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个初中生完全不像青春期的男孩，发育得跟豆芽菜似的，细胳膊细腿，脸上厚重的眼镜随时都像要掉下来。何灿一看到他，脑子里就蹦出“宅男”这个词。
他是今天上午最后一个门诊病人。在看完了一大堆哭哭闹闹的学龄前儿童后，这个一米六的十三岁大男孩走进来，何灿立刻有他是不是走错了科室的错觉。
紧跟在男孩后面，是一个穿着非常得体的中年妇女。不问也知道，这肯定是孩子他妈。
“你好，哪里不舒服？”孩子的低头不说话，何灿抬头开始问孩子妈妈。
“你好，医生！”妈妈很礼貌地冲何灿笑了笑，摸摸孩子的肩膀，开始回答何灿：“他一天到晚精神不好，吃不下东西，晚上睡眠也不好；已经大半年都是这样了，以前在别的医院我也给他看过病，什么超声，胃镜都给他检查过了，都没什么问题；就是验血查出有点轻微缺钙”
“平时喜欢运动吗？”何灿看了看在一旁沉默的男孩，男孩眼神漠然地盯着自己的球鞋，一副打死了也不开腔的架势。
“运动，只在电脑上运动手指。”妈妈郁闷地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语气透着明显的无奈，“他每天除了上学其余时间基本就是泡在电脑前，我和他爸每天也很忙，回家也很晚了；再加上平时有些应酬，所以和他交流的时间也不多。周末想拉他出去玩，他死活不干，只愿意呆在家里玩电脑游戏，说这样才能放松。你看，我和他爸都挺胖的，可他瘦的跟藤似的，我怀疑他早上把给他的早点钱全拿去买游戏装备了……”
眼看妈妈像拧开了水龙头一样开始滔滔不绝，男孩变得坐立不安起来，他突然开口：“我要去卫生间。”
“卫生间就在走廊尽头左拐！”何灿给他指了指方向。他像老鼠一样溜走了。
男孩妈妈看着他走远了，突然压低声音开始有些神秘快速地说：
“医生，这孩子喜欢上那种网站，我不知道他长期下去对他身体有没有害处。”看来这才是妈妈今天来的重要原因。
“孩子天天看这些会不会肾亏呀？”何灿看着孩子妈妈焦急的眼神，尽量忍住不笑出来。
肾不肾亏，这应该是中医科回答的问题呀。
细细推敲一下，这个问题既不是中医科，也不是西医儿科，而应该是心理科的范畴呀。
何灿的兴趣额一下被激发了，以前读大学的时候选修的心理学还从来没有没有机会实践，今天上午已经没有病人啦，就来当当心理医生过过瘾吧。
于是当机立断开始给眼前这个焦虑的妈妈开启心理科的问诊模式：
“家里电脑安了过滤软件吗，设置了开机密码吗？你们发现这种情况有多久了？”
“家里电脑开机密码倒是有，可估计早被他破了；过滤软件也安了，但好像没什么效果。他小学六年级有次我半夜上厕所，听见他房间里有女孩子的声音，我偷偷打开房门一看，电脑里有个二十多岁的女的只穿了三点式在屏幕上。后来，又断断续续发现了几次。前段时间他开始不让我给他洗内裤，自己躲着洗内裤。而且我钱包里的钱最近也经常不对劲。又不敢问他。你刚刚也看见的，青春期来了，话都不肯和我和他爸多说一句。可这样一天到晚无精打采，什么事也没兴趣干，成绩也直线下降。我还担心这样沉迷在这类聊天里，哪天出去找个小女孩干了什么坏事，怎么办？”
眼前这个当妈急迫地把压在心里很久的焦虑一股脑向何灿倾倒过来，求救地望着何灿；
“这个……”
何灿刚开口，看了看门口，突然停了下来，男孩回来了。
“青春期的孩子在长个子，缺钙的情况很常见。孩子不想运动，应该是学习的压力太大了吧。妈妈先出去看看药房有没有刚刚我给你讲的那种药。”
何灿朝妈妈眨眨眼，示意妈妈出去。
妈妈立刻明白了，看了眼儿子，“好的，我现在就去问。”
出门前，她轻轻把门给带上了。
“你现在读几年级？”何灿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把高冷的教授架子放下来，调整成和平时小美聊天的语气。
“初一。”
“初一比较轻松，到了初三就不好玩了。我最讨厌的就是初三和高三。一天到晚除了考试就是考试。”
“小学六年级也是。老师都不按点下课，我们连厕所都没有时间上。”男孩突然补充道，说完自己也笑了。
“那周末你们干什么呀，我除了睡懒觉就是上网，看新闻，逛淘宝，和同学聊天，还可以在网上看电影……”
“你不喜欢打游戏？”
“打得少。我比较喜欢打连连看，愤怒的小鸟，还有就扑鱼达人。”男孩子嘴角升起一丝蔑视的微笑，何灿在游戏方面的“弱智”让他放松了戒备“那你最喜欢打什么游戏？”
“传奇。我能打通关。”男孩子几乎是得意地回答道。
“这么厉害，我觉得传奇好高深，我两关都通不过。没想到你是高手也。”何灿注意到男孩子听见表扬高兴得脸都红了。
一步，一步，跟上我的套路吧。
近乎套的差不多了，何灿装作轻松地问“现在你们同学里有谈恋爱的吗，都初中了应该不少吧”男孩子腼腆的摇摇头。
“不会吧，我知道现在小学一二年级好像都有谈朋友的，情书被老师给收了，哈哈”何灿笑了，男孩子也笑了。
“从医学的角度，现在孩子食物里面激素的东西用得多了，自然青春期就提前了。”
“青春期，男孩子会长胡子，会长喉结，还要长痘痘”何灿仔细看了看男孩子的脸，“看看，你这边脸有几颗颗，要不要给你开点药。”
男孩子拿手摸了摸脸，点点头，“我妈给我买了，但好像没什么作用”。
“男孩子一到青春期，荷尔蒙开始作用就对女孩子特别感兴趣。班上那个女同学脸蛋漂亮呀，那个女同学身材好呀；谁是班花呀，谁是校花呀？都是你们的话题对吧？你有没有特别欣赏的女孩子呀？”何灿故作神秘兮兮地问：
男孩不好意思把脸别过去偷偷笑了。
“不说话就代表有哟！”何灿狡黠地问。
“会看见女孩子特兴奋，会很想亲近女孩子，会有时做梦梦见她---”何灿故意放慢了语调，边观察孩子的反应，孩子看起来微微有点紧张。
“这是每一个男孩子青春期都会经历的事，不这样，就不正常了。这就是性的开始……”
“我们不管男孩女孩都会长大，会结婚，生小孩，会有一个美满的生活。爱情和性是很美好的东西。”何灿慢慢地讲着，观察着孩子的反应。
“游戏有益智正面的，也有暴力血腥的。暴力血腥的杀人游戏玩多了，人们会变得跟游戏里的角色一样暴力，有些中学生甚至糊涂到现实生活中杀伤害自己的亲人，我们在网上也看见很多这样报道过。性也一样，它是我们每个人人生中最重要的经历。”
“现在很多人都会去上和女孩子聊天的网站，”
男孩子警惕地看了何灿一眼，没回答。
“我也上过，当然主要是出于好奇，上网和男孩子聊过天，不过花了我不少钱。”
“你们和男孩子聊天也要花钱？”男孩子显得有点吃惊。
“网上会跳出那种很性感的对话框；因为经常看见，就有了好奇心，想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就注册进去了。”何灿轻描淡写地说着，男孩听得很专心。
“进去就让我缴一百元元钱充值，好给那些帅哥送花呀，礼物什么的；后来那些帅哥说得话很夸张，要求我充钱进去就脱衣服给我看，吓死我了；聊天室里还有很多美女就专和男生聊天，只要你出钱多，暴露自己的身体给人看，这些美女无底线的只是为了要钱；网上常常报道，美女主播月挣十万，她们就是这样挣钱。我一直在想如果她们的朋友或爸妈或其它熟人看见会是一件多么丢脸无耻的事。”
男孩沉默了。
“我知道这样一个真实的事情，一个高中生长期沉迷于这类聊天网站；网上那些美女专门教他玩一些变态的甚至危险的性游戏；有一天晚上父母回家发现他死在电脑前，全身赤裸，脖子上套着一根带子，原来她们在教他体验“窒息性快感”，男孩做这事的时候，没想到会真的窒息了，把命赔上了。父母很后悔，他（她）们一直知道孩子在上这类网站，她们认为可以给他性启蒙，只是责备了几句，就没管了。没想到这种聊天最后让儿子丢了性命。不正确的性引导会让对性一无所指的孩子以为这就是性的全部，而那些聊天室她们往往为了盈利，不会告知正确的性知识，而要用夸张变态低级危险的性来吸引眼球。男孩子在青春期如果接触了这些，就像吸毒一样沉迷其中，来获得那种畸形的快感，而且身体的发育也会受到很大的影响；有孩子因为无法自拔，频繁刺激，心脏最后也受不了，发生猝死。”
“那该怎么脱离呢？”男孩子变得焦虑，第一次主动开始提问，看起来内心挣扎得很厉害。
何灿知道自己的目的基本达到了。
“很简单，就像我们对待毒品一样，从一开始就知道它的害处，我们绝不沾染；如果已经有所接触，就赶紧断掉，不要让它再影响你。一看见这个东西，我们就要告诉自己，这个东西有危险，尽量少接触它。越远离它，你受它的影响就越小，最后你就成功地脱离它。记住，人要有自控力，每天上电脑如果没有去点聊天室，就给自己记颗星，看看到了月底自己可以积到多少颗星；如果过半数了，就去奖励一下自己。男子汉，为了自己的未来，有些事是必须做到的。”何灿说完，觉得自己说得真好，都想为自己鼓掌了。
“妈妈，可以进来了。”何灿把办公室外惴惴不安的妈妈叫了进来；她看着儿子欲言又止。
“我给他开点治痘痘的药，回家记得抹。要坚持下去，才能治好。”何灿一语双关深深地看了男孩一眼；男孩看着何灿，站在原地欲言又止，轻声地说了声“医生……”
“嗯？”何灿探究地望着他；
“我可以要你的QQ号吗；”小男孩突然小声地怯怯地说，看见妈妈还在看他，赶紧补充了一句：“脸上的痘痘经常长的，上学请假很麻烦，你可以在网上给我看病吗？”
“没问题的。”何灿意味深长地看了妈妈一眼；妈妈的眉毛动了动，不动声色地回应了何灿一眼。
送走了母子俩，何灿发了好大一会呆。看来现在儿童的心理疾病有可能比身体的还严重。
自己如果不当儿科医生改行当心理医生应该可能更有前途吧。这心理治疗挺好玩的，有点当侦探的感觉，刚才那孩子明显是个怕死的角色，一吓唬他立马就奏效了。
午休息时间，好学的何医生吃着盒饭开始在网上浏览起心理问题的网页，也许未来的她会成为一个杰出的心理专家，名扬四海，到处在电视上做节目……何医生嚼着盒饭里的豇豆开始幻想着自己的美妙人生
一切皆有可能，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