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叫声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划开漆黑的夜幕。婆婆目瞪口呆地看着身下一堆腐烂的死猫,肮脏的毛发纠缠在一起,刺鼻的恶臭几乎就要封锁她的咽喉。她早被眼前的情形及胡乱的猜想吓得惊慌失措,此刻更是惊弓之鸟,女孩的尖叫似乎要将她紧绷的神经扯断。婆婆在慌乱中下意识地填了几铲子土,便急匆匆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背靠两扇门匀了几口粗气,屏气凝神竭力压制住内心的恐慌,但柴房没有再传来任何声音来论证她可怕的推断。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像被抽空般瘫软,不住颤抖的双腿已经不足以支撑体重,后背顺着门缝向下滑落。
白水关掉手电筒后,窗口乘机而入的月光把她的半张脸滤得惨白,像敷了一张熨贴润滑的面膜。她喃喃念起符咒时不忘将烘托氛围的嘴角调整成略显枯燥的狡黠的弧度,封符述毕,红布自动滑落到了地面。白水强拉住女孩的手,已经饥肠辘辘的婴儿像是嗅到了新鲜可口的食物,顺势咬住了女孩的手指。也就在这时,女孩因为剧痛叫出了声,但仅仅过了几秒,她发现自己的身体毫无力气,嗓子也嘶哑般发不出任何声音。
白水又打开了手电,婴儿的脸色逐渐恢复了出生时的红润,他贪婪地吮吸女孩的手指,直到女孩因失血过多而休克。为了取血方便,白水把昏厥的女孩绑在与木桶相挨着的一把朱漆剥落的木椅上,这样她就不必为自己的血液无法满足婴儿的进食需求而担心。事实上,培养血婴,也必须要用处女血。
婴儿吸完血后,奇迹般地睁开了眼,他冲白水一笑,竟然口齿不清地叫了一声“妈妈”。白水惊喜万分,从桶中抱出婴儿,伸袖子拭净婴儿嘴唇上的血污,道:“我给你找了一个姐姐,有她陪着你,你就不孤单了。”她用两根小木棍在墙角的罐子里夹出三只蝎子,又将一道黄色符纸贴在女孩额上,施了咒语后,只见三只蝎子爬过女孩的脚踝,钻进了裤管中不见了踪影。白水放下孩子,蒙上红布,回到了房间。
第二天早晨,婆婆问起了那个女孩,其实她心里清楚女孩已经遇害,但为了不让白水察觉到自己有悖于她的秘密,只能装腔作势。白水却随口一答,表妹太不让人省心,就把她赶走了。
婆婆担心白水做出伤天害理的事,而自己又惧怕她的蛊,不敢正面阻止,便火急火燎地找人拖口信,要儿子回家一趟。但她明白,三月的消息很有可能会音沉大海,杳无回应。儿子回来也许是秋季后,也许是在某个工程竣工后。所以她没有抱多大希望,只能祈祷上苍的特别关照。在一个水煮的黄昏,乘白水外出买雪花膏,她偷偷来到柴房窗前。柴房的窗户由两块对角线木板装钉,像巨大的封条,若是平时,家里人很少进出柴房,所以没有玻璃窗纸的阻碍,但自从白水生产后,窗户就被硬纸板严严实实地密封了,白水又换了锁,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况。正当婆婆诚惶诚恐地捡起棍子,打算在边角捅出一个口时,柴房里一阵婴儿咯咯的笑声拨乱了她本就悬着的心弦。她慌乱中刚扔下棍子,就看到迎面而来的白水。
白水面无表情,阴沉的目光停在婆婆被皱纹裁剪的眉宇间,那一刻,婆婆被尴尬和恐惧折磨得无地自容,她不知道白水会做出什么来惩罚她,就这样僵持了一段时间,白水仍然冷若冰霜地凝视着她。婆婆近乎被内心的煎熬击溃,她神色慌张得走向了白水,委屈苍老的嗓音略带哭腔,"白水你就别作孽了!听婆婆一句劝,咱安安稳稳地过日子,祸害人的事天理不容啊。"
白水看了一眼柴房的窗口,冷冷道:"你若敢告知其他人,我要你给我儿子陪葬。"
至此后,婆婆目光无神,整日的发呆,总是自言自语絮絮叨叨,除了机械般地做家务外,对其他事物活动置之不理,像是生了一场大病。她对白水的吩咐更是言听计从,也再没迈出家门一步。
白水将全部精力投注在血婴蛊上,大半的时间都待在木桶培养皿旁。她坚信终有一日孩子会长大成人,长成他父亲的模样,在凤凰城热闹的集市中,八月的黄昏灌入他眼中的晚霞也会如出一辙。
她再一次进了柴房,女孩脸上已经没有一丝血色,虽然意识清醒着,但身体被蝎蛊所控制,灵魂像是脱离了自己的躯体。白水端起一碗猫血,摇了摇女孩的头,道"和我儿子这几天玩得很愉快吧。你好多天都没吃饭了,喝了这碗新鲜的血就上路吧。"女孩麻木地盯着一堵墙,一动不动,像是死去没有合眼一般。白水笑道:"哦,对了,你现在还不能说话。"她揭下女孩额上的符纸,念了几句咒语,三只蝎子便从女孩的下体中爬了出来。女孩只觉得剧烈的恶心和头痛,眼前满满一的碗血更加剧了呕吐感,但她吐出来的只有水。不一会儿,女孩的哭泣声充满了整间阴暗的柴房。白水怕引起邻里的注意,立刻掐住了她的脖子,面露凶残道:"有什么好哭,我儿子出生都没有哭。快把这猫血喝了。"她刚想松开手,女孩便咬住了她的手腕,一把撂开了碗,猫血泼在了地上。白水狠狠甩给女孩一巴掌,怒道:"敬酒不吃吃罚酒!"
女孩极力想要挣脱束缚,但极度虚弱的身体根本不足以和背后的死结对抗,她随同椅子倒了下来。白水哼了一声,把四只蜈蚣放在女孩脸上,蜈蚣便从女孩的耳朵鼻孔钻入她体内。
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喊很快没有了声音,取而代之的是她渐渐微弱的呼吸声,那呼吸声轻得像是门柱上掉下的微不足道的灰尘。白水见女孩几乎没有了呼吸,就解开她的衣扣,切下女孩半个乳fang,在切口处接了半碗血后,喂给了婴儿。此时的婴儿荣光焕发,他已经能熟练地叫出妈妈,甚至能够自行觅食。
婴儿喝下血后,说道:"妈妈,血太少,我要去找食物了。"白水微笑道:"去吧,要格外小心蛊苗寨的神婆。"婴儿飞出窗口,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几日后,同寨刚刚分娩或在哺乳期的妇女都遇了害,她们面色惨白,乳fang被吸得干瘪。同寨人非常恐惧,生孩子都到别的寨子,寨主请了法师来做法,但根本于事无补。现在寨子里只剩下一些青壮年劳动力,不过同寨属于熟苗,他们并不知道是白水培养的血婴在作祟。
一次,同寨的一个即将分娩的女人躲到外河寨一家亲戚家中生孩子,但外河寨是蛊苗,多只能留几日,这是他们的规定。碰巧那日神婆到那户人家中办事,遇到其他寨子的人在本寨生孩子,她感觉十分奇怪,那人就把同寨的怪事说给给了神婆。神婆听后大骇,随即异常愤怒,骇人听闻的血婴蛊并不是蛊苗的人都做得了,需得他道行高深,对每一个步骤和细节了如指掌。在同寨更不必说,也只有白水一个人会做血婴蛊了。她问那人:"这种情况持续几天了?"
"八天。"
神婆怒火中烧,自言自语道:"白水你把我神婆的脸丢光了!还好没到九天。"她迅速召集自己的徒弟,立即赶往同寨。
婆婆刚给神婆开了门,她就朝屋里大声喊道:"白水你给我出来!今天不把他杀了,我妄为人母!"但房间里却没有任何回应,婆婆木然地说:"亲家,今天白水不在家,你去我屋里喝杯茶吧。”
神婆自然明白白水是藏在屋里不敢出来对质,便又大嚷道:"你要不出来,我就施法感应血婴了。"
白水神色疲倦地从里屋走出来,有气无力地倚在一根酱色木柱上,她沙哑的嗓音有些含混不清,“妈,你怎么来了。”
“你给我老实交代,你做什么亏心事了!”
“妈,你进屋子再说。”白水看了一眼神婆背后的几个徒弟,忽然目光有些闪躲,摇摆不定地去拉神婆的手。
“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现在知道丢脸了!”神婆打开了她的手,吩咐徒弟在门外等着,自己走进白水让出的一条狭窄的通道里,反锁了门。“血婴在哪?快给我交出来!”
“你说什么血婴,我不明白你再说什么。”白水扭捏道。
“你还嫌害人害得不够惨吗?到了明天你就控制不了他了,还有可能被反噬。你能骗得了我吗!快带我去找血婴。”神婆扫视房间的各个拐角,迫不及待地要铲除掉害人的血婴。
白水道:"再有一天就好了,他就不再吸血了。"
“再有一天他就要吃人了!你也会被吃掉,你跟我学了这么多年蛊,怎么还会这么糊涂!你难道忘了我们学蛊的初衷了吗,我们不是要来害人的!"神婆气得浑身发抖,她扬起手向白水打去,但手掌停在了半空中又放下来,厉声道:"快告诉我血婴在哪!没时间耗下去了!”
或许是从未见过母亲对自己发这么大火,也许是神婆的话给白水提了个醒,白水沉默了一会儿,便带神婆去了后院的柴房。
神婆看到女孩的尸体后一句话也没说,她喘气已有些不畅,胸腔剧烈起伏着,怕是被气过了头。但她毕竟是神婆,经历过各种邪门歪道的大场面,丰富的经验和阅历让她很快恢复了理智,她定了定神,现在铲除血婴才是首当其冲的任务。神婆念了咒后,揭掉了木桶上的红布,她从腰后抽出一把桃木剑,喝下一口酒,喷在桃木剑上,又在血婴额头下巴各贴一道符,便开始念咒驱赶血婴体内的蛊虫。神婆念了很长时间的咒,后背的汗衫湿透了,却还是不见有蛊虫出来。蛊虫的意识很有可能已经与婴儿的意识结为一体,那么想要驱赶出蛊虫,首先要把它们分离出来,神婆意识到事态已经十分严峻,仅靠自己的力量很难成功,但施咒过程不能停下来,她伸手示意白水与她一同念咒。
白水眼见自己的孩子即将被杀掉,十分心痛,她不忍心就这样扼杀掉自己苦苦养育的孩子,曾经各种美好的期待到头来功亏一篑,她不相信会是这样的结局。神婆有些撑不住了,额上温度升了很高,手脚都颤抖了起来,她拉了一下白水,白水却没有什么反应,只在一旁抹眼泪。
突然间,婴儿睁开了眼,眼睛里焕发幽蓝色的光,他凌空而死,张开满是血渍的嘴唇,露出如同吸管的獠牙,向神婆冲了过来。神婆双臂一弯,挥起桃木剑刺向血婴的心脏,但就在那时,白水扑了过来,挡在血婴面前,桃木剑只对妖邪之物有作用,对人当然只能充当一把没有利仞的木剑,造不成多大伤害。神婆大喊一声:"你想干什么!"声音刚出口,血婴又飞了过来,猛地在神婆肩上咬了一口。神婆看准形势,立刻掐住了血婴的脖子,她耸了耸流着黑血的肩膀,不屑一顾道:"哼,想跟我斗,变成妖我也能把你给收了。"
血婴发出尖锐的叫喊:"妈妈,救我!"
白水一听到血婴喊妈妈,心就软了下来,她拉着神婆掐血婴脖子的那只手,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妈,你放过他吧,孩子是无辜的。"
"难道村民就不是无辜的吗,放了他只会害更多的人,我今天就替天行道!"神婆一脚蹿开身边的白水,举起剑再次刺去,但剑头角度还未稳定,她突然觉得浑身一阵冰冷,似乎有一根锥子扎入自己的心脏,呼吸道似乎被一根木桩严严实实地钉住了,她下意识地朝心房看,就看到了白水手中插入自己心脏的半截匕首和她惊恐万分的面孔。而从神婆心脏喷涌而出的血被血婴张口接住了,神婆已经无力降妖,她松开了手,身体僵硬地倒在地上。她的意识已经极度模糊,临终前耳边还隐约听到白水忏悔的哭泣:"妈,女儿不孝,都是女儿的错,但是我不能让自己的亲生骨肉这样草率的死去,女儿这就下去陪你。"白水紧握匕首,对准了自己的心脏,她把最后的目光挪向咯咯发笑的血婴,自己也勉强挤出一丝含泪的微笑,"以后没有妈妈的照顾,你要好好活着。"
白水用力刺了下去,血婴又张口接住了血,他已经成了妖。白水用最后浅薄的意识,把神婆的眼合上,自己躺在了她身边。
造访者终于讲完了故事,他喝下一碗酒,揉着脖子摇了摇头,道:“现在那血婴成了妖,我这几日也没回同寨,不知那边情况怎么样了!还希望蓝月亮姑娘出手相助,早日铲除祸害。”
两碗酒下肚,我的视线已经有些模糊了,要不是他讲得故事还算生动,我早已抡起拳头去砸身边这台唧唧弯弯的复读机了。
"那你应该去找我们寨的神婆,他肯定能降服血婴。"巫师摆了摆手道。
另一个人说:"我们都知道蓝月亮裙摆上五毒俱全,蛊术已经高明到了一定境界,就是神婆蛊术高强,他裙摆上也只缝有四只毒虫。若是降服了那血婴,我们寨子定会重谢。"
中年人说的裙摆上缝制毒虫,我倒是听说过一些。相传苗寨蛊术高强的人都会在自己的裙摆上缝制毒虫,这种等级共分为五种,每一个毒虫代表一个等级,蛊苗普通人是不会在身上缝制的,像神婆以及神婆引以为傲的徒弟才会携有。若是一个人身上有五种毒虫,那说明这个人的蛊术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在蛊苗也备令人敬重和恐惧。我看一眼蓝月亮裹住全身的黑袍,发现并没有什么毒虫,或许是她没有穿那件衣服罢了。不过我一向对这些子虚乌的说法抱以嘲讽的态度,现代社会科学知识无孔不入,没有人会为这种无聊的传说埋单,当然这只是我的一己之见。
"现在就走。"蓝月亮站起身,酒精的作用下,她虚无缥缈的声音像是一个久未开启的盒子冒出的一缕烟,"不过我蓝月亮向来没有走远路的习惯,必须有人背着我。"
"要不就你吧。"巫师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语气中略带有意味深长的感触。
我趴在桌上昏昏欲睡,一听到这个噩耗,立即直起了脑袋,"什么?她娘的走了半天山路,板凳都还没坐热,你又让我赶山路。"
旁边的中年人道:"看样子,他不像你准女婿啊。"
巫师又在拼命地向我使眼色,甚至有些龇牙咧嘴,恨不得把我给吃了。他放在我肩上的手使出了很大的力气,似乎想让我清楚一下自己的处境,又似乎想使我屈服。这样一来,我的思维还真有些清醒,想到他们蛊苗处罚外族人令人发指的方式,我后背一凉,哆嗦着说:"伯父,要不咱明天去吧。"
巫师正要把寻求指令的目光移向蓝月亮,只听到蓝月亮义正言辞地:“不行,等不到明天了,必须马上去。”
我心中不由自主地勾画出郁郁葱葱的山林、漆黑的夜幕、崎岖的山路和盘在树枝上五颜六色的毒蛇,还有那种令人反感的潮湿环境也一并被我排斥。不一会儿,巫师便准备好了符纸、桃木剑、酒精和用朱砂浸过的红线。
刚出了门,蓝月亮就不走了,我只好在她身前弯下腰,心中哭叹,这大老远的路,你她娘能不能先走一段,这要背到你目的地,再把你背回来,我还不如直接死了。忽然一个奇怪的念头冒了上来,我们会不会都被血婴吃了。
怕被寨子里的人发现,我们一路无语,小心翼翼左顾右盼。蓝月亮身子很轻,背着她也不是太吃力,只是奔波了几日,全身酸痛,恐怕不到半路我就歇火了。
直到彻底远离了寨子,我们上了山路,几个人才开始攀谈起来。两个中年男人领着路与巫师走在前面,我跟在他们身后。现在我们走到了一个狭窄的碎石小道上,左边是斜坡,山路碎石也很滑,必须非常小心。苗寨的人走惯了山路,一步也不停歇,矫健的步伐和长此以往的习惯占了很大优势,很快我们就被甩开一段距离。我心里暗自咒骂着,他们根本没有考虑我的境况,我吃力地抹了一把汗,对蓝月亮说:"我的亲娘唉,要不你背我一会儿吧。"
蓝月亮当真就要下了地,我心里一阵感激,她身体虽然不重,但要让我这残废身子拖她越过这座山还真够呛。幸好她的心没有彻底黑掉,我向她到了谢,心里却不是滋味,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儿。“要不我们休息一会儿?”我试探性地往地下蹲。
但只是弯了一下腰,蓝月亮就把我拉了起来,她凑到我的耳旁,我甚至能感受到她温热的气息。“你不会要对我性骚扰吧!”我向后侧了一下身子,兀自做了一个防身姿势。
“苗寨女孩不是好惹的,如果你只是想玩玩,那你就下地狱吧。”蓝月亮不自在地笑了笑。她苍白的脸连同身上的黑袍,在夜幕笼罩的深山中看起来很像一只女鬼。她向我靠近,我便又后退了一步,但这一下我的脚踩空了,身体惯性地向斜坡倒去,我立刻伸长了手想要抓住蓝月亮,但没料到她一把将我推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