色皮包拉链发出了哧的一声,两叠百元大钞已经拍在了掌心。保镖们眼见自己手中的人名币,已然忘掉了沉在他们脑海深处的那片可怖的梦魇,在今后更多的时日伴随他们直到死亡。那些可怕的梦时不时浮现上来,不断纠缠无法驱散。

    好景不长,正当保镖兴致勃勃回去车上拿工具的时候,四面八方的村巷口,几乎整个村子的村民涌了上来,把我们包围了起来。青草跟在他父亲身后,纤弱的身影几乎就要与那些农用工具混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