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科幻小说 > 拉灯眠 > 第二十章 离开 二
    开什么玩笑,我暗想,如果一生中所遇到的人要做一次汇总的话,我和青草用一面之缘形容都有些牵强,时间会自动清理一部分记忆,使人生显得短暂而立体。我的诧异自然也被类似于玩笑的轻松诙谐冲散,情不自禁想要对她说,我二叔是人贩子,跟我们在一起有很大风险,指不定哪天二叔就把你送怡红院了。

    但我还没开口,燕子便从一边跳了过来,除了“跳”搜肠刮肚也想不出用什么词来形容她当时的举动,她一把打开青草的手,柳眉倒竖,嗔怒道:“不要脸!”

    燕子的模样,让我想起京剧中花旦的角色,如果她声音再古怪些尾音拖一下会更加生动。青草揉揉手臂,皮肤下颤动的青色血管的纹路清晰可见,她怒目斜视燕子,因为侧身与阳光相对,整个人单薄的影子就要蒸发掉了。我被两人夹在中间,左右为难。青草思想简单,只能发恨地瞪着燕子,有口难辨。虽然我们必须要打发掉这两个人,但燕子的话确实太重,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先站在青草的立场,不过如果我松懈下来,再坚决表态便会很难。于是我没作声,像一只突然失声的麻雀,甚至连翅膀都不再抖动,全心全意配合环境的变化。

    但她们并没有给我坐山观虎的机会,两人的目光齐投向我,似乎认我为裁判来判决一场以我的喜好为准则的恩怨。转瞬间的尴尬让我浑身不自在,恨不得把怀中两个沉重的背包砸她们脑子上,然后转身走人。我记得有一次与老五逃课玩网游,回来后校门已关,只好爬上操场后一个满是铁锈的栅门,但我正要跳下去时,看到身前班主任铁青的脸,我一边庆幸自己没踩到班主任脑袋上,一边惶惶不安。但不知班主任那晚吃了什么药,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我,我一只手扒住铁栏,一只手垂下作了一个下跳的动作,班主任没有发落,只能艰难地停在门上不知如何是好。就在那时,铁门上响起了哐当的挤压声,我的身体也跟着摇摆,一看是老五也爬了上来,但他没有发现班主任就在身下,还夸奖了我优美的姿势,而我受到了班主任严肃表情的恐吓不敢和老五对话,只好等着他共同来接受这个事实。不料老五一屁股坐在了班主任的膀子上,我同时听到了两个人的尖叫声,老五双手捂着屁股破口大骂道:“哪个神经病三更半夜要找死!”我一想我们完蛋了,这要被抓回去免不了挨一顿揍,于是拉着老五又翻出铁门,昏暗中只剩下班主任凄惨的哀痛,老五跑走时竟扭过头冲倒在地下的班主任作了一个鬼脸。翌日中午,全班同学去医院看望班主任,他们并不知情班主任因何受伤,我和老五混在最后一排,因为昨晚的事而心虚局促不安。我们商量着对策,聊着如何瞒天过海,但聊着聊着却聊到了女同学的三围上。我们为前面女同学胸围的各自推测而争执不休,直到全班同学全部注视着我们、班主任穿着带有蓝色条纹的病服拄着拐杖站在我们面前时,方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拥挤的学生让出一条过道可以让班主任直通到我们面前,班主任由两个女同学搀扶着走了过来。他手中的拐杖随时可能变成凶器,我心里发怵,与老五对视一眼,两人十分有默契地夺门而出,根本没有给他们任何看笑话的机会,留些一帮不明状况的同学集体发愣。

    星期一的早晨,班主任还是选择了一个万众瞩目的时刻让我和老五读各自的忏悔书。那日风冷,我和老五在翻飞的红旗下抹着鼻涕,突然觉得自己能够在如此庄严神圣的时刻发表演讲,是一件光彩的事。所以我尽量读得声情并茂。但当老五读到一半时,竟然在话筒中听到他不可思议的浑厚的声音,“我尿急,憋不住了!”

    生活中尴尬的事情枚不胜数,所以此刻的尴尬自认为还是容易化解的。我凑到燕子耳旁,小声道:“你先道个歉,我肯定把她打发走。”

    没想到燕子根本不领这个情,在我耳边大嚷:“凭什么要我道歉!”

    对于燕子的无理取闹,我无可奈何,只好挠挠发颤的耳朵,转头对青草说:“你看。”我指了指几个倒在地上无精打采的保镖,“我们人多,车子根本载不下。何况我们只算是一个临时朋友,你为什么要跟着我?这根本说不通啊!如果开玩笑的话我没有理由不接受。”

    话刚出口,如黑色丝带的公路远处驶来两辆越野车,是蝎子开来的悍马,车速极快,我怀疑蝎子他们在飚车,但他们太高估了这里的路况。现在必须要二叔打电话阻止他们驶来,如果再来两辆车我的借口就不成立。而三胖和青草很有可能是村子派来的间谍,别看两个人一脸弱势群体的表情,心里却暗怀鬼胎。

    正想将二叔拉到一边告知心中的疑虑,刚走出一步就被青草拉住了手,她脸色通红,低着头害羞地瞟了我一眼,吞吞吐吐地说:“你不记得……就那晚在庙堂地下墓室中……咱俩……”

    “咱俩人没干啥缺德事儿啊!”我心里敏感,燕子在一边听着,如果青草造谣了,我很有可能被燕子揍一顿,她是女生,不能对她动手,所以在一个性格暴戾的女人面前,男人只有受虐的份。我仔细回想了一下我和青草确实没发生过什么出格的事,心里安定了些。

    “你们干了什么?”燕子发恨地问道,看她快要爆炸的样子,我心里一阵慌张。

    我用了很多动作暗示青草别胡说,但她始终低着头,面红耳赤,马尾垂在左侧脖颈上。最后我还是忍不住说大声说了出来:“你别胡说!”我斜眼向二叔瞟去,暗示她小心二叔的枪,如果她瞎说了,我就把她崩了。

    但自己的话过于唐突,青草还没说话,我的反应却如此激动,谁都会不自觉把我的反应和见不得人的事挂钩。我开始自怨自艾了。燕子的眼中似乎燃起一团火焰,但那并不是她怒火中烧对于表情的描摹,而是匍匐在远处旷野的一团夕阳,在这个角度,刚好映在了燕子的眸子里。盛大的落日像一头猎捕的雄狮,朝故乡嘶鸣。

    “那晚……我们……睡……在一起。”青草小心翼翼呆滞地说出这句话,声音很轻,像是对整个支离破碎的夏季中悲欢离合的哀怨生发的一线希望。

    我脑子炸开了锅,不用猜燕子也是如此的反应。青草的话让我当头一棒,来到石北村各种诡异的事和让人费解的行为,形成的错乱迷踪的记忆,像是一场雾霾,让我看不清事情的真伪。但我还是从卡碟的记忆中捕风捉影,一段一段删减排除,想起我和青草躺在棺材的画面。如果她真是指这段记忆,那她未免小题大做了。我没有再看燕子的表情,把矛盾直指向青草,慌忙解释道:“那是形式所逼,迫不得已,咱俩可是清白的!”我特意加重了清白的读音,好让她意识到自己的无中生有。

    “好啊,关小鱼!从此以后咱俩一刀两断!”燕子掉头跑进车里,狠命地把车门关上。我来不及再和青草辩解,跑到车前拉开车门,本想着作一番解释,以燕子的脾气一定会一笑而过。而且我们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应该心往一处想,如果这么简单就被青草几句话打乱了阵脚,搞出什么内部矛盾是对我们极为不利的。但我刚拉开车门,燕子一脚蹿在了我脸上,清晰地听到一声鼻梁骨咔嚓的声音,心里一阵酥麻,难道我的鼻梁骨断裂了?我下意识捂住鼻孔,鼻血就流到了掌心。又是砰的一声,车门被关上,燕子和我就被那层黑色车窗阻隔了,我一阵怒火涌上来,冲着车子大骂一声:“我日你娘!”

    二叔一直在和三胖闲聊,根本没注意到这边弥漫的火药味,听到我大喊,二叔扭头一笑,道:“待会协和医生来了,也给你治治!”

    我没心情和二叔贫嘴,想到我和燕子只是较好的朋友关系,她说的一刀两断未免有点神经质,反复回想着她这句话,竟然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青草从背包里拿出纸,立即给我擦手上的鼻血,还把一截卫生纸卷成团塞在了我的鼻孔。她微踮起脚尖,小巧玲珑的身子像是一株期盼黑夜的含苞待放的水仙。

    我揉揉鼻梁,确认没有碎裂后,将背包扔在地上,还是打算和二叔商量一下如何甩掉这两人。但蝎子的车已经停了下来,两辆车只有司机,蝎子揭下墨镜,眼角一条深疤便露了出来,他在二叔身前鞠了一躬,等待二叔的指示。我把二叔拉到一边,急忙对他说,三胖和青草很可能有阴谋,我们不能载他们走。

    二叔还没说话,突然觉得耳旁响起一阵微弱的呼吸声,扭头一看,原来是青草和三胖在我们身后偷听。我一怔站直身子,学着二叔的口气数落道:“你们偷听也不能够在如此光明正大吧!”

    “屁腚大的人能有什么阴谋,再说以他们的本事还能奈你叔如何!”二叔不以为然道。

    我明白二叔既然说了这般话,任何劝说都是多余。就这样我们上了车,我和二叔商量了一下,计划先回兰州,做好完全的准备,再去湘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