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淑卿再也没有了自我挽救的心情。当身体虚弱时,她真的很需要躺下来,什麽都不去想。吖,好明显,当前这种情况之下的她,根本就是有心无力嘛。当一个人连自己的身体都不能撑起来时,还能谈论什麽人生追求理想主义麽?当她明知道怀抱自己的人不过是自小就围住身边乖乖听命的小男生——吉仔,然,这一种漠不关心又很好的促使她对过往的万千思绪统统抛掉。
当她能摆低闪闪发亮金银时,速速引起连锁反应,这一种神奇疗效竟然能在意念所企及的那极短暂一秒之内将她多年积劳造就的颈椎老毛病治好了。当双肩不再沈甸甸压力,想要飘飞未必依靠酒水吖。她认为此时没有酒,就已经醉倒。整个人犹如被抽掉某一个重要部位里头的某一个重要配件,顷刻间就散了,七零八落。
“淑卿,你不要有事吖。你千万不可以有事吖。呜呜。”
实际上,淑卿正觉全身前所未有的畅快舒服,一心寻死的坚决原来是那麽轻盈,了无牵挂。吉仔对於淑卿这一种高出人间老大一截海拔高度的精神境界自然是无法理解,但他也有属於他自己的理想主义。心中那一棵崇高的绿树,这也应算作一种崇高的精神符号。
世事真奇妙,就连耶稣大叔也料想不到的吧。淑卿这样忽然间晕倒,瞬间刺激到吉仔,但他头脑里面原本正填充了大量有关潘家大树的影像,以及与此相关的记忆片段。记忆中的树与眼前人这两种毫无相似之处的两样,竟然可以莫名其妙生出一个交集。这一种有违常理的相交,使吉仔对於这种毫无瓜葛的事物诞生出一种如梦似幻般的合而为一的神奇效果。
这年头,就连女人和大树都能整合到一起,那麽还有什麽事情能难倒人的呢?
无端起了一番巨大的思想浪潮,吉仔真觉得这个世界多奇妙。奄奄一息的淑卿微弱呼吸,因有了一棵树的清新力量渗入,再经吉仔手心传递的温暖,竟然在一遍遍的呼唤声中缓缓睁开了眼。咿,她的眼睛,是什麽时候变成双眼皮的吖?这个不解之迷,直到淑卿完全清醒过来,第一句话讲出来之後,吉仔都没能获得合理解释。
“还不快放开我,你在做什麽?”
谁能想到吖,这就是淑卿对吉仔的报答。她是真的有了一对双眼皮眼睛,就看不清人了麽?当吉仔欲言又止时,只因两手依然稳稳抱住淑卿的腰,他们肌肤仅一片薄薄细软布——这对於淑卿来说,绝对是一件天大的羞耻事。
这年头,爱的感觉无论作用於谁,都是一样的。
吉仔当然不会例外,淑卿自然也一样吖。当吉仔对淑卿有了妙不可言的化学反应,偏淑卿却只锺情於那一位拖住毛躁辫子的潘有度,而这一位童心与银发丝和谐共处的潘先生,几十年如一日,内心始终如一。他们三个,各有各追求,各有各梦想,各有各失落。在这一个兜圈追逐的游戏圈中,每个人都在努力向前追,然而,谁都没有达到自己的理想。如此跑一趟,真累。然,他们就这样乐此不疲。继续追。
“我、我、刚才你晕倒了,所以我、我、就……”
真的好不甘心,吉仔涨红了脸,一句话主动随机切分成了若干小段,长短不一,声调失常,极其低微态度。
这样解释,并未得到淑卿谅解,究其原因,他的一双尚未离开那柔软细腰的手该担负一半责任。这个时候,谁又能真的随便当作什麽事都没有发生过呢?吉仔是真的有感觉到心底确定是有一阵柔软细水静静流淌过的。这一种从未有过的深刻体验,他岂肯轻易放手?
“你聋的吗?我叫你快点把我放下!”
即便是在遭受到突如其来的重击之下,吉仔也依然无法松开那紧紧捏住的软绵绵美妙感觉。他是真的一点都不惧怕面对淑卿因怒气而变的有些歪曲的面容。即便是在明明知道自己的心正在一声声撕裂的时刻,他也好不客气的继续紧紧抱住淑卿的腰。
必须抱紧吖。绝不能放手。
潜伏在圣心大教堂内的杰克,远道而来,在莲香酒楼目睹了这惊人一幕,便速速打道回府,加紧给耶稣大叔通风报信。作为一只帅气十足的蚊子,他的报告极其简洁明了:嘿,老大,预计今明两天内,会有新访客到啵。
众所周知,任嚣城的蚊子那是何其多吖。一到夏日炎炎,正是蚊子青春期,无数的蚊子哥蚊子妹,齐齐出动,双双对对,他们与任嚣城任何一个小辫子没有两样的。人家手拉手逛大街,蚊子也成对飞舞在闹市中。他们的精彩生活,并不逊色与任何一根小辫子吖。不过,最怕热的那一只蚊子,无意间闯入了圣心大教堂。这里冬暖夏凉,很合他对居住环境的终极理想。自然,选择在这里定居,是十分必要。
“当当当……”
没有大笨钟的撞击,蚊子也听见了钟声在响。就在他的目光与耶稣背负的沈重十字架相遇那一刻。这对於一只小小蚊子来说,确实非同一般。吖,我是一只能听见教堂钟声的蚊子,是一只拥有超凡力量的蚊子,我实在是太伟大了,因此必须要做一些不平凡事。
耶稣的目光有没有落在蚊子身上,谁都无法证实。然,这一只自信满满的蚊子,确是给耶稣的睡眠带来致命的伤害。
“嗡嗡嗡……”
吵得根本睡不着,谁家的孩子这麽不懂事,可是闲得草地上面全都长满了草麽?
怒气冲冲的耶稣从来把健康生活放在第一位,睡眠这麽大件事,当然不能被打扰。结果,耶稣有了一个颇为阴暗的决定,那就是——灵光一闪。随即,蚊子感到耳边一阵阵杂音涌来,他感到这阵阵杂乱无章的噪音,很快就击溃了自己翅膀煽动的完美节奏。
“啪嗒”
蚊子身体失去了承托,翅膀没有了活力,他甚至感到小小心脏都失去了供给血液的能力。头怒目眩,依照正常顺序,接落来,就是蚊子倒地。坠落的半途,他感到眼前一道白光闪动,有十二分之一秒钟的时间里头,他匆匆回忆了自己的前半生:浑浑噩噩的吸血鬼。这种非正常的生活,再多一分钟都难以忍受。
“我不要这样生活下去。”
很理直气壮的讲出这一句,蚊子惊喜的发现,吖,自己的发音其实真的已经无比靠近大清国的标准了耶。
对於土生土长的任嚣城蚊子们来说,类似这样的话,讲得再多,那都成为不了经典。而,对於杰克这一只来自大洋彼岸得蚊子来说,能尾随梵高与安妮上了木帆船,已充满神经失常发作後遗症独特性。最不可理喻得是,杰克第一次出远门,竟然也像模像样熬过了漫长的几个月。最後,当木帆徐徐摺叠时,杰克眼前出现一幅壮阔美景:沙面岛上热闹非凡,前所未见的拖住长辫子的东方人就活生生摆在那里。
阿哈,这帮人看着怎麽就总感觉多了那麽一点玄妙呢?
当梵高与安妮迫不及待落船上岸,杰克被他们带起的一阵暖风卷了去。那一天,小辫子们见到了红头发的梵高,见到了疑似会讲话的安妮,却完全没有察觉到活力四射的杰克也来了。当然,论躲猫猫的技能,梵高与安妮都比不过杰克;如论空间内移动功力,杰克身材虽小,人家可是长有一对翅膀,会飞吖。
世事难料,在同文行门口排队时,闹哄哄,你推我,我推你,在这一种人人不排队的排队方式面前,再坚固的联盟也难免会分崩离析——杰克与他们走散了。
凭藉天生对血腥味的高度敏锐,杰克顺路来到十三行商铺背後那一条中国街,继而被吉仔亲切的招揽生意深深感动,他果断选定了莲香酒楼作为落脚点。当他飞来飞去,几经艰难,终於在厨房某一角落找到一个无人问津角落。从此,杰克感觉自己浑身上下充满国际化元素,就连饮食习惯都瞬间起了翻天覆地变化。无意间将酒坛子里的酒水误作一桶动物血液狠狠吸食之後,他就妥妥贴贴醉倒。
一觉睡到大天光,醒来。吖,他发觉自己躺在圣洁的地方,一个背负十字架的中年大叔坚定不移守在某一处。杰克哪里不知道,这一位自虐成性的男人,不就是耶稣麽?当他认出了耶稣,一道白光洒落在杰克身上,如此宁静的光芒,将冻了一整夜的杰克暖暖围住。
“大清国真好。”
初次发言,就直接抱耶稣大腿。这样的乖乖表现,自然即可就深得耶稣欢心。於是,杰克很自然就悄悄完成从一只离乡背井二等蚊子变为高处不胜寒的神的儿子。
这年头,烧香拜佛的何其多,信耶稣的,有麽?没有吧。那麽信耶稣的蚊子呢?有麽?更没有吧?杰克就是这样一只命运迥异的蚊子,离开土生土长的西方国土,在这一片充满机遇的东方大都会,他的下半生注定不能平凡。
受了耶稣的感化,杰克干活很卖力。一早就飞出去,哪里人多就往哪里挤,哪里有好吃好喝,他就总要插上一条细腿,品尝任嚣城美食,也算作为神圣的跨过传教事业中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嘛。例如,不了解小辫子们平常爱吃什麽,那些他们爱吃的玩意儿究竟好不好吃,究竟是有多好吃,那又怎麽能将黑糊糊,质地偏硬的巧克力介绍给大家享用呢?至於莲香酒楼的肉包子,确实美味可口,杰克一边流淌唾液,一边预演着没有半丁肉末的奶油面包该怎样入侵任嚣城的包子市场呢?
这儿好吃的东西太多了,倘若非要以神的名义来打击这个其乐融融的美好,实在有些於心不忍。杰克这样想着,忽而嗅到一阵桂花清香,无需多想,他煽动着,即刻驱动向前,对准香味最浓郁处飞扑过去。
同一天,淑卿晕过,责骂过吉仔,耳边传来杰克千篇一律“嗡嗡”声。她侧耳倾听,隔了大约十二秒钟,似听出这一种单调重复的音律中究竟是蕴藏着怎样一个丰富多彩新天地。她轻轻推开吉仔的手,当没有激烈谴责恶言相对时,解脱其实轻而易举。
杰克感到飞过淑卿脸颊时,闻到了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芳香气息。他们就这样擦身而过,彼此之间没有留下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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