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成为活无常，世间的一切都将与你无关；除非你主动与人攀谈，否则他们甚至不会注意到你的存在。为了工作的便利和所造成后果的有效控制，对于怨灵请尽量采取说服教育，随时保持地狱公务人员的体面。
火车站旁边的麦当劳里，营业员正在望着电灯发呆，完全没有注意到两个一大一小的人影已经站在柜台前。
“请问有全家桶吗？”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也就是我们的商君问道。
“对不起，先生，我们没有全家桶，对面的肯德基才有。”营业员这才回过神来。
“这样啊，那就去对面给我拿一个全家桶来。”商君凝视着营业员的眼睛。
“这个…没问题，先生”不知道为什么，营业员感觉自己对这个无理的要求无法拒绝，一股强大的威压摄服了她，她第一次在上班时感受到这种阴冷的恐惧。
“多吃一点，你刚刚重生，需要回复体力。”商君对小女孩和蔼地微笑，“其实这种油炸的食品有什么好，你现在最应该喝人参乌鸡汤才对。”
小女孩傻傻地一笑，“我一直想吃，可是没有机会，太贵了。”接着开始进攻起成堆的鸡翅和鸡腿来。商君没有继续说话，他慢慢地用吸管把可乐里的冰块挑出来，然后给小女孩递过去。
“你叫什么名字？”商君问道。
“妈妈说，不能告诉陌生人自己的名字。”小女孩警惕地回答道。
“那么，你的妈妈现在在哪里呢？”商君的身体往后靠了一靠。
气氛霎时间尴尬下来，也许是某个人说了不应该说的话，惹得另一个人抽泣起来。商君感到很内疚，他没有应对小女生的经验，用的是和那些恶鬼说话的方式，他很抱歉，但他没有办法，总要让她面对，自己被遗弃的这个事实，自己已经告别上一段人生的事实。
“服务员，你们有披萨卖吗，给我来一个大的。”商君喊道。
“对不起，先生，我们没有…”服务员小声嗫嚅道。
“我说你们有，你们就有。”不容置疑的声音。
“没问题，请稍等，先生。”服务员已经失去了判断能力。
商君离开了自己的座位，蹲在小女孩的身旁，拉过她的手腕，手腕上有一个小小的刺青，刻画的是奈何桥的意向，这是担任无常的标志，生前死后都不会改变的印记，从烙上这个痕迹开始，这个小小的生灵就自然而然地会明白，自己已经不一样了，自己的职责，自己的权利，自己的可能性，她只是不愿意去面对而已，她需要迈过这一关。
迈过这一关，便与自己的前世一刀两断，这不是一个轻而易举的决定。
“我叫飞飞，袁飞飞。”女孩的声音小到听不见。
“从今天开始上班，没问题吧？”商君决定单刀直入，反正他永远不会搞明白小女生在想什么，不如一下子说明白，自己只要看个结果就可以了，典型的大男子主义思维。“一般的人都会问一些关于工资待遇的问题，你可能还不能理解，我先跟你交待明白，只要你认真工作，工资高到你对钱提不起兴趣，而且你永远脱离了轮回，不用再忍受生老病死的痛苦，是不是很出乎预料，我们做的是维持世间稳定的重要工作，这种程度的待遇是正常的。”
“那个，大叔，”小女孩弱弱地插了一句，“每天都有鸡腿可以吃吗？”
商君的宏篇大论被打断了很不惬意，被人称之为大叔更是难过，可是他看着小女孩期待的眼神，不忍心呵斥她，只好回答，“嗯，每天都有鸡腿吃。”
飞飞欢呼雀跃地离开了座位，在麦当劳里面开心地奔跑，跳跃。在她这个年龄，有多少孩子还会为了一个鸡腿如此开心呢，又有多少孩子对鸡腿不屑一顾呢，也许前者多些吧，谁知道呢。可是无论飞飞在麦当劳里折腾出多大动静，都没有任何人会注意到她，就好像透明的空气人一样。
她自觉无趣，慢腾腾地回到座位上了，商君觉得不忍心，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这份工作对于一个不成熟的灵魂太沉重了，到底是死亡沉重还是生存沉重呢，商君没有真正地死过，所以他无法回答。
“今天太晚了，作为你的领导我放你一天假，明天再工作怎么样？”商君尽量温柔地说道。
“嗯嗯，”飞飞点了点头，“那我们今天做什么呢？”
“给你换套行头吧，虽然没什么人能看见我们，但是保持风度和尊严是很重要的，我也得给自己换一套才行，我们现在不像无常，像乞丐。”商君笑道。
在去商场的路上，飞飞牵着商君的手，一惊一乍的，刚刚成为无常的人常常有这种反应，因为他们刚刚开了阴阳眼，能够看到一些作为普通人看不到的事情，所以商君一点也不惊讶。
“大叔，那里有一个女鬼，吐着长舌头。”飞飞叫道。
“那个不是女鬼，是我们的同事，非主流而已。”商君头也不回。
“大叔，那里有一个妖怪，浑身发光。”飞飞又叫道。
“那个是个散修的道士，走火入魔了而已，不用管他。”商君觉得很无语。
“大叔…我们没有影子诶，我们死了吗？”飞飞惊讶地说道。
“没有灯哪来的影子，还有不许叫我大叔，叫领导。”商君有些恼火。
“好的，大叔。”飞飞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其他事物上。
“大叔，好像到了我睡觉的时间了诶。”飞飞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
商君气得停下了脚步，“第一，你已经不是普通的人类了，你不需要睡觉了；第二，晚上正是我们工作的时候，我们不能够睡觉，你明白了吗？”
飞飞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就开始在童装部里疯跑了起来，商君赶忙制止了就要打烊的营业员，否则今天两个人就要在百货商场过夜了。由于不明白小女生应该穿什么样的衣服才得体，也无法征询正在疯玩的飞飞的冷静意见，商君直接购买了一排架子上的所有童装，还有一套正装，一套休闲西服，以一个男人的观点来说，真是冷静而又高效的思维方式。
等到这一些琐事全部处理完，已经是零点三十了，正是百鬼夜行的时间，也是第一天的工作时间，商君觉得应该从最基本的开始教起，他有自信，他觉得凭借自己丰富的经验，完全可以教出一个好学生，这是所有失败的教育者的通病。
他把飞飞带到了一座旱桥上，桥上就是亡灵常常出没的地段，亡灵的种类非常多，数量也不少，而且能够滞留在阳间多半是些性格扭曲的家伙，完全不是单纯的孩子所能对付的，商君的解决方法比亡灵的种类还要繁多，但是为了飞飞的成长，他决定从最常见的开始教起。
一个水鬼，也就是淹死在水里的家伙恰巧经过，因为泡了太久脸部浮肿得厉害，看起来很是瘆人，飞飞躲在商君背后不敢看，商君狠心地把她推到一旁，上前拦住那个水鬼。
“先生您好，我是地狱的公务人员，虽然突然这么说很唐突，不过请你和我回地狱吧，那里才是您的归宿。”
水鬼凶恶地瞪了商君一眼，自顾自地向前走去。
“先生，您这样滞留在凡间会给大家带来困扰的，看您的死相已经过了头七了，这么着急不是回去看亲人吧，能和我说说吗，我是个很好的听众。”
水鬼猛地一个爪击袭向商君，被他轻松地躲了过去，闪到另外一边继续说话:
“先生，您的怨气很重啊，报仇是不可取的，会给您的来世带来更加不幸的遭遇，想必您的亲人也不希望看到您如此饱受折磨的样子吧，所以请跟我回去吧，好好赎罪，重新做人。”
不出意料的，水鬼被逼疯了，它疯狂地扑上来撕咬，商君的形体消散了，吓得飞飞一阵尖叫，不过很快商君的形体又汇聚在水鬼的身后，手里多出来一把折扇，上书“你也来了”四个大字，商君在水鬼的头上轻轻砸了一下，水鬼便深深地陷在地面之下，只剩下头颅留在地面上。
“先生，请问您想通了吗，果然还是放下仇恨比较好吧。”
水鬼挣扎了一阵，发现无望之后，怒气散尽，脸也变成了正常的大小，开始哭诉起自己如何被别人谋财害命，如何被害得家破人亡，心中饱含着多少深仇大恨，商君刚开始还认真地做着笔录，后来听得烦了，干脆用录音笔录音，连水鬼都觉得很无趣，停下了话匣子。
“所以说，您的死亡方式是被人杀害，枉死，对吗？”商君问道，“你考虑清楚就在这里签个字，不过我要请你想清楚，这份具结会直接呈递到阎罗大人面前，如果有半句假话，入拔舌地狱，受苦千年以上。”
水鬼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吞吞吐吐，闪烁其词，商君猛地把扇子插到他的嘴里，刹那间扇子转变为一把剔骨尖刀，水鬼的舌头被连根抽出，真的是非常长的一段。
“先生，到了阎王那里，希望您还能有胆说谎。”说着，商君把水鬼从地里提溜出来，口中念出口诀，水鬼渐渐变成药丸大小，被贴上符咒以后，暂时镇压在商君的口袋里。
“飞飞，不要躲起来了，我看到你了，你给我出来，哭也没有用。”商君把躲在桥墩子后面的飞飞揪出来，问道，“看清楚了吗？知道自己的工作内容了吗？给我总结一下。”
哭成泪人的飞飞，是不要指望她能总结出什么了。
商君叹了一口气，压低声音说，“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怕啦，大部分亡灵通过说服教育就可以完成任务，今天这个属于比较特殊的情况，况且我们还有符咒，封条，法器，神通等诸多手段保护自己，你不要哭了，我听着心烦，反正你变得足够厉害之前我是不会让你一个人工作的，明白了吗？”
“真的，拉钩？”也不知道听到了哪一句，小妮子突然不哭了，笑嘻嘻地伸出了小拇指。
女人心啊，商君也伸出了小拇指，和飞飞定下了一万年不许变的誓言。
然而，一万年又有多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