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夜空中引路的北天极星,伊莉安娜陛下仿佛带有某种神奇的魔性,总能让许多不同类型的人们在潜移默化中受她影响、被她吸引、乃至最后不舍不弃地追随她——尽管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追求和目的。即使是在别人眼中平凡得如同一根小草般的人物,也因与她相遇而擦亮人生的光辉……”
——欧罗大陆人民帝国开国皇帝伊莉安娜传记、《银蝇的女帝》序章节选
在那个未来的时代、欧罗大陆人民帝国已在初代皇帝“以专制捍卫民主”的政治模式下稳健地过渡到了相对民主的社会体制,而参与编写此传记的后世历史学家们也并非阿谀之辈。但是,再客观的传记也难免带上编写者主观的好恶。
如果那时,已超出俗世、和人生伴侣一起作为“虚空调律者”自由游历于各个时空世界的伊莉安娜看到这部传记的这一段,她只会淡然一笑道:
“聚集在我身边的同伴、包括我的一些敌人,其实都是和我一样渴望自由地追逐梦想的追梦人。他们的人生并不是因为遇到了我才发出光辉,而是我的人生因为他们才璀璨多彩。”
后新罗马帝国纪元1201年10月份(条顿帝国历1001年10月份),西新罗马帝国境内正弥漫着一股恐慌不安的气氛。
皇帝屋大维在七月份进攻东新罗马帝国受挫后,突然下达了在全国征集六到十岁男女儿童的命令、据说是他的未婚妻——西西里亚王国的“圣武姬”蕾娜丝公主要从“亚利安人”儿童中挑选侍奉神的“圣徒”。
开始,父母家人都是欢天喜地地送着自己孩子上路的。“孤高的天狼”屋大维在广大民众心目的英雄形象是根深蒂固的,尤其在宣布“亚利安人种救世说”后、许多狂热的民众更是心甘情愿地为其奉献一切。
既然是“神”所选择的优秀民族的子民、那么让孩子去侍奉“神”岂不是理所当然而且无限光荣的吗?难道还有任何疑问吗?
成群结队地唱着圣歌的儿童们在军队的“亲切”护送下被送到了西新罗马帝国的首都芬莉尔城,孩子们天真浪漫的脸上带着崇拜和向往的神情。
负责迎接他们的却既不是“圣武姬”蕾娜丝、也不是年轻的皇帝屋大维,而是有着“向恶魔出卖灵魂的地狱商人”之称的格格罗。已被封为西新罗马帝国财政大臣的胖子商人、脸上露出黄鼠狼看见小鸡时的笑容。而在格格罗身后,一群身着奇形怪状盔甲的古怪黑影们发出了豺狼就餐前的森森笑声。
被送入首都芬莉尔城的儿童们,没有一人再在世上出现过。
各种传言散播来来。有人说,蕾娜丝公主在上次演讲后便一直昏迷不醒、召集儿童挑选“圣徒”并非她的意思,而是皇帝屋大维采纳格格罗的建言才这么做的。
更有人说,召集儿童根本不是为了挑选什么“圣徒”,而是为了进行什么秘密的研究实验、制造非人的怪物。
甚至有人干脆说,皇帝屋大维让格格罗筹划组建恐怖的异形部队、而那些孩子不是变成了怪物就是变成了饲料。
起初根本无人相信这些传言。说的人和传播的人都被当作国民公敌和间谍奸细,抓的抓、杀的杀。可是随着征集儿童的运动越搞越大、而被征集的儿童都从此消声灭迹,人们开始起疑了。
当征集儿童的范围扩大到三岁至十三岁时,民众逐渐产生了抵触和质疑的情绪、他们开始询问自己孩子的下落和音信。而当越来越多的人们不再自愿交出孩子的时候,征集儿童的运动就变成了强制征收和搜捕。
极端法西斯主义要求国民无条件放弃一切的本性显示了出来,凡是拒不交出儿童或对政策置疑者都遭到逮捕甚至刑罚。保护自己的孩子而反抗或逃亡的人都被打上“国民公敌”的烙印、遭到残酷捕杀,发生了很多屠村灭户的事件。
到了十月末,新的政策又颁布了。征集范围扩大到所有的适龄儿童,那些被视为“非亚利安人”的“劣等民众”儿童更是直接被当作牲畜捕捉运输、成批成批地死在运往西新罗马帝国首都芬莉尔城的路上。而活着被押送到芬莉尔城的儿童,也和先前送来的一样从此人间蒸发。
在大陆各地的“白衫军”也配合着这项运动。他们鼓惑当地的“亚利安人”家庭将自己或他人的孩子送往西新罗马帝国成为“圣徒”,和各跨国人口买卖集团联手绑架“非亚利安人”儿童强制运往西新罗马帝国。人口贩子们乘机狠狠发了一笔。
位于西新罗马帝国和东新罗马帝国版图交界处下方的细尼城邦、是个地势险要的山地城邦,在原新罗马共和国时期就是东西走向的重要关卡之一。在这个城邦中有许多盛产丰富矿藏的村镇,而这些向来民风淳朴、自给自足的村落小镇也弥漫在眼下的恐慌气氛中。平时在街上和野外自由玩耍的孩子们都被父母家人藏了起来,大胆的人干脆带着全家冒险翻过山岭逃往东新罗马帝国寻求避难。但这是极危险的,因为一旦被发现就会被当作“叛国贼”处死。
在这些村镇中一个出产铁矿石的小镇上,大人们无心干活、小孩们胆战心惊、老人们只能无奈地叹息。现在他们正遇到一个生死攸关的危机——这个小镇昨天收到了细尼城邦地方政府的命令通知,被要求在二十四小时内将小镇中的所有三至十三岁儿童都交出来。过时不交便等于叛乱,地方政府就会派军队来征剿抓人。
现在,在小镇最大也是唯一的酒馆里、镇上的村民正在一片沮丧绝望的情绪中聚会商量对策。但众人都是你一言、我一语地叹息抱怨着。
“大家还等什么!?难道就任由别人用剑架在我们脖子上、眼睁睁地看着小孩们被抢走!不用我说,乡亲们都知道被送到芬莉尔城的儿童从没有人能再回家。现在外面都在说屋大维陛下已丧失了理智、谁都不知道陛下到底想干什么。但无论如何,你们这些为人父母长辈的大人们、怎么连反抗都不打算反抗一下呢!?”
砰的一声,随着用力敲打桌子的声音、桌上的酒杯被震翻了。酒杯里的乡下麦酒溅得满桌都是。
酒馆里零散坐着几十个村民代表,爆发出怒吼的是个十五、六岁的深蓝色短发少年。这个具有明显青春期暴躁症的少年相貌平凡但很端正、或者应该说带着些许女性化。他身着一套陈旧发灰的旧式新罗马骑士铠甲、上面没有任何代表国家和军团番号的纹章标志、腰边则配着一把似乎不太称手的长剑。看他这身骑士不像骑士、佣兵不像佣兵的行头,让人联想到那种梦想成为骑士的菜鸟少年冒险者。
“卡妙,大家不是不想反抗、而是反抗将带来更大的毁灭。有些邻近村庄发动了起义、但马上被踏平了。对方是军队、据说还有超出人外的怪物,我们这些矿工农民又能干什么?你这样年轻的孩子又能干什么?”
看着眼前小脸涨得通红的少年,此镇的老镇长垂头丧气地回答道。
被称为卡妙的深蓝色短发少年在听见自己名字的时候露出几丝不愉快的神情,他一直希望自己有个阳刚气十足的名字。偏偏已过世的父母本来希望生个女孩,所以在他出生后给他起了这个女性化的名字。从小到大,由于这个名字和稍带女性化的脸、他没少受欺负也没少和人打过架。
但现在不是为这种小事生气的时候,卡妙生气地看着这些不敢也不愿鼓起勇气一搏的羊羔们。他知道自己不是骑士小说中那种只要振臂一呼就有百应的英雄,他只希望能站出几个赞同支持他的人。
“乡亲们,那些来我们镇上作威作福的其实都是些狐假虎威的地方杂牌军和‘白衫军’匪徒,凭村子里的自警团就可以对付。我刚从外面游历回来,西新罗马帝国的正规军都忙着备战、国内因为强征儿童也人心惶惶。我们这里位置偏僻、易守难攻,大不了动手后躲进深山,总比坐以待毙好啊!”
卡妙努力地劝说着,他希望大家能和他一起保卫家乡。
卡妙和他父母都是出生在这个小镇的草根阶级。父亲本来是矿工、后来投军入伍,从一名普通士兵凭战功升到初级百人长(指挥一百人)的下级骑士,却因为违反命令擅自救助蛮族难民而被山贼所杀,最让人心寒的是死后还被剥夺了军籍和好不容易才拼来的骑士称号。卡妙的母亲是镇上小学的普通女教师,几年前在学校失火时为救学生而身亡,成了孤儿的卡妙在镇上村民的集体抚养下长大。向往成为骑士的他在十四岁那年把父亲留下的铠甲改小了穿上、以见习佣兵的身份加入老爸生前好友组建的佣兵团,两个多月前刚请假回家乡看望父老乡亲,却碰上了这桩事。
“我们自警团最多管管小偷、流氓、山贼和野兽而已,哪有能力和军队开战?卡妙,就算你效力的那个佣兵团、也没胆量惹这种麻烦啊!更何况我们都是有家有业的人。我看,大家还是趁早分散逃命吧!也许运气好的人还逃得了。”
一个村民代表沮丧地说着。卡妙看着这个说话的人,感到非常失望。此人正是镇上的自警团队长,却带头主张逃跑。
“不行的,逃不掉的!”
“分散逃命,那么村里的老弱病残怎么办!?”
“也许运气好的人还是有机会的……”
众人叫嚷着争吵起来,不过没有一个人是站在卡妙这边支持战斗反抗的。
“你们这些大人怎么就不明白呢!?我父亲当年为奉行骑士道精神,宁可违背命令去拯救无辜、单枪匹马地与众多山贼战斗至死。我母亲为救学生而葬身火海,到最后还保护着别人的孩子。和他们一样出生在这个镇子的你们,就没有一个人有这种勇气吗!何况,这次要拯救的是你们自己和家人啊!”
忍无可忍的卡妙重重地用双拳砸了一下桌子,但他虽诚恳却过于锋利的话只起到了反作用的效果。
“你才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鬼呢!你老爸奉行骑士道精神又得到了什么?战死了后别说抚恤金和勋章,就连千辛万苦得来的骑士称号也被剥夺了!你母亲身为教师为保护众多学生而死,地方政府的教育机关却连一张嘉奖的文书都不发!这样的世道,像你父母那样正直的人只会白白死掉!你出去闯荡过,现在外面的世界,除了有钱有势的权贵富人、就只有卑鄙无耻的小人可以活得快意。骑士道精神和勇气什么的能当饭吃吗?除了你这样的天真小鬼,如今谁还相信这些?”
自警团队长痛苦而气愤地拍打着自己的大腿,激动地说道:
“你知不知道,现在即使是那帮写英雄小说的家伙、也不会再写什么勇敢的骑士和正直的人了,写的都是流氓无赖人渣!越狡猾下流就越‘有性格’越受欢迎!像你父母的勇气和为他人牺牲的精神在当今许多人眼里就是被恶搞取笑的对象!这是个不相信正直、勇敢、高贵、诚实的可悲时代,人们推崇的是自私、阴险、下贱、奸诈!你要追寻的骑士梦想,只有在童话里才能找到!你能责怪生活在这种时代的我们吗!?换成外面的人,也许已把你这个小傻瓜出卖了!而我们,只是想保住性命地逃难而已!你想当勇敢的骑士,那你一个人去送死好了!”
听完此话,全身激烈颤抖的卡妙猛地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他粗鲁地打开酒馆的门,像个别扭的小孩那样丢下句气话:
“好!去就去!我就一个人去!你们要逃命就自便吧!”
一直到少年身上因愤怒而震动的铠甲声音消失为止,其他村民代表都低头不语。
“……你说得过火了,卡妙这孩子的性格和他外表完全相反、倔强得要命。你说得这么痛快,等于逼他去拼命啊……”
白发苍苍的老镇长轻声责备着,自警团队长苦脑地抱着头唉声叹气。
气鼓鼓的卡妙没有回家,而是来到镇子的小学、来找被村民们视为奇人的校长商量。简陋的木制地板随着脚步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校长室内一位三十出头、一边喝着红茶一边不断咳嗽的褐发青年看见了来访的少年。
“怎么样?大家还是打算分散逃难吧?”
虽然面带病容,但身着朴素学者长袍的褐发青年双眼中透现着睿智的光辉。
“沙休校长,您早预料到了啊?反正不管了,就是我一个人也要战斗。”
卡妙还在耍小孩子脾气,但心里并非不清楚他一个人什么都做不到、所以他才来请教这位高深莫测的青年校长。在此偏僻的小村、无人知道“沙休”这个姓名在外面代表着一位大陆闻名的吟游诗人预言家,而略有见识的卡妙则认为这只是个巧合而已。这位也名叫“沙休”的青年是位清贫的学者,在几年前突然来到此镇担当教师、在老校长去世后成了此校校长。其除了教导大家读书写字,还传授开垦采矿等知识,被镇上的人视为智者。
不过沙休的生活习惯也很怪,房间里散乱地堆积着许多来历不明的古怪书籍、书架旁放着许多奇形怪状的动植物标本、有事没事地就常常一个人看着夜空喃喃自语、甚至还有人看见他和各种飞来飞去的小妖精对话。
“……大致的情况我都清楚了。村民们想分散逃难其实等于自杀,我会尽量劝阻他们不要轻易放弃镇子这个唯一可守的据点。你按照我的话去镇外安排些陷阱,至少能挡一挡来抓小孩的杂兵匪徒。至于接下来……就得看我的一位旧友能否按照我早先发出的请求来此与我一会了。如果她肯来、并愿助一臂之力,眼下的危机根本算不了什么,只是以后吗……”
沙休慢慢喝着红茶、一唱三停的说话语调让卡妙十分难受,但脾气暴躁的少年出于对青年校长的尊敬还是耐着性子。他在最后临走时才询问道:
“沙休校长的那位旧友是什么人?”
看着杯中的红茶,沙休略带疲倦地笑道:
“她和你我一样,都是追寻着自己梦想的追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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