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大叔又来了。
一整条牛腿,足有上百斤,被丢进了铁笼子,那是打开笼门以后。
一把长长的铁钩子,哐啷啷地钩过水盆,咣啷啷笼门又关上,中年大叔又走了。
自始至终,阴沉着脸,看都没有看胡川一眼。
当然胡川是一条狗,数十条狗其中之一,值班大叔,应该说是狗理员,是不会留意到它的。
这里的狗舍,是有十八所,这样的笼子,是有十八个。
工作很辛苦,待遇又不高,值班大叔的心情不是很好,可以理解。
一刹那的寂静。
狗们,齐道:“老大,请用餐!”
实际上,牛腿三天才有一条,狗们都已经饿疯了:“唔~~”
但只有狗老大吃过,吃饱,其它的狗才有得吃:“很好,胡川,你做得很好。”
这是舔够了,舔顺了,舔美了:“咳!”
当下狗毛抖擞,缓缓立起身来,大摇大摆上前,一爪按住牛腿,狼吞虎咽,咔咔大嚼!
群狗目视,馋涎欲滴……
这是规矩。
过一时,狗老大吃饱了,打个饱嗝儿:“嗝儿~”
意犹未尽,尽挑肥美嫩肉,又吃两口,终道:“兄弟们,不用客气,一起来吃!”
是,牛腿上百斤,牛肉五六十斤,足够吃的:“谢老大!”
第二个吃的,便就是狗头军师。
这是规矩。
是,狗老大是吃饱喝走,自顾走开,趴在地上眯着眼打盹儿——
只它一个,就吃下了二三十斤的牛肉!
狗头军师,饭量也不小!
尽挑次之,肥美嫩肉,埋头大嚼,旁若无狗——
吃饱,走开。
其后是一野狗,其后是一狼狗,其后是一土狗,当然不是胡川,其后……
十数条狗吃过,肉皮皆无,只作一骨。
那是,雪白雪白,好大一腿骨!
“哗!”众狗一拥而上,舔食残渣,啃咬骨头,一时喀哧喀哧叭嗒叭嗒,吃得格外热闹。
没有胡川的。
轮,也轮不到胡川,就算是挤,也挤不上前去——
最大的考验已然来到,以胡川之能,在这一群狗当中混出头来那是早晚的事,但要在,饿死之前。
好在胡川不算太饿。
便就混迹群狗之中,假意争抢,急不可耐,舌头耷拉老长,哈喇子流到地上:“众位大哥!口下留情!行行好啊行行好,给小弟留下一块骨头!嗬哈嗬哈嗬哈嗬哈嗬哈……”
狗老大,终于闭上了两只眼睛。
狗头军师,也放松了最后一丝戒备。
心说,不过是,一条贱狗。
……
当然了,狗多肉少,别说是肉骨头了,就算是一点肉渣子没有给胡川剩下:“呜呜,呜呜……”
胡川,哭了。
胡川趴在那里,伤心地哭着,看上去那不是一般地惨:“骨头,骨头……”
只是没有眼泪,自也不觉辛酸。
机会,很快就来到了。
似不是天黑,光线暗下来,狗舍之中一片寂静。
狗们都睡了。
只有胡川醒着,因为初来乍到,胡川负责放哨,以便有了情况及时汇报——
是时候,开始反击了。
只以,一盆清水。
水是换过的,刚刚换过的,清水。
在这里,胡川没有朋友,没有任何援助,并且势单力薄——
但有心机,已是足够。
斗智?
……
……
似也无日出,光线亮起来,狗舍之中一片喧嚣!
“谁?”
狗老大的鼻子已经气歪了:“这!是谁干的好事?”
水盆里头,清水变浑,而且发黄,更有狗毛丝丝绺绺,一刺鼻腥臊的尿味是冲天而起:“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当然没有狗承认,每一条狗都摇头:“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哈将军。”狗老大,强抑愤怒,淡淡说道——
哈将军,就是狗头军师,狗老大名作狮子王:“找出这条狗,这条该死的狗!”
……
“哎!”哈将军,叹一口气。
心说,你个小贱狗,竟敢和我斗!
哈将军,头脑精明,极富谋略,立时猜到了是谁:“胡川!”
哈将军喝道:“滚出来!”
胡川上前,一脸痴呆:“不,不是,不是我干的……”
“不是你?不是你干的?”哈将军,冷笑道:“好,那你告诉我,昨晚谁当值?”
“是,是……”胡川声音打颤,所有狗都看向胡川:“是我……”
只见胡川哆哆嗦嗦,明显是已经吓尿了:“不是不是,是我守夜,我没尿尿,是谁尿的我也没看到!”
“哈!”哈将军,仰天打一哈哈:“你说,你没看到?”
“我没看到。”
“你没看到?”
“我没看到!”
“好,你没看到。”哈将军,微笑道:“你没看到,就是失职,失职,就是死罪!”
“不要!”胡川瘫倒在地,当场小便:“我不要死!我不要死!不是我干的!不是我干的——老大!老大!狮王老大!大王英明神武明察秋毫,您老可得给胡川作主啊!”
“住口!”狗老大,现在叫作狮王老大,厌恶地挥了挥爪:“失职之罪,稍后处置,哈将军——”
是的,查出那一条胆大包天,藐视王者威严的狗,才是当务之急:“胡川!”
“发生这样的事情,是第一次,你第一次来到这里,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哈将军不再笑,威严道:“胡川,你告诉我,这,说明了什么?”
“这说明,胡川就是最大的那一条——”就此,胡川反攻倒算:“嫌!疑!狗!”
众狗一惊!
哈将军一窒,胡川长叹道:“所以,胡川要洗脱自己的嫌疑,还自己一个清白——”
说话上前,伸爪指点:“谁在水盆里撒尿,胡川是没有看到,但是,好在水盆里面留下了证据——”
“就是,狗毛!”
这一计,乃是反间计,其高深精妙之处不在这里:“大王,您请看——”
狗老大一看,当下皱眉道:“这,这,这是,谁的毛?”
只见那毛,长达半尺,黑灰之色,蜷曲缭绕:“谁的毛?谁的毛?”
胡川笑道:“比一比,就知道!”
此计关键在于,狗毛颜色问题,因为一一对比,之后:“老大!老大!”
只有两条狗符合,一是哈将军,一是黑老三!
黑老三,就是英狗联盟的第三号首脑,是一条长毛黑背犬:“是你!是你!”
实则那毛金黄,但狗无法分辨,狗毛于水中浸泡过后也是嗅不出味道:“老大!老大!”
因此:“是它撒的尿!是它撒的尿!”
这是狗啊,说是聪明伶俐,智商又有多少:“闭嘴!闭嘴!都给我闭嘴!”
狗老大,头脑懵掉,狮子王,开始咆哮:“呜嗷~~~~~~~~~~~~~~~~~~~~~~~~~~~~~~~~~”
凶睛起,杀机现,一时群狗股股战栗,惊惧难言!
继续。
“大王息怒,听我一言——”狗头军师,不愧是狗头军师,可以说是临危不惧:“此事,尚有三个疑点。”
你看,这智商都快比上人类了:“其一,尿水入盆,必有响动,我等耳力灵敏,何以未曾察觉?”
“其二,尿液混水,亦有尿味,我等嗅觉灵敏,何以分辨不出?”
“其三,动机。”
“动机?”狗大王是听不明白,哪条狗也听不明白:“动机?”
“就在我们中间,必有一条别有用心的狗,以此事作为契机,挑拨我们的关系——”这就是狗头军师,胡川当时都很佩服:“大王,您想一想,它是究竟——”
说这话时,哈将军只盯着一条狗,那就是胡川:“想要,干什么?”
所有的狗再一次看向了胡川,每一只狗的眼睛里面都是敌意,狗老大忽然笑了:“胡川,你来回答,这三个问题。”
是的,事实就是,胡川,仍是最大的嫌疑狗。
因为哈将军,以及黑老三,都没有必要往水盆里撒尿,哈将军和黑老三那是狗老大的左膀右臂,向来忠心耿耿——
“遵命!”
但胡川要算计死谁,谁就必须得死:“其一,水尿进盆里,未必就有响动,因为根本就不是尿进去的。”
“其二,尿有味道,分辨不出,只因那是混和尿液。”
“其三,什么是动机,我是不知道,我只知道是有一条狗,偷偷抓下了自己的毛,用铁篦子上残余的尿水濡湿,暗地里悄悄投入了——”
……
……
……
胡川的嫌疑终于被排除,因为狗舍每天都要清理,而胡川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收集到那么大的一团狗毛。
余狗,皆同。
所以最后的嫌疑狗,仍只余哈将军,黑老三,两条。
是谁?
是谁?
是谁干的?
那已不再重要,黑老三已经扑了上去:“是你!”
只能是哈将军,因为黑老三是清白的,这是一个二选一的问题:“不!”
不,就是哈将军,说出的最后一个字。
一下扑倒在地,一口咬住咽喉,狗头将军呜咽抽搐一时,气绝,毙命!
自也死不瞑目,没有机会开口。
并不是哈将军,尽管黑老三是清白的,这是一个三选一的问题:“住口!住口!”
所以现在,只余下了一条嫌疑狗:“黑老三!”
黑老三,一惊抬头!
“为什么?为什么?”却见凶睛怒目,血盆大口,十足狠毒颜色:“黑老三,为什么你要咬死它?难道说,你心里有鬼?”
黑老三:“嗷欧~~~~~~~~~~~~~~~~~~”
这还没完,远远没完。
黑老三是一定会咬死哈将军的,因为不是哈将军死就是黑老三死,所以说是谁干的并不重要——
但既然只余了一条嫌疑狗,那么清白与否同样不再重要,无论二选一还是三选一,总有一条要活下去:“呜嗷~~~~~~~~~~~~~~~~~~~~~~~~~~~~~~~~~”
狗头军师,在死去的那一刻,终于想明白了一个问题。
——那是,谁的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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