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科幻小说 > 拉灯眠 > 第四十章 记忆错乱
    睁开眼的时候,模糊的视线像被打了马赛克,四周一片混沌。但没过多久,我的视野逐渐清晰,身边的家什像被水洗过,简单地拼凑成有些缺乏情调的生活画面。

    一个苗族女孩坐在床沿,她捧着一碗粥,吃吃地笑。"你醒了?"她抿抿嘴,如果蚊帐打开的话,形同空气的声音估计会被筛掉。

    我的头部很痛,思维乱成一锅粥,便没有作答。

    "你们还真奇怪!"女孩吹着勺子上的热气,把粥递到我嘴边。

    嗅到食物的香味,我的胃开始兴奋,我想不起自己多久没有进食了,这种饥饿程度是难以名状的。

    我差点把瓷勺子给咬碎。女孩又是笑。

    粥非常的酸,大概女孩看到我吐舌头的窘迫,说道:"这是我们苗寨自制的酸汤,几乎家家都有,对消化有帮助。"

    我说:"我现在需要充饥,不需要帮助消化。"

    女孩帮我喂饭实在太麻烦,而且这样吃也非常不爽,我现在盼望能有一顿饕餮盛宴,然后狼吞虎咽。本想起身端酸汤,但全身的疼痛让我觉得自己的骨头都碎成了粉末。女孩吃力地扶我起身,我背靠着墙壁,夺过她手中的碗,把汤全灌进喉咙。姿势非常不雅。

    "你慢点喝,我母亲正给你做饭。"她起身去催促。

    我看着那个有豁口的碗,心里空荡荡的,极度疲劳过后的苏醒,在对世界的认知上还保留着一丝恍惚。

    铜制脸盆中浸有半截阳光,阳光和静水掺杂在一起,是视觉上的享受,我盯着反光的盆沿,好久都没有缓过神。

    这是一栋吊脚楼,屋内随处可见粗大的柱子,房间中央有一张木桌,上面是一些五颜六色的针线,都是些女孩子的活计。格子窗有温润的有风灌入,带来丝丝凉意,我所在的这张床靠墙全是明星海报,从房间的旧损程度看,这栋吊脚楼经过了一定岁月的风吹雨打。

    发呆是耐不住时间的考验的,逐渐发烫的阳光漫上窗台时,正好打在了我的额上,此时此刻,我看着即将燃烧起来的窗口,心中的失落一扫而净。同时,苏醒过来的记忆乘虚而入。我注意到那个女孩指出了"你们",从山崖掉下来的时候,我们几个人是在一起的,那么现在,唐雨白和二叔在哪?要说这山路也太奇怪,走了半截,竟然突然变成了悬崖,真让人始料未及。好在山崖并不高,下面是一条溪涧,我们掉在河里,才没能送命。

    "那个谁,你还在嘛?"我清清嗓子,朝女孩转向的门口问道。

    "有什么事?"从那扇门里走出来一个与我年龄相仿的青年人,他依在门口,皮肤黝黑的缘故,我差一点没辨别出他冷冰冰的表情。

    看来自己并不受欢迎。"我想问那个女孩一些事情。"我摒弃自己一贯高傲的语调,或者说不客气的口吻。

    他突然疾步过来,抓住了我的衣领,"喂,我可警告你,别想打我妹妹的注意!"

    我笑着哼了一声,如果放在以前,我肯定毫不犹豫地给他一拳头,但现在的自己手无缚鸡之力,而且不知为何,我根本没有了那种心态。我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皱巴巴的烟,递在他面前,"我想兄弟误会了,我只是想问一下朋友的去向。"

    年青人接过烟,放在鼻下嗅了嗅,又看一眼烟的牌子,便咧嘴一笑,松开了手。"早说嘛,只要不对我妹动歪心思,我这人是很大度的。"

    "你想多了。"我也随之一笑。这时,苗族女孩端着一盘饭菜走进来,年青人赶紧上前帮忙,闻到食物的香味,我的胃又开始兴奋。

    "饿坏了吧!"女孩把饭菜放到桌上,却不等我起床,她在米饭上夹了一些菜,端到了我面前。

    "不必劳烦,我的身体估计没什么大碍,应该能起的来。"我掀起绣着华美图案的被子,女孩忙拦住,说道:"那么高的悬崖摔下来,就算腿脚不要紧,也说不定会有内伤。"

    "我为什么在这儿?"这个为时已晚的问题在思维清晰后说出来,已经显得自己十分愚笨。窗台上发酵的阳光洒在地面一平米,我注视着两张沉浸在阴影里陌生的脸,心里一阵茫然。

    "难道你不记得了?"女孩睁大明亮的眼。

    我无奈地摇头,一副如果记得的话还问你干嘛的表情。

    "因为你们掉下来的山谷中,河边有较大平整的岩石,寨子里的人就把那里当成了天然浴池。那时我和寨子里的姑娘正在洗澡,突然听到几声巨大的水花喷溅的声音,我们便向那边游了过去,有一个中年男人从水中站了起来,我们以为是慕名而来的游客在偷窥,摸了几块鹅卵石砸了过去,谁知……"女孩指着自己的脑袋,做了一个晕倒的姿势。

    "那个中年男人现在在哪?"我有些心急,一下子捏住了女孩的手腕。

    年青人推开我的手,眼神中满是挑衅的味道,"哥们,这你就不厚道了!"

    我自知失礼,稍微欠了一下身体,"恕我鲁莽,那男人是我二叔,我怕他伤势太严重。"

    "寨子里的人从水中救出四个人,其余的人都被安置在条件较好的村民家中,等你伤势好一些,我带你去看望他们。"女孩夹了一块肉递到我嘴边。

    我吐了下去,暗自问道:"怎么会是四个人?除了我、二叔、唐雨白,另一个人会是谁?"

    年青人夺过女孩手中的碗,把它摁到我手里,愤懑道:"让他自己吃!"

    "你干什么?"女孩白了年青人一眼,轻声道:"他受了很严重的伤,不能乱动。你真是莫名其妙!"

    这时,屋外有人喊了一句方言,我没听明白,年青人答应了一声,瞪了我一眼,就转身下了楼。我猜那句方言应该是他的名字。我觉得男人吃醋是一件很好笑的事情,就问女孩:"他是你亲哥吗?"

    "不是。"女孩浅浅一笑,"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

    我从她羞涩的笑容里看出一些别的内容,"你们快要结婚了吧。"

    "你怎么知道?"女孩羞红了脸。

    我没有回答,不停地往口中扒饭。我现在才明白所谓的饥不择食,便是盛一碗发酵的酸汤,也能喝得津津有味。

    足足吃了六碗米饭,我才心满意足地放下了碗,这一顿吃得过瘾,连续打了几个饱嗝。吃饱喝足之后我便打算去找二叔他们,我现在有更多的疑问需要问清楚,二叔也理应给我一个答复。况且燕子和青草她们的情况还不明了,万一蛊苗寨的村民把她们给折磨死,我们就该遭大罪了。

    但女孩坚决不同意,她说我的身体太虚弱,不适合走动。见她这般坚定,我也没再强行,心想,要等我康复了再走,黄花菜都该播种了。这寨子估计不大,等找个机会跑出去,大喊几声,二叔他们应该能听得到。

    不料,没等女孩收拾了碗筷刚走出门口半步,又进来一个男人,他身着黑色苗族短裙,脸上没有典型的岁月纹理,看起来大概只有三十多岁。

    他把一个米袋放在床边,就说道:"你们是不是来盗墓的?"

    "为什么这样说?"我惊诧地看着他冷峻的面孔。

    "你不用解释。"男人打开米袋,顿了顿又道:"这种事情我见多了,只是没想到你们还能活着回来。来吧,把衣服脱了。"

    "你要干嘛?"我做了一个抱胸的动作。

    "你身上不是普通的伤口,如果不想变成半人半妖的怪物,乖乖地配合着。"他指着我脖子上的伤口。

    我想起在墓室里见到的另一个自己,仍然心有余悸,世界上怎么会存在这种事?我脱掉单薄的短袖T恤,瞟了一眼满身的伤口,心里直叫惨。

    男人看了我的伤口也不由咋舌,他长出一口气,点点头,"年青人好体质啊!"说完就把糯米倒在我身上,然后不停地用手搓,这种姿势很像搓澡,但却不是用来享受的,原本已经麻木的伤口一沾到糯米,就变得疼痛难忍。我惨叫了大半个小时才算完事。

    男人走的时候,拍了拍我,说道:"你最好不要出这个屋子,免得你的冤家下毒手。"

    "那我要是上厕所呢?"我直言道,忽然意识到他的后半句,忙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男人面无表情地回过头,"你从窗口看一眼对面。"

    我还没来得及询问,他已经夹着米袋出了门,我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莫名其妙的感觉。当然,他的话成功地激起了我的兴趣,在还能听到男人下楼的脚步声时,我已经趴在了窗口。

    对面的吊脚楼与我所在的这一栋基本相仿,那边楼上果然有两扇窗与此相对,但因为距离和反光的缘故,我根本看不到窗后的情景。会不会是这阴阳怪气的男人作弄我?又一想,他没理由啊。

    楼梯上又响起了脚步声,我赶紧回到被窝,维持一副病殃殃的状态。这个时候,门口探进一张大脸,他额上包了一圈纱布,我一见这张臃肿的脸,几乎大叫了起来,"二叔!"

    二叔把手指放在嘴唇嘘了一声,蹑手蹑脚地走了过来。"我们没时间了,快走!"不等我反应,他一把从被子里把我给拽了出来。

    "你要把我给摔死啊!"我痛得大喊,用力挣脱了二叔,"什么没时间了?难道你着急回去给自己做棺材?"

    "放屁,你个鬼崽子,一点教养都没有!"二叔狐疑地扫了一眼四周,把声音压低,"我是担心我闺女,我们失踪这么长时间了,他们在那寨子里指不定遇到了什么危险!"

    "对了,你和蝎子是怎么找到我们的?"想起在地穴中经历的一幕幕,不免心惊肉跳,二叔似乎没费多大力气就找到了我们,这让人很奇怪。

    二叔捂住我的嘴,转着眼珠犹豫道:"小心隔墙有耳。"

    "没人有兴趣听我们胡扯。"我又攀爬到床上,急喘了几口气。

    二叔突然不说话了,他直勾勾地看着我,目光中有几分严肃,我觉得蹊跷,二叔怎么会用这种眼神看我?他看得我有些发毛,便在他眼前招招手,轻轻喊了一声,"二叔,你没事吧!"

    "你才有病!"二叔突然低着头,面红耳赤地说道。他的答非所问直接曝露了他的心里状况,他看似有些焦虑,而且在想些另外一些事。

    不知不觉,二叔脸上布满了冷汗,他用袖子在脸上一擦,就道:"哦,对了,我们没有在地洞里待太久,苗人(巫师)发现我们失踪后,很快被青草指出了行迹。原来有一扇铜门是直接可以通到地洞的,但它隐匿在黑暗中,不易被人发现。我们等了很长时间,见你们迟迟未回,便由那苗人的女儿带领去找寻。顺着台阶一路向下,也没经过什么波折,就到了甬道里。苗人女儿本来在前面带路,但走着走着就落到了后面,让人奇怪的是,我和蝎子一扭头,就发现那女孩不见了,之后发生的事你也知道。"

    不知为何,总感觉二叔说话时有些漫不经心,而且我的知觉告诉我,他在说谎。"难道你没问那巫师为何会存在如此大的地下空间,就一味地跟着蓝月亮去找我们?你不觉得蹊跷吗?"我先从他话中的第一个疑点问起。

    "我很担心你的安危,也顾不了那么多,你又不是不了解燕子,她对你一往情深,你要是回不来,她肯定要扒了我的皮。"二叔皱起眉头,搔了搔后颈。

    我觉得二叔是在故意岔开话题,以他这种状态,即使我不依不挠,他也会找出千万条借口。"那么你在洞口的时候,怎么突然间不见了?后来为何又装扮成尸体?"

    二叔大概反感这种审问的口吻,不耐烦地摇着头,但下一秒钟,他忽而严肃起来,"你记得在石北村的时候,陪同我去的那五个垃圾回收站的工人吗?"二叔眨眨眼。

    "当然记得,难道你没给人家发工资?"我略感疑惑,二叔怎么突然问起了他们。

    "你肯定不会想到,赶尸匠赶着的尸体便其中的四个人。"二叔卖着关子。

    "你是说四个白衣人就是那几个保镖乔装的?这也太扯了吧!即使如此,你为何取代了其中一个?"我十分地惊讶,当初在石北村几个猥琐的保镖无缘无故出现在湘西大山,而且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最后偶然的巧合后又与我们殊途同归,太匪夷所思了!

    二叔的表情恢复成罕见的冷淡,他点了一支烟,吐出的烟雾遮住他脸部的寡然。二叔缓缓神,意味深长地说:"不知怎么回事,我总感觉我们陷入了一个圈套,但要仔细理理其中的关系,又说不出个所以然。首先,我先从一个很大的疑点说起,我和蝎子去找你们的时候,当时是由苗人女儿带领的,她是靠一些标志来寻路的。起初我们并没有注意到这些标志,但标志极多,在她相对频繁的观察后,我也有所注意。让人诧异的是,这些标志竟然是些日本字!"二叔猛吸了一口烟,开始喃喃叙述。

    二叔看到日本字的标志后,非常地疑惑,他望着漆黑的长廊,心里涌起一丝异样。看样子蓝月亮对这地下构造非常熟悉,而且她又能看得懂日本字,要知道在闭塞的蛊苗寨通晓日语是非常不可思议的,而且从巫师口中得知,蓝月亮似乎没上过什么学。当时,二叔就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蓝月亮是日本人!

    二叔也只能以怀疑的目光看着蓝月亮,他没心情去调查户口。到了甬道被尸鳖紧逼后,他就一路狂飙,但他并没有像我们所想的那样冲下了悬崖,而是躲到了栈道上。这个时候,他在栈道上看到一队赶尸人员,便小心翼翼地跟在了后面,说来也让人纳闷,在极其狭窄的栈道上走动谈何容易,更别说要展开什么赶尸活动了!但那几个人竟像接受了精确的操控,十分平稳地出了栈道。二叔也觉得奇怪,走上山路时,为了一睹这些人的庐山真面目,他把最后一个白衣人放倒,揭掉了白衣人额上的符,二叔抽开高筒帽一瞧,不由倒吸一口冷气,这个人没有眼白部分,瞳孔扩大到整个眼球,黑眼圈也很重。

    二叔闻到了一股很烈的尸臭味,白衣人已经死去很久了,他捏着鼻子又仔细查看了一番,忽然就觉得眼前这个脸色铁青的家伙很眼熟,没多久二叔想起了带去石北村的保镖,似乎此人就是给他开车的司机。二叔由此推断,前面的三个白衣人也是垃圾回收站工人。这也太离奇了,他们怎么会出现在湘西苗寨?二叔当时也犯了一把楞,为了搞清这伙人的真正意图,他换上了白长袍戴上高筒帽,乔装了一番后,跟在了尸体后面。没曾想到,最后遇到了我们,他的计划就被打乱了。

    二叔叙述时目光有些闪躲,他不断瞥着明晃晃的窗户,讲完这一切时,他已经噙上了第三支烟。我卡碟的记忆缓慢回放,在墓室的时候,我确实见过蓝月亮,当时她驾驭着一条巨蟒吞并了鳖王,墓室一瞬间流光溢彩,在我短暂的昏厥过后,蓝月亮就消失了。之后我和唐教授到达了甬道中。既然她直接把二叔带到了甬道中,说明蓝月亮知道我的具体位置。

    我想起在甬道内看到的红色箭头,也是由日本字标注,这绝对不是一种偶然。我把难以置信的目光投向二叔,"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埋在蛊苗地下,里面还有日本标记,于情于理都说不通啊!"

    "我也搞不清,对了,你在甬道内发现了什么其他异常没?"二叔的语气并不像在询问,更像在确认。

    我仔细想了想,在甬道口的土砖上有几个字,"小心虫"。那字迹有些潦草,不过因为笔画简单,来辨认是非常容易的。我把离开时的情形交代给了二叔。

    二叔摸摸下巴的胡渣,皱了皱鼻,就道:"那是我……"他没说完,忽然脸色一沉,"什么意思?"

    不知二叔为何变得严肃,我随口一说:"该不会是指那些尸鳖吧。"

    "你是不是向我隐瞒了什么?"二叔的眼神竟然严厉起来,似乎对我产生了芥蒂。

    我有些发懵,从来没有过的距离感在那尺逼视的目光中渐渐拉长,他所指的隐瞒是什么意思?总感觉现在的二叔很奇怪,我怕他对我有所猜忌,赶紧将掉入地洞后的经过完整地讲了一遍,而且为了避难某个记忆片段成为漏网之鱼,我重又复述了一次。

    二叔低着头,他把烟灭掉,眉头紧皱,"你是说从墓室的棺材里爬出一个和你一模一样的青面人?"

    "嗯,"我也低头沉思,"二叔,最让我意外的是,明明在甬道内有一扇青铜门,我的记忆像是断片了一样,似乎一下子跳到了另一个画面。我明明拿板砖砸在了青面人头上,为什么砸在了自己脑瓜上?"这是在地下经历的最不可思议的一幕,我至今仍记忆犹新。

    二叔摇着头,一脸冥思苦想的模样,他抬头问我要烟,突然间脸色就变得很难看,惊恐道:"你是谁?"

    "我是你未来女婿啊!"我顿感诧异。

    "你不是人!"二叔嘴角一哆嗦,目光锋利得如同一把刀子。

    "贫什么贫,老不正经。"我咕哝一声,心里却隐隐觉得不妙,这句话好像在哪听过,仔细一回想,在甬道内记忆错乱之后唐教授的话如出一辙。我把脸对向木桌的镜子,出现在那面清澈的镜子里的,是一张青绿色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