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小说 > 小岛情缘 > 十、此情
    宁州这边的嫁娶还延续了一部分古风,一对男女确定要结婚了,后面就是双方长辈的表演时间。首先得“说亲”,由男方的母亲带队,一名经验老到的媒婆负责打野,其余七大姑八大姨有多少叫多少,负责插眼、治疗、分担火力。对方也是同样的阵容,男女主角并座而坐,像一对吉祥物,只负责笑和点头。一通天花乱坠让当事人都不知道说谁的夸耀和赞美之后,宾主尽欢,女方父亲最后掏出一张红纸,上书闺女的八字,郑重其事地交给男方。

    接着就是“合命”。把男女的生辰八字交给方士进行推算,前些年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这个角色通常会由上了年纪的公认的所谓读书人来兼职,不过近些年专职人员也开始出现了。功力深的会神神叨叨地掐掐手指,功力浅的会找本通书东翻西翻,基本上都是十世良缘,天作之合,然后当场给出几个日子让双方挑选。

    定好日子,就要“送日”了(猥琐的人自己面壁去),也叫送槟榔。一挑槟榔是必须的,一挑礼金也是必须的,其余的就是什么糖饼糕果之类,在箩筐里堆得尖尖的,用红纸裹住。往年大都四、六、八挑,如今的人越来越阔气,你十二挑,我就十六挑,哪天出个廿四、卅六挑的也不出奇。

    男方母亲不宜出面,换媒婆当主力,当然少不了准新郎这个吉祥物,还是原先的七大姑八大姨挑着上女方的家里。女方收下槟榔还有写在红纸上的婚期时辰,代表着这个女儿已经是别人家的人了,然后准新郎手里捧着切好的槟榔、捞叶,双手举到眼眉处,先送泰山泰水,再把女方家的亲戚逐一称名送到,亲戚们收下槟榔,顺手塞给准新郎一个小红包。新郎带过来的糖饼糕果会分给左邻右舍还有上门来的亲戚朋友们吃,又叫“吃饼”。

    吃饼之后,新娘就可以静卧闺中,只待良人上门接亲。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个仪式,类似于国外的新婚前夜,叫做喝搭棚酒。男女双方各搞一铺,一般会在自家附近找个空地,没空地的就直接摆在巷子里,甚至街道上,搭几个凉棚,请来本方的亲戚朋友同学同事,办上十几二十围酒席,吃完之后把塑料台布一掀,打牌的打牌,打麻将的打麻将,聊天的聊天,就等着第二天接亲,然后喝喜酒。

    这一套说亲、合命、送日、搭棚的全套流程下来,顺利的话也得十几天左右,如果合命的时候遇上时辰相克,日子往后推半年也是可能的,中间加上拍婚纱、布置新房、写名单、订酒席、找婚车等等一系列事情,没有一两个月下不来。所以高锦春2月1日求婚成功,马上定下3月21日摆酒,大家都觉得他也是蛮拼的。

    婚礼的前一天,胖子开着旅行社的二手瑞风,到动车站接上卷毛、草包、傻三、懵武等几个从石城过来的同学,准备上岑顾频家吃搭棚酒。这几个是李铭山从小玩到大的哥们,高锦春整出了这档事,按理说几个人不揍他一顿就算好的,无奈岑顾频面子太大。

    小学到高中,岑顾频整整当了他们九年班长,中间空的两年还是因为高中时转学去了海州中学,李铭山也当了十一年的学习委员。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要不是岑李二人,他们几个可能连高中毕业证都领不到,或者直接因为打架什么的被撵出校门了,现在还不错,基本上都混了个二本三本出来。

    哥几个坐在车上,心情都挺复杂,又顾忌着李铭山的面子,不敢给他打电话,到了岑家,也不知道该和岑顾频说什么,只好闷头喝酒。席间几个女同学不知好歹地议论着二十万的事情,群雌粥粥,几乎把李铭山说成古往今来第一薄幸负心软饭王,直把哥几个憋得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吃饭就吃饭,喝酒就喝酒,叽叽喳喳的,还让不让人喝了!”一向说话粗声粗气的草包借着酒劲摔了个酒瓶,才把这几个啰嗦女人吓住。

    摔瓶子的声音惊动了主人家,岑顾频的堂妹一溜烟地跑出来查看,和那几个女人咬了一阵耳朵,边咬边看着草包等几人,又一溜烟地跑进屋去,大概说给她姐姐听去了。

    胖子等人喝得酩酊大醉,连累岑家的亲戚们停了两桌麻将,费了半天劲才把他们丢到不远处的家庭旅馆里去,最后还是没打成李铭山的电话,而此时的李铭山早已在丁诩的书房里酣然入睡。

    二月初二,龙抬头,又值春分,宜嫁娶、开光、祈福,忌动土,伐木。

    银色的奔驰CLS00在“宁州海鲜第一坊”的停车场耐心地等着保安的指示,前面有辆红色的Z左扭右转就是入不了泊位,李铭山撇撇嘴,果然是女司机,在宁州开敞蓬车,嫌自己长得太白吗?看看车里的时钟,差十分到十一点,不早不迟,正正好。

    昨天丁诩问起,他本想随便打个的,被丁诩轻篾地一瞥,丢出俩字--矫情。能用什么用什么才是王道,一天到晚想着这个是我的可以用,那个不是我的不能用,累不累?丁诩家的车用不得,丁诩家的饭吃得不?

    丁太太估计没约好牌局,无聊之下也兴致勃勃地劝他,你想想看,好歹男女朋友一场,如果她还关心着你,你穿得邋里邋遢地过去,不是让她难过吗?如果她是那种“看到你过得不好我也就心安了”的女人,那更不能衰给她看啊。

    所以今天李铭山穿得稍微比以往正式了一些,其实也还是一样的T恤牛仔板鞋,只不过连夜让丁太熨了熨,不像以前那么皱巴巴的,他的头发一向是短寸,前面稍微留长打碎,临时打了点摩丝梳上去,笑起来,八颗白牙仿佛自带闪光技能,很有些阳光大男孩的感觉。

    停好车,他把装着钱的双肩背包往肩上一挎,径直朝酒家的大门走去。

    大门右边摆了个水牌,上面无外乎写着“高岑联姻,百年好合”之类的字,新郎新娘在最高一级台阶上并排而站,伴郎伴娘分列左右,一起笑脸迎人,男的递根烟,女的给个糖,嘻嘻哈哈一阵,送走一拨,又迎一拨。

    李铭山慢慢地走着,很明显地感到台阶上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悄无声息。他一直抬着头,所以能够看到原本满面春风的高锦春脸色阴了下来,左眼微微眯起,带着左脸上的肉一抽一抽;看到原本有说有笑的岑顾频瞥了他一眼,就把眼光放在伴娘手里捧着的糖果盘上,似乎在努力辩别每一颗糖果的品牌;看到不认识的伴郎原来要欠身相迎,却被高锦春抓住了左手。

    他终于站在一对新人的面前,平视着岑顾频的鼻子,忽然泛起一个古怪的念头:为什么小频阿玉都长这么高,1米85的高锦春和小频站一起好像比较般配。

    “你还真敢来啊!”高锦春咬着牙说:“我说话算话,那二十万一笔勾销!”

    原来微微低头的岑顾频吃了一惊,转头看着他,似乎有些无法置信。

    “小……岑同学”李铭山有些口吃:“恭……喜,恭喜。”

    “滚开,我们不需要你恭喜!”高锦春忽然暴怒,似乎要冲上来动手,慌得伴郎赶紧抱住他。

    李铭山不为所动,别看高锦春长得人高马大,真打起来分分钟被虐,高中时候都被他揍哭过好几次,当然打完就算,过几天照样一起玩。

    “我来,是为了还钱。”李铭山塌下肩,取下背包,把拉链拉开,让别人可以看到里面装的是什么,然后不知道给谁,手足无措了一阵子,终于把背包放在岑顾频的脚下。

    “我答应过你爸爸,这笔数我不会忘记的。”他迟疑了一阵,说:“那什么,欠条,可不可以还给我。”

    “为什么?”岑顾频忽然红了眼眶,她把眼睛睁得很大很大,避免泪水打花了妆容:“什么欠条,为什么我不知道?”

    她忽然又转头看着高锦春,说:“昨天小妹说的,原来是真的……”

    高锦春毫不回避地看着她,大声说:“小妹说什么有关系吗?他就是一个吃软饭的,他花了你二十万,有欠条可以做证!”

    岑顾频的泪水终于滑落,她的胸口有节律地抽动着,一时说不出话来。

    李铭山终于肯定自己的到来就是一个错误,他定了定神,第一次直视着被他一直刻意忽视的高锦春,沉声说道:“今天当着这些人的面,我已经把钱还给小……岑同学,我也不怕你留着欠条,我是不是吃软饭的,不劳你操心。”

    他转头又看着岑顾频,心里叹了一口气,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红包,想了想,放在伴娘的糖果盘里,然后,踟蹰了一下,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坐在车里,李铭山有些心烦意乱,不知道今天的做法是对是错。他试着从岑顾频的角度去想,发觉自己是不是有些残忍?但是从自己的角度出发,今天这一趟又是不能不来。他抱着头,思绪纷纷扰扰,忽然想找一个清静的地方,没有任何人打扰,只有他一个人。

    下一秒,他就来到了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他坐在沙滩上,看到木棉、椰子、花梨、芒果,还有自己种下的那两根柱子已经长成小树。他忽然惶恐起来,要怎么回去啊?下一刻,他又出现在车上。

    真是不可思议,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暂时忘掉了刚才的烦恼,集中精神想着“去小岛去小岛去小岛”,但这次试了很久都没能奏效。正想再试的时候,手机响了,胖子他们在酒家随了份子,并且知道了刚才发生的事情,约他一起出去HAPPY,顺便放倒彼此。

    他们从中午喝到晚上,再从晚上喝到凌晨。在饭店喝,去酒吧喝,到烧烤摊喝,最后走在大街上喝,在断片之前他们拐进了“七天”,然后倒下,人事不知,所以他们错过了一个大新闻。

    宁州婚庆史上第一次,新娘不愿意出现在婚宴上。一百多桌客人,坐在酒桌上等了快两个小时,还没听到婚礼进行曲响起来。即使开着很大的冷气,双方家长都汗透全身,写名单的时候只恨人太少,这个时候却嫌人太多,亲戚朋友好办,同事同乡如何处理?还有领导呢?大客户呢?丢不起这个人啊!

    好说歹说,新娘在收到了一张纸条,第一时间把它撕碎后,才整理妆容,与新郎缓步出场。即使今天的婚礼司仪号称宁州第一司仪,也在暗自嘀咕是不是被小人暗算,因为他几乎无法HOLD住场面。

    问到你愿意我愿意的环节,新娘只是看着新郎,脸上表情非常奇怪,像是“你确定要我说?”1米70的前石城中学篮球女队队长,在婚庆台上站成了一株挺拨的竹子,让司仪只能将“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三拜宾朋”的环节略过,至于夫妻对拜更是不能再提。好在司仪快一千场的婚礼经验不是白给的,唱着独角戏好歹把场面都圆了过去,一对新人退场,司仪回到后场连连感叹这一千块钱赚得真是不易。

    中学同学的微信圈里第一时间被刷爆,所有参与的女同学都在争先恐后地发言,兴奋得语无伦次,每个细节都有人仔仔细细反反复复地八了又八,感谢时代的进步,当真是图文并茂,绘声绘色。

    据有名的无责任路透社社长吴小凡透露,而她又是根据岑顾频的堂妹透露:一对新人虽然表面上同机共赴巴厘岛度蜜月,但实际上在香港已经分道扬镳,至于各自的目标何在,只有双方知道。

    这个无责任的消息在微信圈转啊转,转到了李铭山的手机上,李铭山第一时间找到了那个异常熟悉但又很久没有拨过的号码,踟蹰良久,终于颓然一叹,锁上了手机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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