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腊月二十四的下午，到家后本以为爸妈已经置办好了年货，就等着过年了，想不到谁都没放在心上，爸妈还是一天到晚的整理蔬菜，家里除了自己家种的以外连一点年菜都没有。
在冬天这个季节能种的蔬菜很少，我家的菜园子既没有温室也没有塑料大棚，种的都是一般的季节菜，现在菜园子里除了一点胡萝卜以外就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现在我家唯一还在卖着的菜就是白菜了，天太冷，老早的时候就存在菜窖里面了。常年在外面上学，我很少关心家里卖菜的情况，也不知道今年的白菜价钱如何，可不要像去年一样才5分钱一斤。
每天我妈都是上午去集市卖菜，下午回来从菜窖里把白菜取出来（这个活我也干过很多次，每次下去都有一种盗墓的感觉，还好不用“人点烛，鬼吹灯”，呵呵，推荐大家看《鬼吹灯》），洗干净，再装到驮筐里放好，准备明天再卖。
妈妈常年在外面卖菜，风吹日晒的，一双手裂的跟树皮差不多了，一道一道地小口子就像刀割出来的一样，每次看见都让我很心酸。
晚上帮妈妈把洗好的白菜装到驮筐里，我就主动请缨说：“妈，明天的菜我去卖吧，反正我这几天闲着。”
妈妈笑了笑说：“算了吧，你放假好不容易在家过几天，还是歇着吧。再说，你没卖过菜不会卖。”
我有点不服的说道：“妈，让我试试吧，以前我大哥也卖过，他那时候比我还小，不也没事吗？明天您就在家蒸馒头、炸丸子、做年糕，整治点过年的东西，让我爸给你打下手，卖菜的事就交给我了。你看明天都二十五了，再不整治就来不及了。”
妈妈想了想答应了：“那好吧，你明天去试试吧，路上多小心点，不懂就问问别人。”
我满口答应，三合也过来凑热闹说：“二哥，我明天和你一起去得了，帮你看看称，省得你算错帐。”
我自信满满的笑道：“得了吧你，你头上的疤还没掉呢，在家给我好好的呆着，那也不许去。有空多看看书，别明年连初中都考不上可就丢人了，呵呵~~”
第二天一大早，吃了几口妈妈热的粥，我就开始骑着自行车带着满满一驮筐白菜赶往马桥集市。心里还是很激动的，卖菜虽然是一个谋生小道，但也算是体验一次生活。
其实卖菜是一个辛苦活，天还没亮就得爬起来，比我平时的早自习还要早一个钟头。天气很冷，但是驮着一百多斤的菜，不一会我就累得满身大汗，双手却又冻得麻木了，满头也都是寒霜。我心想，很多小说形容人的年纪和苍苍都常用“满头寒霜”这个词语，但是没在冬天走过夜路的人很难理解这个词语的真正含义，寒霜就是寒霜，和头发一点关系没有，就是水汽在头上结了冰，远了看去，头上白花花的一片。
我家到马桥集市大约5公里，但是路上不太好走，花费了半个小时才来到目的地。街道是“工”字形的，不像新兴的是“十”字形，卖菜的多集中在南面的横街道上，全部是露天经营，风吹日晒是免不了的。
我努力的把车子推到以前我妈常卖菜的地方，旁边已经来了一位老大爷，也是经常来卖菜的，以前在这见过几面。
我礼貌的打了个招呼说：“大爷，您来的真早啊！”
老大爷笑笑说：“也是刚到，你是老何家的老二吧，你妈妈今天怎么没来？”
我一边把车子倚在路边的木桩上，一边说道：“在家准备年货呢，太忙来不了了，就让我来混混事，我可是第一次卖菜，大爷您可要多教教我，别让人给骗了。”
老大爷呵呵笑道：“听你妈说你都是城里的高中生了，这点小账还用我帮忙？来，我帮你把筐卸下来吧。”
“谢谢您了，大爷。”
我和老大爷一起动手，把一百多斤的驮筐抬了下来，我又掏出一块雨布铺在地上，把白菜摆好，和老大爷的摊子对齐，小杆称也拿了出来。
摆好了摊子，我心里开始有点紧张，于是虚心请教老大爷：“大爷，您说今天的白菜应该卖多少钱一斤？”
老头却眯着眼睛说：“你别着急，一会自然知道。”
现在天刚蒙蒙亮，还没有什么人来卖菜，乡底下的都是吃了早饭才来集市，大冷天街上来赶早场的也没几个人。
我有点担心，要是有人来买白菜，我是不是就应该报出上集的价格。
事实证明我的担心是多余的，还没过一会，东头就走过来一个矮壮汉子，手里握着一杆秤，一路指指点点地喝道：“都给我听清楚了，大葱和芹菜涨一毛，土豆、白菜和辣萝卜涨5分，其他的原价不动，谁也不许给我私自减价，都给我守点规矩！没来的给我把话传到了！”
我奇怪的问旁边的大爷说：“大爷，原来菜价就是这么定的。这个人是谁？市场的管理员吗？”
老大爷不屑的说道：“狗屁管理员，街上的菜贩子，这家伙叫墩头，专门贩菜的。”
“贩菜的？那我们为什么要听他的？还有他这个涨价减价是怎么定的？”
“怎么定的？还不简单。”老大爷嘿嘿笑道，“他们手里哪样菜贩得多哪样就涨价呗。你看冬天有几家能种大葱和芹菜的，都是他们贩来的，他们说涨多少就涨多少，现在是过年，你不买还不行。”
我有点惊讶地说：“这不是霸市吗？那要是和他们卖一样的菜怎么办？白菜也涨价了，是不是就是说他们肯定也有？”
老大爷低声说：“有是肯定有。你就先按他说的价格卖，刚开始别减价，千万不要惹了他们，上集就有个愣头青混小子不懂事，瞎卖，结果被他们打了一顿。”
我点点头表示明白，又问道：“那要是卖不出去也不能减价吗？”
老大爷却笑了：“你这孩子还真是实心眼，他不上你减价，又没说不让你减零头，常来买菜的都知道怎么回事，你就放心卖吧。”
我恍然大悟，想不到卖菜还有这么多的讲究，也算是斗智斗勇啊！
老大爷又低声说道：“其实菜价是一定要减的，要不然集集涨价，谁还来买菜？”
我一听确实有道理，连忙问道：“那应该怎么减价？”
“等半晌午的时候他们就会减价，他们减价的时候你也可以减价了，但是他们这次不会再来通知的。”
“那怎么办？他们这不是坑人吗？我怎么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减价？”我有点气愤的问道。
老大爷娓娓道来说：“当然，咱们也有咱们的招。你要是有闲人可以去他们那儿盯着，没闲人你就得多观察，主要就是看买菜的。”
老大爷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菜贩子的摊子都在丁字路口上，你看什么时候那里的人突然多了那就是开始减价了。还有就是买菜的量也不一样，现在出来买菜的也都不是傻子，很多内行的都会等到减价才买，现在又不像夏天，晒到晌午就把菜叶晒死了，现在没事，买菜的等得起，你看到买菜的量突然多了也说明减价了。当然如果买菜的人你认识的话，也可以偷偷减价，不让那帮人知道就行。”
我佩服的说道：“大爷，您真是看得太透彻了！要是您不告诉我，我还真不知道这里面有这么多的门门道道。”
我今天也算是长见识了，没出来卖过菜恐怕一辈子都还不知道卖菜和买菜还有这么多学问，难怪老妈不让我来卖菜，估计是看我没那个水平。我爸从来都是只种菜不卖菜，看来也是只会干技术不会干销售。
正和大爷没事闲聊着，忽然一个三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个子挺高，皮肤很黑，还有点胖乎乎的。一路还东瞅西看的，看见我却眼睛一亮，跑了过来。
“小兄弟，来挺早啊，哪个村的？”黑高个走到我的摊子前蹲下来招呼道。
老大爷却接口说道：“华福，这是老何家的孩子，你可别打什么瞎主意……”
黑高个瞪了老大爷一眼，喝道：“老孙头，卖你的菜，罗嗦什么？”老大爷立刻唯唯诺诺不敢再多说，有点惭愧的看了我一眼。
黑高个又转头很和气地问我：“你妈妈今天怎么没来？”
我笑道：“家里有点事，我妈一时走不开，就让我先来看着摊子，她一会就来了。”看老大爷的表情我就觉得这家伙不是什么好人，我也没敢说实话。
黑高个眼珠转了一下说：“我想买点白菜，看你这菜还不错，怎么卖的？”
想不到是个买菜的，我吹嘘道：“我家自己种的，绝对新品种好白菜，您要多少？”
黑高个想了一会咬牙说：“过年了，家里人多，你给我优惠点，我全要了，你看怎么样？我省得跑来跑去了，你也不用大过年的在这挨冻。”
一百多斤全要了？我大吃一惊，你家养猪啊？
我觉得有点不对头，小心翼翼的说：“那您要怎么优惠？价格可是定好的。”
黑高个低声说：“我知道今天白菜又涨了5分，我刚才在那边问过了，是1毛5，你给我优惠点，还按上集的价格1毛给我，怎么样？我上集没来得及买。”
听起来挺合情合理，我却心中大骂，没想到今天遇到了骗子，因为老妈告诉我上集的菜价是2毛，你以为我小毛孩子好糊弄啊？
我苦笑道：“大叔，您不要开玩笑好不好，刚才我问过墩头大哥了，他说今天的白菜是2毛5一斤，要不您再去问一下他。”
看我不上当，黑高个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说：“不好意思，你看看，我这人有点健忘，把白菜价记成萝卜价了。要不这样吧，你也是内行人，你也知道涨价是怎么回事，咱们不管它，上集2毛，你1毛8卖给我，都不亏，怎么样？”
我继续苦笑道：“大叔您这不是难为我吗？满街都是2毛5，我卖1毛8，我还不得被别人骂死。”
黑高个无奈的说：“你这孩子还真是精明，2毛就2毛吧！不能再高了。我现在着急买回去就是怕下集再涨，你也该体谅大叔一下。给个痛快话，行不行吧？不行我可就走了。”
说实话，我很想2毛一斤全卖给他，2毛已经完成了妈妈给我的任务，但是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他会不会是墩头一伙的？跑过来试探我吗？我可不能上他的当！
我低声哀求说：“大叔，想必您也知道菜场上的规矩，现在大家都刚到，菜都还没开始卖。说真的，您还是第一个来我这问价的呢，但是我真不敢坏了规矩，万一惹了众怒，我没法给我妈交待。要不等过了半晌午，您再过来？到时候一切好商量。”
黑高个有点不耐烦了：“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啰嗦？有我们这样买菜的求卖菜的吗？你也别拿什么菜场规矩推堂我，谁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你放心卖给我吧，我保证没有任何人敢找你的麻烦！我要不是赶时间早走了人了。行了行了，2毛2，还不让你打折扣，这总行了吧？你一天都卖不了这么高的价。”
他越是这么说我越是心惊，我继续哀求，铁了心的不卖。要是不知情的看见估计都能笑死，买菜拼命的求卖菜的要卖菜，卖菜的求买菜的的死活不卖，你说这都是什么逻辑！
黑高个再也忍不住了，勃然大怒，跳起来指着我的鼻子说：“你小子是不是故意气我？默默唧唧的还没个完了，你说吧，你今天是不是来卖菜的？是卖菜的就给我好好卖，不卖就给我赶紧回家！”
“大叔，我当时是来卖菜的，但是价钱我真作不了主。”我继续纠缠不清，死活都一分不降，心想，就是不落你的套，你怎么着吧？
黑高个暴怒了，连说几个好字，“你小子有能耐，我买了几十年的菜还没见过你这样的小子呢？我今天就不信买不了你这一筐烂白菜，你说2毛5是吧？好！我就给你2毛5，我就看你小子卖不卖？”
街上过路的、卖菜的都纷纷朝我看来，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敢插话，大概都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这下我真傻眼了，难道他不是给我下套的？想想也不应该是，我就来这么一次，很可能下次不来了，而且我也很听话了，他们有必要这么费劲给我下套吗？
到底是卖还是不卖，我真有点犹豫不决。我给我2毛5一斤了，我还不卖怎么也说不过去了。但是我心里就奇怪了，他都好几十岁的人了，就这么爱和我怄气，非要买我的菜？我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旁边的孙大爷，孙大爷没敢说话，但是好像微微摇了一下头。
我心领神会说道：“大叔，您千万别生气，和我一个毛孩子生气犯不上，也丢您老的身份啊。要不您再等一会，我妈马上就来。说真话，我是第一次来卖菜，我妈不来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卖。”
我已经尽量把话说得非常缓和，但是黑高个却毫不领情，伸手抓住我的衣领把我提了起来，威胁的说道：“说了半天你小子就是不卖给我，我他妈的钱不是钱啊？我告诉你，今天你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再敢说一句不卖试试？”
我瘦弱的身体被他抓得很难受，众人都作好了看热闹的准备，我心中大急，还是卖给他的了，这一筐白菜怎么卖也就三十块钱，为了三十块钱挨顿打就太不值了！
正想答应，我忽然心神一动改口道：“大叔，您认不认识街东头的华高，他是我初中同班同学。”
黑高个一愣，下意识回答：“认识啊，我是他大哥！”
我也一愣，一直觉着两个人长得挺像，但是我还以为这个是他爸呢，赶紧改口说道：“大哥，我和华高一个班的，还同桌过呢，你只要说上合或者何得文，他肯定知道。”
黑高个愣了一会，脸色缓和下来，突然笑道：“行了，小子，小高的同学我可不敢惹，那你在这好好卖菜吧，再有人找麻烦，你就提我张华福的名就行了，马桥街上没人敢动你。”
千恩万谢的送走了张华福，孙大爷感慨地说：“看来上学还真是有用，再差也能认识几个同学，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帮上忙。”
我有点疑惑的问道：“大爷，我还是有点不明白，我刚才真的2毛5卖给他，他真要吗？”
孙大爷严肃的说：“他为什么不要？我告诉你，华福就是菜贩子的头，街上没有不认识他的，为人很小气，一点小钱都能看在眼里。你不管多少钱卖给他，赔的都是你，这就是菜贩子最赚钱的地方，这招叫大称进菜小称出菜！就你这十六斤的小称能称起这一百多斤的白菜吗？最后还不是用他找的秤来称？到时候三沟至少去你一沟，你能怎么办？”
我终于恍然大悟，暗自抹了一把冷汗，我一直看不起这卖瓜卖菜的，想不到居然这么复杂，张华福还真是一个厉害人物，错非我多了几年的经验，今天非栽在他手里不可，亏一点钱是小事，但是心里恐怕会很不舒服！看来七十二行，行行都不简单。我今天才体会到，妈妈天天出去卖菜还真不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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