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海边吹拂而来的强风拍打着石屋的木门,仿佛催命的死神已追到门口正在不耐烦地敲门。透过朦胧的夜色,“金丝雀”望见在屋外的百步之遥有约五百左右的黑影缓慢地展开包围圈逼近这里。最前排的是步兵、展开两翼的是骑兵,弯弓搭箭的弓兵散落在包围圈的最外围,完全是正规军的行动布阵,不是七拼八凑的赏金猎人。
这些部队身上的铠甲制服是隶属于那不勒斯港总督府的西西里亚地方军,明显是已投靠条顿帝国的此地总督派来的追捕队。屋内的蕾娜丝公主和“金丝雀”并没有惊慌失措,只是感到有些奇怪——那不勒斯港总督派出的大批爪牙们连日来到处搜捕她们都无结果,是因为她们一直在不断更换藏身之所,为何今晚这些走狗能够如何快速地找到如此隐蔽的这里?而且从对方阵势上看,似乎已肯定她们就在此地,是早有准备的抓捕,而不是碰巧搜查到这里。
望着屋外,蕾娜丝眼中闪过疑惑。她刚才与“金丝雀”都感应到来敌中应该有不属于人类、超出常世范畴的强敌,可是在眼前这些不速之客的身影中却没有发现此类人物。虽然目前是两人面对数百之众,人数比例相差得十分悬殊,但凭借着蕾娜丝和“金丝雀”的身手实力,在普通人类组成的凡兵俗将面前寻机全身而退还是不成问题的。怕只怕眼前的这些追兵只是幌子,真正可怕的敌人正躲在暗处伺机出手。
“逆贼‘废弃公主’蕾娜丝!这里已经被完全包围了,赶快把武器从窗口丢出来、然后自己走出来!落单在此,只身一人的你已经谁都指望不上了,想要保住性命就快投降!给你时间好好考虑一下,如不束手就擒,我们就格杀勿论!”
敌阵中一个队长样子的骑士开始喊话。西西里亚语喊出的威胁让蕾娜丝真有点哭笑不得。她原本是西西里亚王国的公主,现在却被这些投靠外敌的西西里亚地方军说成逆贼“废弃公主”,还义正严词地要她立刻投降。“金丝雀”倒见怪不怪,公主也好国王也罢,掌权在位时候和落难落单时候的遭遇原本就是冰火两重天。不过从对方话中揣测,追捕者以为蕾娜丝是只身一人藏身在此。
“蕾娜丝殿下,他们人多势众却不足为惧,倒是隐藏的敌人需要小心。谨慎起见,请快把您身上的轻铠卸下,和我的外套互换后藏起来别露面,由我引开敌人。”
“金丝雀”拿起自己的外套,在蕾娜丝耳旁低语几声,蕾娜丝坚决地摇头不同意。最后在“金丝雀”的一再坚持下,蕾娜丝才无奈地含泪换了衣服。换上标有西西里亚王家纹章的轻便铠甲,“金丝雀”整了整披肩金发,站在窗口探头向外高喊:
“我就是蕾娜丝公主,你们的指挥官是谁,让他来见我。”
外面的几百名总督府兵将大多都在本地土生土长,别说见过蕾娜丝公主、就连这位光之王女“圣武姬”的声音都没听过,只知道她有着罕见的金发银瞳美貌。
“看!这女孩真的是金发银瞳,双十年华。”
“没错,那相貌,应该就是通缉令上画的蕾娜丝公主!”
“别放箭,千万别放箭,她可值一百万条顿金马克(金币),一定要抓活的。”
对方敌阵中好一阵喧哗,那名骑士队长命令部下不准放箭,小心地催马缓缓靠近石屋外十步之遥,停下来借手中火把的照亮确认了一下,随即得意地在马上高喊道:
“逆贼蕾娜丝,你现在只剩下孤零零一人而且无路可逃,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毫不畏惧的“金丝雀”毅然地站在窗口,立刻回敬道:
“你这投靠条顿帝国侵略者、甘当外敌走狗的无耻之徒也配称别人为‘逆贼’?为了敌国赏金残害同胞,出卖祖国的你们还算是西西里亚军人?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士兵们,你们吃的粮饷、手里的武器、身上的装备都来自你们的祖国和人民,在当今黑暗时代、外敌入侵的艰难岁月,你们不敢去保家卫国也许有你们的苦中难处,但甘当卖国贼在这里追杀带领国民对抗外敌的本公主,你们自问应不应该!”
这段话让对面的总督府兵将们惭愧不己,纷纷沉默而无奈地低下头来,那名骑士队长则恼羞成怒得脸上发紫。其实相似的这段话,蕾娜丝以前曾用来说得沦落成伪军的西西里亚将士,被跟在她身旁的影武者替身“金丝雀”熟记背诵,以备应急之用,却想不到在今晚派上了用长。
“岂有此理!你区区一个被废黜的公主,一直妖言惑众地鼓动民众闹事造反,如今竟然还胆敢冒犯我这堂堂的总督府骑士大队长!来人啊,给本官我上……”
那个骑士队长刚喊出声,“金丝雀”的身影便如穿林之燕般从窗口掠出,敏捷得让常人的眼睛无法捕捉其动作的残像,飘然落在那骑士队长的身后马鞍之上,一把秘银锻造的短剑已亮晶晶地从后面架在了对方的咽喉上。
舞娘出身的“金丝雀”原本就有轻盈敏捷的身手,虽练舞技,却有上乘的轻巧武技素质。在投入自由城邦同盟,经过伊莉安娜的亲自指点和专门训练后,虽然实力谈不上如何强横,但也有了一身足以自保的灵活武技,也能应付相当于下级恶魔使徒级别的超常世敌人。十步之内,对付像那个骑士队长程度的对手当然不在话下。
“饶、饶命,蕾娜丝公主殿下,小人我也是听从总督大人的命令不得己而为之啊!小人家中上有八岁老母、下有八十岁儿女……不,是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八岁儿女,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千万手下留情啊!”
脖子冰凉的骑士队长吓得差点在马鞍上尿裤子,连声哀求,和刚才形象判若两人。
“本公主不难为你,只请你叫你的部下们让条道出来,另外借用一下你的战马。”
忍住对这无耻小人的恶心感,“金丝雀”继续模仿着蕾娜丝的语调与对方交涉。那骑士队长要不是因为刀架脖上就早连连点头哈腰了,连忙命令手下让出一条通道。
其带来的几百名总督府兵将中大部分人虽不敢对抗条顿帝国军,但也并不想死心踏地般替条顿帝国和此地总督卖命,对蕾娜丝公主也并无深仇大恨,再说就算抓住她那赏金也分不到普通官兵的头上。于是呼啦一声,让出条道。
“谢谢你们,那不勒斯港的将士们,希望我们有一天能聚集在同一面旗帜下为西西里亚王国和欧罗大陆的未来而战!”
一把将那骑士队长推下战马,拉住缰绳的“金丝雀”向那些总督府兵将高呼一声,然后催马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追!还不快追!你们这些饭桶,还不快把本官的一百万条顿金马克追回来!”
狼狈地从地上被部下扶起来的那名骑士队长一过危机,便马上又神气起来,大呼小叫地令手下士兵们追击。众兵将恨得牙痒痒,却不敢发作。有一骑士中队长比较精明仔细,提醒长官道:
“大队长阁下,要不要先搜搜这间石屋?”
“哎,老弟,你也跟了我那么多年了,怎么做事还那么不长进?上面悬赏抓拿的是逆贼蕾娜丝,现在此贼在我等眼皮低下逃走,还不快追就会放走此贼,你我别说赏金就是官职和人头都会不保!留下几人搜搜屋子,其余人马都给我急行军快追!”
丢下句话,那骑士队长带着几百人马便沿着“金丝雀”逃走的方向追了下去。留下的七、八名骑兵推开房门进屋粗略地看了看,闻了闻里面的潮湿霉气,骂了几句发牢骚的粗话后便上马离开此地追赶大队去了。
隐身在屋内隐蔽角落的蕾娜丝这才走了出来。以她的实力,就是不动用深藏的超常世力量也能轻易打倒这几个骑兵,但一来她不想做任何可以避免的战斗,二来担心一动手就会白白浪费了“金丝雀”的良苦用心、使隐藏在暗处的非人类敌人追来。
但,才一出石屋,蕾娜丝的身子便像钉在地上般静止了一切动作,全身布满蓝晶色的璀璨光辉斗气。接着光之王女如临大敌般地正视着上空的黑暗中,缓声道:
“……父王,谢谢您刚才没有揭穿,请您现身吧。”
如同空间转换般,明明空无一物的夜空中出现了一头本来根本不该存在于现世的独眼蛇龙——远古时代的普通飞龙异常进化的变异体,贪吃血食的已绝迹生物。
端坐在这头硕大独眼蛇龙之上的是位外貌年龄四十多岁的棕发中年骑士,还未运起斗气,顶天立地的气势就从身上油然而生,让人望而却步。凡夫俗子光是被他看一眼就会被压得整个身体都陷入瘫痪般的状态。那种威慑,已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蕾娜丝,你还是那么天真,为了不伤害那几个杂兵宁可躲起来。不过你也总算长进了些,懂得利用同伴去引开敌人了。是的,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是利用和被利用的关系。怎么样?你这次想和以前那样继续逃避、还是在这里和我一战?”
棕发中年骑士毫无感情地冷冷发问,那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和对他人的轻蔑不屑,实在难以让人相信他就是西西里亚国王、以厚爱百姓闻名的“万民教父”维托。此刻对着自己唯一的独生爱女,维托的目光和语气都冷淡得如同面对陌生人一般。
“父王,经过屋大维的事,我已深刻明白凡事不能一味逃避、有些事更不能逃避。但即使父王误入歧途成为恶魔使徒,仍是我最尊敬的父王。难道我们父女之间,除了动武之外就不能以其它方式解决问题吗?这一战,有什么必要的意义吗?”
衡量情势,从维托的身上,蕾娜丝感觉父王在成为恶魔使徒后至少对自己还有的那一丝温情也消失了。这种感觉让她的心几乎接近破碎,因为那恐怕意味着往日的一代明君维托、已完全成为“蝇之王”的使徒了。
维托却发出一声夹杂着无比沉重感的嘲笑,仿佛不单是在嘲笑蕾娜丝、也是在嘲笑自己。他放开坐骑,平稳地徐徐落在蕾娜丝对面,双手背负在身后傲然道:
“当然有必要意义,而且也符合你想避免任何不必要战斗的思想。无论我战胜你还是你战胜我,今天的战斗都不会累及支持你我的人们打个你死我活。虽然打倒我并不能阻止亚历山大的野心、也无法终止这场被称为圣魔战争的全大陆战争,但你至少能以最小的代价团结大多数西西里亚人。还不明白?我也罢、亚历山大也罢,其他人也罢,全都是被‘蝇之王’操纵的棋子。我抵触过成为恶魔使徒的事实,可以说我也逃避过现实,可是正与你所说,有些事是无法逃避的。不过虽无法逃避和反抗这命运,我却也不甘心。所以和你以这种方式做个了结,是我本人的希望。”
说罢,维托气宇轩昂的神色中闪过落寂,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刻意残酷说道:
“但是,我绝不会手下留情。顺便,不必再叫我父王,因为我们之间其实根本不是血脉相通的父女。蕾娜丝,你并非我亲生女儿,所以你我彼此都不必留情。”
如同被五雷轰顶般,蕾娜丝一连退了好几步,被如此意外和可怕的现实打击得连反问的话都说不出来。看着她惊疑的神情,维托用毫无感情的语调说道:
“你是二十年前出现在我王宫宫门前的弃婴。觉得你身世奇异也许有利用价值,加上我一直无后,所以才把你作为女儿抚养。如今,你我互不相欠,动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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