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小说 > 小岛情缘 > 十六、质问
    石县的清明扫墓,为了避免太阳晒,都会挑在上午的时候,但是今年的酸梅头村,有很多人的清明可能都要放到下午了。

    牛驳叔今年特地起了一个大早,带着家里人扫完本支三代的墓,又朝着李书海家的走去。

    三才局的奥秘,叔公已经在昨晚喝酒时仗着酒兴说了个通通透透,说文星位简直不得了,是出读书人的好风水,后世子孙清明时节诚心祭拜,一定会文运上身,金榜题名;又说财星位只要记得去拜,包管买彩票随便中,做什么生意就发什么生意;可惜禄星位被占了,要不李家说不定也能出一两个大官。

    牛驳叔当下就上了心,按道理来说,侄子侄孙也算是后世子孙,他也不奢望发大财,现在的日子反正是越过越好,但就是家里的孩子没一个能读书的,这怎么行?都说富贵不过三代,唯有诗书能传家。怪不得小海小山两兄弟从小就会读书,要不是运气不好,怕是连北京都考上了。今年必须得去阿公那里拜一下,清华北大不敢想,好歹上个省大省师大也行哇。

    他们一路上走来,居然又撞见了才让、才显等好几家人,大家先是微微一怔,见方向一致,又都笑了起来。

    然后他们就看见了李胜景仰面躺倒在李书海曾祖的坟前,一个黄布挎包丢在脚边,都是一惊。

    才让叔当过赤脚医生,他壮着胆子上前试试鼻息,又听了听心脏,示意人没事,大家提到嗓子眼的心才都一起放下来,旋即就是一阵疑惑,这李师父名声大到怕人,平时找他批个八字都难,怎么会一大早躺在别人家的坟头?

    才让家的光符胆子大,翻了翻挎包,掏出来的东西让大家一阵哗然。一共五个玻璃瓶、五个小铁盒,和昨天从坟头起出的没什么两样。玻璃瓶里装着的是死了的四脚蛇、蛤蟆、老鼠等,小铁盒里的不用说,就是黄铜钉。昨天才清,今天又来,这是不死不休的意思?大家都觉得有一股寒气从心里往外涌,随后全身的血又都往脸上冲,一个个气得几乎都说不出话来。如果李胜景不是人事不醒,怕是当场就要被揍扁,就算这样,光符、光英两兄弟都忍不住抓着李胜景的衣襟摇晃了好一阵,就想把人弄醒了再问个清楚,好在被才让叔喝住。

    牛驳叔又是愤怒、又是庆幸,立即拨通了叔公的电话,大家也都纷纷到处打电话找人。这种大事,确实需要召集全部人到场商议,也只有叔公才够资格拿主意。才让叔迟疑了一下,准备报镇派出所和120,才说了几个字就被光符把手机给夺了。光符红着眼说:“阿爸你干嘛?这个狗东西又死不了,等叔公他们拿了主意再说。”

    才显叔正打着电话,忽然觉得袖口被人扯了又扯,让他好不耐烦。回头一看,是他老婆,正一脸着急,要说什么又一时说不出来,只顾指着高家坟头的方向让他看。他按捺住心中的火气,低声骂道男人谈事情你搞什么鬼,顺便瞟了一眼,然后又是一眼,最后看得呆了,伸出一只手哆哆嗦噎地指着对面,一样也说不出话来。

    慢慢地有人注意到他,然后又都像他一样,人越来越多。有些人电话打着打着觉得不太对劲,不由自主地把声音放低下来,最后整个墓地都陷入了突如其来的寂静之中,显得有些诡异。

    “报应!这就是报应。”牛驳叔第一个出声,他太解气了,忍不住朝着高家坟头的方向又唾了一口。

    简直如神迹再现。一夜之间,四块巨石就像四台古代的攻城冲车,尖角冲着坟包,将高家的坟围在里面,原来指向李家坟头的那块石头也掉转了位置,仿佛一把正在发号施令的长刀。大家情不自禁地会想,当它劈下的那一刻,四台冲车就会直撞过去,将面前的障碍击得粉碎。

    这就是神迹!没有车辙,没有设备使用的痕迹,手里有两台挖机的光庆看了又看,摇摇头说没办法,至少以他目前所能知道的设备,都进不来这里,也就做不到这件事。调军队的直升机估计有可能,但一整晚村子里谁也没听到过什么大点的动静。

    光英忍不住叫了一声我靠,这他X的究竟是谁干的?真他X的过瘾!话音未落就被吓得半死的媳妇扯到后面小声地数落了一通。渐渐地有些诚惶诚恐的情绪在人群中弥漫开来,这件事情一般人都做不到,说不好还真不是人干的。大家忍不住又看了看墓碑,不约而同地作出了决定,以后每年清明都得来这里转转。

    李书海今天起来有些晚,主要是前几天他们已经把墓地清理过一遍,今天就没必要太着急。女人们都在忙碌,连母亲也没闲着,把彩纸按花色仔细地分好,又嘱咐媳妇看祭品什么的都备齐了没有,换来对方的微笑点头。自从心结解开之后,婆媳两人的关系也慢慢好起来,李书海当然是乐见其成。

    李铭山昨天送陈竺回石城之后就一直没回来,这更是所有人都乐见其成的好事,做哥哥的表示理解和支持,不过眼看快九点钟了,他又开始有些着急。这臭小子,不会陷在温柔乡里把祭拜祖宗的大事给忘了吧?

    他摸出手机,正犹豫着要不要打个电话催促一下,大门就给推开了,李铭山和陈竺手牵手地走了进来。

    两人刚给大家打了声招呼,陈竺就被李二姐拉到一边去,借口是帮忙,其实哪还剩下什么活,无非拐弯抹角地在试探昨晚发生了什么,嫂子也忍不住在一旁搭腔相问,阿妈手上的动作都停了下来,把耳朵伸得长长的,为此不惜将最喜欢的囡囡都撵到了一边,嫌她吵。

    囡囡有点小委屈,还好小舅递过来一个白色的小塑料袋,里面有她最喜欢吃的猪油粿,用糯米制成的粿皮,裹着椰蓉、花生、红糖和猪油调成的馅料,咬上一口,别提有多好吃了。她又开心起来,忽然蹦蹦跳跳地跑到陈竺面前,问:“阿姨,我以后是不是要叫你小舅妈了呀?”

    大家就忍不住都笑起来,李铭山嘿嘿地陪着笑,有些尴尬,转眼又对上了陈竺意味深长的微笑,更是心虚。

    叔公恰好过来,想看看大家准备得怎么样,一进门就是这幅一家老少其乐融融的画面,不由得点了点头。他毕竟有些歉疚,发生了这些事情,做长辈的总归有失察的责任,所以今年他打算和李书海一起去祭拜。大不了今后年年都去,就不相信还有人能搞鬼,老人家心里也发了狠。

    还没说上几句话,各种手机铃声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先是叔公的,然后是大家的。一定出了大事!掏出手机之前,大家都不约而同地闪过这个念头,唯有李铭山与陈竺对视一眼,隐隐约约地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一丝得意。

    叔公看着自己堂叔的墓碑,再看看四周的情况,一股敬畏的心理油然而生,忽然觉得天地之威莫可测度,一时竟忘了开口说话。虽然陆陆续续有人闻讯赶来,但已经在场的李姓众人尽数默然,才赶到的偶尔会扯着旁边的人低声了解情况进展,大气都不敢出。

    高二堂姑和高锦春带着那一班身上刻花的光头们已经来了,唯独缺了光头哥,想必是在医院疗伤。一行人原本趾高气扬,恨不得走路都排成一个横队,到了自家坟前一打量,高二堂姑一屁股就瘫坐在地上,干嚎着苍天不公,小人作祟,高锦春也握着拳头浑身发抖,却不知向谁发泄,最终只能将光头们呼来喝去,把人都折腾得悄悄走掉了好几个。

    高友贤昨天到今早接打了无数电话,大多是石县相关部门的领导,其中不乏他的亲朋好友、同事故旧。他事先百般撇清,将一切都推作误会,又有意无意地提醒有人可能会推波助澜,届时不明真相的群众被挑动起来,事态将非常紧急,果然引起石县上下高度重视。做完功课的高友贤自觉一切尽在掌握,李家再不服也只能捏着鼻子忍下来,这才放心地往家乡赶。

    半路接到了消息,把他所有的好心情都破坏殆尽,他的字典里,从来就没有“报应”这个词,遇事当然不会从自身去想原因,第一判断就是李家搞鬼,第二个想法就要接通石县公安局长的电话,但他还是强自冷静下来。先看看再说,居然搞到我高某人身上来,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吗?

    终于赶到的高友贤看着眼前的情形,也只有无语。一股疲倦的感觉袭上心头,长久所积压下来的负面情绪猛然爆发,他心神恍惚之中第一次为所做过的事情感觉到害怕。但他毕竟不是一般人,简直心如铁石,瞬间就把所有令他厌恶的软弱情绪强行压制。脑子里开始做出种种算计,如何化解负面效果,如何扼制村里乃至县里的风言风语,最好能有什么办法,把李家给套进去,不管是不是他们干的,我想他们是,他们就一定是!

    老爸来了,高锦春立刻有了主心骨,说话也开始大声了。

    “一定是你们李家搞的鬼!”他忽然向着对面叫嚣。

    李家的男人们心头火起,身上都冒出汗来,就要撕了上衣去找高家的人活动活动,李铭山却笑了笑,他伸出一个指头,对高锦春摇了摇,说:“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无凭无据的,别诬赖好人。”

    “就是你们,没错,一定是!”高锦春越想越对,大声说道:“好人个屁!一定是你们不满我家,所以搞鬼。”

    “你们家有权有势,我们躲都躲不及,哪里敢不满。再说了,这么大的石头,我怎么搞得来,要不你示范一下。”

    “别的事情你们当然不敢,现在我家坏了你家的”高锦春像是想通了什么,情绪亢奋,还抓不住你们?却被老爸大声喝止。

    “锦春!”他警告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又重复了一次:“锦春,不要乱讲!”

    李铭山心里遗憾,但他这一番对话的效果却立时显现,至少叔公和几位长辈的脸色开始变了。

    高友贤理也不理眼中快要喷出火来的李家人,自顾自地对儿子说:“去联系几个有资质的工程队,找些炸药来把石头炸了。”

    “高局长!”没等高锦春点头,李书海却站了出来,大声地说:“高局长,这里不仅仅是你家的墓地,你动炸药之前,是不是应该问过我们李家人的意见?”

    “种都没有的小子,也要跟我说话!”高友贤有些不屑:“李家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

    李书海的脸色立时变得铁青,但叔公在一旁恨恨地开口,带着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坚决:“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们这些做大人的,同意把这件事情交给小海处理。他说的话,就是我们说的话,也是酸梅头村李家三百多口人说的话!”

    牛驳叔等几位长辈都用力点头,大家更是大声称是,今天的一切,李家都由李书海说了算!

    李书海立刻就红了眼眶,他用力吸了几口气,又吐出来,再开口的时候已经冷静下来:“按习俗,不能在坟前开山炸石,又或者挖沙取土,不仅容易惊扰先人,还会破坏风水,影响子孙后代。高局长见多识广,难道连这个常识都不懂?”

    “又或者高局长认为这没有什么,只是巧合,三番几次的巧合。”李书海脸色紧绷,沉声问道:“放在别家连死架都不知道多打过少次了,在高局长这里只是巧合,世间哪有这样的巧合?凡事总要讲个道理,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今天不说出个道理来,就别怪我们李家人不答应。”

    李家人哄然响应,要想炸石,除非酸梅头村姓李的都死绝了。

    高友贤有些不耐烦,挥挥手说去去去,现在什么时代?载人飞行器都上天了,也没发现天上有仙人。道理?我现在就给你说说道理!还大学生,科学都不懂!埋在好地方就能保佑子孙有没有科学根据?风水是不是封建迷信的东西?我是干部,绝不相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这是传统文化中的糟粕,必须扬弃。

    “封建迷信已经侵蚀到信仰,在这种大事大非上,没有人会做出让步!你们知道吗,唵?”高友贤慷慨激昂。

    李书海忽然笑得很开心,他对大家说:“听到没有,风水是迷信,是糟粕,高局长是不信的。”

    大家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都撇撇嘴,别的干部还可能,就他?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很好,那么请给我们一个理由。”李书海对着高友贤,平静地说。

    坏了!高友贤虽然一时没理清楚,但感觉像是中了圈套。

    “既然你不相信风水,为什么还要炸掉这些石头呢?留着它们不好吗?你怕会影响到什么呢?”李书海悠悠地说道:“我们要求不高,就一个理由,或者说解释。”

    “同样的一块石头,对着我曾祖父的坟你就说是没问题,巧合,很正常。大家都知道,这是你的老领导送的,你还亲笔题了字,运到这里动用了几乎半个村子的人,这么辛苦麻烦,现在只是因为它转了个方向,对上了你爷爷的坟,你就要炸掉,为什么?”

    李书海智珠在握:“所以,你要么根本不信风水,那这一切继续保持原状对你也没有任何损失;要么你根本就信到不行,那前面针对我家祖坟所发生的事情就不是巧合,而是蓄谋以久。”

    “对!”大家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叫了起来,起先只是零零散散的几个人,最后声音越来越齐。

    “说!”

    “说!!”

    “说!!!”

    高友贤恨恨地盯了李书海一眼,又强撑着用故作威严的眼光扫了扫大家,但三百多人群情激愤,让高友贤忍不住地心虚,最后一行人连墓都没有心思扫,随便找了个什么借口,灰溜溜地跑了,连躺地上的李胜景都顾不上,的确也不应该去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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