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集团的元旦晚会硬性规定,每个党支部出一个节目,陈岩,我们支部就你一个女的,这事你一肩挑,行不行?今年的优秀党员我们就推你。”
陈岩正在收拾包准备走人,对着特意过来找她的党支部组长摇摇头,“不行,我没什么才艺……”
拿上手机,目光最后在桌上扫一遍,确认没丢下东西,“董主任,我这边有事急着走,回头再说吧。”
他拦住她,“不行,这边急着要报名单了……没几天元旦晚会就要开始,实在是问了一圈没人,那几个大小伙子你不是不知道……”
陈岩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叹了口气,“行,就我吧,真的还有事,先走了。”
“那我就报了啊,你打算报什么?”
“随便吧。”
“你等一下,是唱歌还是……”他扯着脖子,话没说完,陈岩已经没影了。
“这么急……”他看看旁边桌上正在写稿的女同事,“她唱歌好还是跳舞好?”
“不知道,都没见过。”这人眼睛盯着屏幕,打着字,说得漫不经心,“跳舞技术型也太强了吧,你给她弄个唱歌好了,唱的不好还有伴奏带呢。”
董主任想了想,点头,“有点道理。”
和商业中心隔着两条街的一家茶楼,门前的空地上停着三四辆汽车。
从出租车上下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陈岩在门口张望了下,看看时间,走了进去。
里面布置的很风雅,柔和的光线里,飘着茶汤的清香。饭点时间,没什么人。
“请问几位?”
她想了想,“三位。”
“请跟我来。”
服务员领着她到靠窗的位子上坐下,递上菜单。
陈岩脱下外套围巾,没有看菜单,直接点了一壶龙井,让服务员推荐了两盘小茶点。
“需要茶艺师表演么?免费的。”
她摇头,“谢谢。”
大概只过了五分钟,店里进人了。
“您好,请问几位?”
“找人。”
男人穿着长款的深色大衣,大步往里走。
听到那个似熟悉似陌生的声音,屏风后面,陈岩站了起来。
她朝那个人影抬手。
男人隔着几米远,顿了下,慢慢朝她走过来。
他看看她,脱下大衣,露出里面的深灰色v领薄衫,淡淡笑了下。
“这么客气,坐吧。”他说。
两人面对面,沉默着坐了一分钟,男人喝了一口茶,“好久不见了,还好吧?”
陈岩客气地说,“嗯,老样子。麻烦你了,特意赶过来一趟。”
他向后靠了靠,语气自然,“有什么麻烦的,朋友之间互相帮个小忙。”
他盯着她看了两秒,“之前公务员考的怎么样了?”顿了一下,“我们单位这次也招人的,上次我看公示网,上面有你名字。”
“笔试过了,没过面试。”
他点点头,“我这边认识几个挺有经验的面试考官,下次介绍你认识,取点经。”
“好啊,先谢谢了。”
店里播放的音乐是纯自然的潺潺流水声,似有一条时光的小河,在他们之间轻轻流淌着,将他们隔在景色陌生的两岸。
没过一会儿,听见门口有动静,男人头朝着屏风外探了下,回头跟陈岩说了句“人来了”。他起身过去迎。
外套敞着的周思鸿看见男人迎上来,拿着车钥匙的手朝他空点了下,唇边含着淡淡笑意,“你老子现在是不是不管你了,刚结婚就出来鬼混。”
周思鸿额头、脖子上都有很明显的淤青,他打电话约他的时候,他正在家里头养伤,直接推掉了。但这人突然从a市开3个多小时的车来访,非约他出来不可。碍于一些情面,他还是来了。
男人虽有心理准备,看见他脸上挂的彩,心里还是愣了一下,笑笑,空揽着他的肩往里带,“鬼扯蛋,正经事找你。”
他带着他入座。
绕过屏风,看见陈岩的一瞬间,周思鸿顿了身形,脸色微变。随即,他朝她淡淡笑了下,悠悠坐下,后背靠到沙发上,双肩展开,从口袋里摸出烟点上。
男人坐下来,有模有样地给他把茶倒上,白色雾气飘于杯盏之上。
“思鸿,今天这个局是我的意思,陈岩她是特意来跟你赔罪的。我就当回和事佬。”
周思鸿脸上没什么表情,徐徐吐出一口烟,看着陈岩。
斜对面,陈岩垂眼看着茶席上的一只紫砂小茶宠,双手虚握着盈满了水的小瓷杯。
微微尴尬的气氛中,男人看看她,又看看周思鸿,“事情大概情况我都知道了。你给个面子,这人情你就记在我头上。”
他拍拍他的肩,“你看行不行?”
下午接到她的电话,他很是惊讶。听闻她现在的对象把周思鸿给打了,他更是没在电话那头反应过来。印象里,这是她第一次开口有求于他。不管怎么样,他也要帮这个忙。
周思鸿抽着烟,没说话。
男人看看陈岩,唤了一声,“陈岩……”
陈岩抿了下嘴唇,看向周思鸿,声音平和地说,“周总,我帮孙鹏跟你道个歉,希望你别计较。”她虚敬了他一下,独自慢慢饮了杯中茶。
男人淡淡笑了下,“都是朋友,有什么说什么,有误会说清楚就行了。陈岩,你先回去,我跟他还有事谈。”
陈岩领会了他的意思,站起来,“那我先走了。”
男人送她出门,在门口告别。他看看她,说,“你就放心吧,这个事包在我身上了。”
风正烈,他没穿外套,陈岩说,“谢谢你,文杰。进去吧,风大。”
再次听到她叫出他的名字,范文杰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愣了下,释然地笑了,“没事,这里打车方便么?”
“方便。”陈岩也淡淡笑了下。
他看看她,“那个……那我先进去了……”
陈岩点头。
他最后看了她一眼,“有什么就再找我吧……”
陈岩点点头。
他是她的初恋,学校里一表人才、出尽风头的学生干部,追她的时候花尽心思,她答应的自然而然。
爱到浓情蜜意时,范文杰不只一次对她说,他最喜欢的就是她的和在人群里冷冷的样子,越看越心动。
从小缺爱的女孩子首次面对爱情是极度茫然的。强烈的渴望爱,也强烈的想给与爱。
他说喜欢她那样,她就极力维持那样,不干预他的生活,不电话追踪,对他们之间的一切都装作满不在乎,清清冷冷。
外表看似大气潇洒,其实背里爱的小心翼翼,不敢暴露自己的一点点缺陷。
有次约会他迟到了半个小时,她也装作毫不在意,问都不问。
范文杰养尊处优惯了,从没在意过这些。
他喜欢的她的样子,并不是她想成为的样子。所以在这段感情里,她是不快乐的。
渐渐在细枝末节中发现他家境优越后,她骨子里就更自卑了,事事在暗中迁就他。这段感情走到最后,范文杰对她仍然迷恋,对他们之间的感情也很有信心,而事实上,那时候的陈岩早已筋疲力尽。
没人会想到,为人处世总带着些距离感的陈岩在爱情中会这个样子,如果没有这段恋情作证,连她自己都不相信。
分手后很长的一段日子里,陈岩都很想在范文杰的人生履历上擦掉自己的名字。因为每当她回想其中的自己,都只感到无尽的丢脸和遗憾。
风中,陈岩把口鼻掩在围巾里,走上斑马线,到街对面打车。
连着招手的两辆车都载了客,她正打断往前走一段,电话响了。
“等下过来吃饭啊,在门口小店带包盐,家里盐用完了。”是陈母,那边的声音听起来正在炒菜,“快点啊,小孙已经来了,就差一个菜了。”
陈岩反应了一下,慢下步伐,干干地问,“他怎么过去了?几点到的?”
“刚到,你也快回来吧。”
孙鹏不是自己来的,他是在店里被陈母找到的。
今天陈岩第一次来他的店里。陈岩只顺口跟她提过店的大概位置,她是顺着街找过来的。这条街上的餐饮店不多,隔的也远,问到第二家的时候,她就找到了。她跟孙鹏说,自己是刚好路过,进来看看。
“你这眼睛怎么弄的?”
“在厨房里撞油烟机角了。”
“没事吧?”
“不碍事。”孙鹏摇摇头。
如果不是挂了彩,他也打算去看看陈岩外公,有阵子没去了。
今天厨房里的水龙头坏了,陈母当着陈岩外公面抱怨了两句,她外公躺床上,这阵子口齿恢复了不少,说,“找小孙买个来换一下好了。”
提到孙鹏,陈母才想起来他已经好久没来了。
她知道陈岩跟他没有断,她隐隐觉得,孙鹏不来家里,是因为知道她态度反对。
下午的时候陈母自欺欺人地想,与其让他们私下发展,不如在明面上往来,在她的眼皮子下面,她还能看着他点。她不想承认的是,这个家,越来越需要这个壮年小伙子。
陈母环顾了他的店,跟他闲聊了几句,最后说,“忙不忙,家里有个水龙头坏了,帮我去看看,我把陈岩也叫回来,晚上一起吃饭。”
孙鹏迟疑了一下,理解了她的意思,立马去厨房装了一塑料袋食材,叫强子看店,自己跟着她回来了。
陈岩回来的时候,陈母和外婆在厨房忙着,孙鹏在房间给她外公换衣服。
她站在关着的房门前等了会儿,孙鹏开了门。
陈岩外公穿了身干净的毛衫毛裤,躺在厚被子里,因为被折腾了几下,止不住地咳了起来。
孙鹏在旁边抽了两张纸帮他接了痰,扔到旁边的垃圾篓里。
陈岩看了孙鹏一眼,在床边坐下,问老人,“今天感觉怎么样,腿上有劲点了吗?”
老人点点头,“好多了。”
两个人陪着老人聊了会天,一起出去吃饭。
饭桌上,陈岩发现陈母对孙鹏的态度有了很细微的变化。此前她也会在面子上叫孙鹏多吃菜,现在,却直接给他夹碗里了。
陈岩看在眼里,没说什么。
吃完了饭,她和陈母一起在厨房收拾。
陈母洗着碗,问,“他眼睛怎么了?”
“啊?”陈岩想都没想,说,“前阵子在店里摔了一跤,撞到了。”
陈母冷哼一声,没戳穿她,“你最好给我稳稳当当的,不要惹事情。”
从家里出来已经8点多钟,他们并肩走在细窄的巷弄里,周围灯光幽微。
走着走着,他碰到她的手,就握住了。
没有人说话,他们默默走完了这一路。
拐出巷子,马路上车来车往,一群人正跟着音乐在旁边跳广场舞,人声鼎沸。
“我妈问你眼睛怎么了。”
“你怎么说的。”
“我说摔的。”
他似是无声地笑了下,“穿帮了。”
走了几步,陈岩抽出握在一起的手,半转过身看着他。
淡淡问,“下次还打架么?”
他看着她,夜晚的街,空气里闪烁着朦胧的光晕。
“嗯?”她带着点认真,用鼻子发问。
他笑着看她。
笑意淡淡退去,他说:“让我抱一下好不好?”
城市的灯光将夜晚的天空映得微红,他上前一步,在她微怔的时刻,伸出双臂,将她轻轻拥在了怀中。
此时,风停了,整座城市,只有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