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天光投射到朝圣之塔的时候,整个塔身骤然发出耀眼的光芒,在破晓昏暗的天色里熠熠生辉,那罗刚刚醒来,就看到了这个景象,而后他又看到几乎所有殿宇里的僧侣都急匆匆地向朝圣之塔跑去,他马上坐起来,跳下床,几步冲到窗边向外张望,僧侣们都向朝圣之塔聚集,整齐地排列在台阶下。
阿什亚醒来,看到那罗正饶有兴趣地向外张望,他注意到通体发亮的朝圣之塔,然后笑了笑,知道这个妖灵并不知晓这意味着什么。
“特尔拉贡有救了。”他说。
那罗蓦地回过头来,问:“什么意思?”“这是有神使到博萨瓦来了,”阿什亚说,“只有神使到达,朝圣之塔才会像这样发光。”那罗的眼睛一亮,看了看窗外:“你是说僧侣们都去迎接神使了?”阿什亚点了点头。
“那还等什么?”那罗一把把他拉起来,“快去瞧瞧!”朝圣之塔的光芒渐渐黯淡下来,远远地,他们看到两个人影出现在高高的圣殿外,所有僧侣全都在一百级台阶下躬下身子,清晨的天光照耀在他们身上,他们全身都闪烁着金色的光辉,似乎成为了这片广大区域里唯一的明亮,神使与朝圣之塔同样高高在上,作为三界的守护者和女神的侍卫,神使在冥界妖灵的心里占据着仅次于女神的崇高地位。
“我是卡洛,这是达莱,”其中一个有着漆黑的头发和眼睛的神使开口说道,“请告诉我们博萨瓦究竟发生了什么。”所有僧侣都略带惊讶地仰视着这两位神使,五年前的战争中只有八位神使活了下来,卡洛和达莱就是其中最声名显赫的两位,并且,三界中的人们都在传说就是卡洛神使给了魔族的恶神致命的一击,现在,他是女神的首席神使,三界中最受人敬仰的英雄。
大家都没有想到,居然是这两位神使亲自来到了博萨瓦。
“请允许我代表博萨瓦的人民向您致以最忠诚的敬意,”大长老躬身说道,“报信者就在后殿,一位幽界的通灵师帮助我们挽回了他的生命。”两位神使对视了一眼,同时走下台阶来,大长老急忙在前面带路,同时向雷昂招了招手,年轻的僧侣马上向那罗和阿什亚所在的房间跑过来。
“真是气派十足啊,”那罗懒洋洋地说,“神使就是神使。”阿什亚注视着朝圣之塔的方向,在心里想,难道情势真的已经严峻到要这两位神使亲自到来的地步了?
雷昂在这时来到他们住的大殿下,对他们说:“请跟我来,卡洛大人和达莱大人需要你们的帮助。”阿什亚和那罗跟着他来到昨天那间圣火所在的大殿,门口站满了排列整齐的僧侣,十三位长老都站在里面,卡洛仔细地看着那炉圣火,达莱在饶有兴趣地研究着博萨瓦的圣物,看到他们进来,两位神使都抬起头来。
“果然是个通灵师,”达莱神使说,“真是想不到,即使神域里现在也只有一个通灵师,而且是个老头子。”这位神使说话的时候有一种令人惊讶的趣味盎然,这和三界中的人们对神使的普遍印象大相径庭。
卡洛神使看着阿什亚和那罗,然后目光似乎停留在了阿什亚的胸口,然后,他似乎若有所思地凝视着阿什亚。
这时两个僧侣从侧门用担架抬来了那个中年人,卡洛和达莱走过去,那个人茫然地望着两位神使。
“这是卡洛大人和达莱大人,”大长老说,“请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他们吧。”中年人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是谁在他的面前,他骤然激动起来,想要翻身坐起来,急切地说:“神使!大人!特尔拉贡……”卡洛伸手按住他,温和地说:“不要起来了,就这样说吧,特尔拉贡怎么了?”中年人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两位神使,因为激动而剧烈地喘息着,说:“卡非曼炼制了一颗邪恶的晶石,它招来了魔鬼,特尔拉贡失去了光明,全城的人都陷入瘴气之中,我出来的时候已经死了很多人!”两位神使面容严峻地对视了一眼,卡洛问:“什么晶石?”中年人茫然地摇了摇头。
“他用洛恩斯山脉的恶灵骸骨炼制了神祗的圣晶石。”阿什亚说。
卡洛和达莱蓦地转过头来注视着他,然后达莱皱着眉问:“圣晶石?”所有僧侣都垂下了头。
“是的,”阿什亚静静地说,“我已经用了自己最大的力量封印恶灵骸骨的魔性,但还是失败了。”“恶灵骸骨?”卡洛看着他,问,“博萨瓦还残留有恶灵骸骨?”阿什亚能够体会这个神使的惊讶和难过,战争结束仅仅五年,重建的工作纷杂繁复,神使们竭力想使三界中的人们恢复战前的安定生活,要做的事情太多,当他们发现即使这样费尽心力的忙碌仍旧未能收拾一切残局的时候,他们一定难过。
“事实上这里还有许多魔性森林和沼泽,”阿什亚平静地说,“幽界也还有许多禁地。”两位神使都沉默了,许久之后,卡洛神使才叹了口气,说:“对不起,这是我们的疏忽。”圣殿里的所有人都真心实意地躬下了身子,怀着感动的心情接受了这位最伟大的神使的道歉。
“不过,请放心,”卡洛又说,“我们会解决这件事,魔族绝不会再次降临,三界里的人们不会再次陷入战争的泥沼。”所有的人又一次心里一动,那个中年人几乎热泪盈眶地说:“请拯救我们,请拯救我们的亲人们!”卡洛神使向他温和地微笑着,说:“会的,请相信我们。”然后两位神使都向圣殿外走去,大长老急忙说:“两位大人,请先休息一下吧!”“不必了,”卡洛说,“还有更重要的事。”然后他们就走了出去,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腾空而起,消失在黎明的天穹。
越到接近特尔拉贡的地方,天空就越黑暗,在特尔拉贡上空笼罩着浓黑的瘴气,完全遮挡了天空,卡洛皱着眉望着下方一团乌黑的城市,摇了摇头。
“达莱,”他说,“幸好我们来了。”“来是该来,不过,需要这么事事躬亲么?”达莱在他身旁说。
“战争刚刚过去五年,”卡洛说,“我们不得不小心,别忘了四年前……”他说着,咽下了后面的话。
达莱拍了拍他的肩膀,知道他想起了什么。
两个人穿过浓黑的瘴气,降落在特尔拉贡中心的广场上,往常,这里一定非常繁华,然而现在整个特尔拉贡空无一人,街上偶尔走过几个行色匆匆的人,每个人的脸色都很难看,像是大病初愈,四处的房屋里都亮着灯光,卡洛深深吸了一口这里的空气,沉默了一会儿,说:“奇怪。”“瘴气确实很重,但毒性似乎已经得到了控制。”达莱说。
卡洛点了点头,然后皱着眉说:“这里已经没有恶灵了,瘴气也在渐渐散去,不应该是这样,我们还没有在冥界驻扎兵力,是谁赶走了恶灵?”达莱摇了摇头,两个人又腾空而起,观察着这座城市,在北边,有一个巨大的建筑群,那是卡非曼领主的庄园,现在,这里就和其他地方一样萧条败落,草场荒芜,因为瘴气和无人管理残留着大片光秃的黄土,不时出现没有清理的马匹的尸体,树木都光秃秃的,只有一条小河还在静静流淌,而河岸边的房屋中却是一片黑暗。巨大华丽的主屋也不再灯火通明,只有零星的灯光在黑暗中顽强地闪烁着,喷水池不再喷水,屋子里不再有仆从如云,这里的一切陈设都还是旧日的样子,却使得这个巨大的房屋像是一个华丽的坟墓,埋葬着一个家族的荣耀。一个瘦削的中年人走出来,看到了站在主屋前的卡洛和达莱。
卡非曼家的大管家惊讶地望着这两个人,沉声说:“有何贵干?”即使在这样的情形之下,这位大管家还是保有着他昔日的气度。
“卡非曼在哪里?”达莱问。
乌达多的脸上闪过一抹严厉的神色,说:“你们是谁?竟敢直呼大人的名字!”达莱忍不住嘲弄地笑出声来,说:“在我这里,他只是一个罪人。”“你是什么人?”乌达多眉毛一昂,“我们只是要保护我们的家人!用我们自己的力量保护我们的家人!”“保护你们是女神的事情,”达莱冷冷地说,“你们要做的只是不要带来灾祸!”“我们不相信女神!”乌达多沉声说。
卡洛和达莱惊讶地互相看了一眼。
“女神保护不了我们!”乌达多继续说,“是她的神使把灾难带到了冥界,我们只相信我们自己!”卡洛脸色一沉,咬紧了牙。
“那么现在这里的是什么?”达莱盯着他,眼中充满了森然的寒意,声音中有明显的威胁。
乌达多沉默了。
“用恶灵骸骨炼制晶石是十分危险的,”卡洛缓缓地说,“神祗的圣晶石不是你们可以炼成的,在三界中,没有什么拥有比女神更伟大的力量,不要背弃女神。”乌达多审视地望着他,还是没有说话。
“那些中毒的人是如何被治愈的?”卡洛又问。
乌达多顿了顿,说:“我们发现了几种植物可以抵御瘴气。”卡洛和达莱又对视了一眼,达莱再次问:“卡非曼在哪里?”乌达多又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大人去了朝圣之塔。”卡洛和达莱同时腾空而起,乌达多震惊地呆在原地,片刻之后,才怔怔地说:“你们……”“请相信女神,”卡洛俯视着这个憔悴的中年人,说,“她会保护你们。”两位神使穿透厚重的瘴气,站在高空,伸出双手,手掌中都放射出耀眼的光辉,渐渐地,这光芒透过特尔拉贡上空浓重的黑暗,照射到下面的街市中,随即他们挥舞着手臂,旋起一阵微风,风越来越大,卷裹着光芒扑向了广袤的大地,厚重的瘴气终于被打破凝结的僵着,开始缓缓流动,光芒越来越多地渗透到城市中,一些居民开始在自家窗前向外观望,有人开始走上街道,人越来越多,风越来越大,瘴气的流动越来越快,人们最初惊讶,而后狂喜,几乎所有人都冲到街道上,互相拥抱,企盼地望着头顶的黑暗终于开始弥散,光明终于开始到来,树木都在狂风中颤抖着,落叶纷飞,人们的头发都在风中乱舞,所有人都在狂风中欢呼,许多人喜极而泣,而后,人们都在光明初现的天际看到两个衣抉飘飞的人,他们全身都闪耀着明亮的光芒,光明就从他们身畔开始延伸。
有人第一个大声喊起来:“神使!”街道上刹那间人声鼎沸,随即几乎整个特尔拉贡的人都跪倒在街道上,泪流满面地向远方天际的两位神使顶礼膜拜。
女神永远不会放弃她的子民,所有人只要心怀希望,都可以用一生的幸福来见证女神的博爱。
“请相信女神!”卡洛再次向脚下黑压压的一片跪拜着的人们说,“灾难将永远不再降临!”许多人泣不成声,对五年前战争的恐怖记忆还存留在心灵深处,此时,他们太需要有人给予一个安宁的承诺,除了女神,他们没有其他依靠,“女神万岁”的呼喊声不绝于耳,在特尔拉贡的上空久久回荡。
乌达多沉默地站在主屋前,听着从外面传来的呼喊声,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卡洛和达莱升至高空,离开人们的视线,注视着瘴气一点点弥散,三天之后,这里就将重获光明。
“现在,”卡洛说,“我们还是去找找卡非曼吧。”“那颗见鬼的晶石还在他那里,”达莱摇了摇头,说,“他怎么会有那么奇怪的念头。”“如果是我,也会这样想,”卡洛缓缓地说,“在神使让他那样失望之后,谁都会这样想……”达莱明白他的意思,宽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别这样,不是你的过错。”卡洛淡淡一笑,摇了摇头。
他们来到洛恩斯山脉,大致巡查了魔性森林,留下了标记以备下一次对它进行正式的封印,而后继续向北。
在路过所得诺城的时候,卡洛和达莱都同时感觉到了一股躁动的气息,两个人心里都一动,降落在所得诺一座最高的建筑的尖顶上。望着脚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卡洛终于按奈不住那个一直纠缠在他心里的疑问。
“达莱,”他说,“你有没有想过,是谁在我们之前救治了特尔拉贡的人?”达莱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的确,只能是他,但是……”他看到卡洛的脸色,不再往下说。
沉默片刻之后,卡洛说:“这里一定有问题,我觉得那颗晶石就在这里。”说着,他离开了尖顶,来到一条阴暗的小巷上方,迅速地落到地面,达莱急忙跟上他,卡洛沿着这条肮脏狭窄的小巷向前走,还没有走到出口,墙边的一蓬蒿草突然疯长起来,几条枝杈向他卷过来,卡洛和达莱都吃了一惊,后退了一步,那些枝桠扑到他们面前,像是通人性一样停住了,将肥厚宽大的叶子伸向他们,叶脉自然生成两行字迹:到朝圣之塔去找那个浮灵和那个妖灵,恶灵在所得诺地下,只有他们才知道出入的方法。
卡洛和达莱震惊地互相看了一眼,那些枝桠又缩了回去,很快就恢复原状,仍旧是最不起眼的荒草。
“果然,”达莱喃喃着,“他在这里……”卡洛沉默着。
“怎么办?”达莱问。
卡洛吸了口气,说:“你去带那两个人来,我留在这里。”达莱看了他一眼,想要说话,却又终于什么也没说。
卡洛似乎嘲弄地笑了笑,说:“达莱,这一次他总算……”然后他又咽下了后面的话,垂下头,沉默了。
达莱伸手打断他,说:“我懂。”然后他就又腾空而起,向着朝圣之塔的方向去了。
卡洛看着他离开,走出小巷,望着满街狂乱的人群,再一次叹了口气。
四年了,你在哪里?
阿什亚和那罗惊讶地看着大长老。
“你是说,”那罗问,“神使要我们和他一起去?”“对,”大长老说,“他说需要你们的帮助。”说这句话时,他满脸都是庄重的崇敬。
阿什亚和那罗跟着大长老来到朝圣之塔的圣殿,看到达莱神使正不耐烦地走来走去,看到他们,他马上走过来,说:“走吧,特尔拉贡的事已经解决了,现在问题在所得诺。”阿什亚和那罗对视了一眼,所得诺?然后阿什亚脑子里马上闪过一个念头。
“问题是不是出在所得诺的地下?”他问。
达莱略带惊讶地看了这个年轻的通灵师一眼,笑了笑,说:“没错,通灵师果然是通灵师。”“特尔拉贡怎样了?”那罗问,“卡非曼怎么了?”“他可能在所得诺。”达莱简单地说,然后又转向阿什亚,“你应该知道他那个冶炼法术的危险,也应该有阻止他的能力,怎么会让他搞成这样?”阿什亚没有回答,只能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
这个神使还没有发觉,他眼前的这个最高级的浮灵已经成为了妖灵的奴隶。
达莱这时一只手拉住了那罗,一只手拉住了阿什亚,说:“好了,我们先去所得诺,到了那里再说。”就在他要带着他们腾空而起的时候,那罗回过头来,急匆匆地对大长老说道:“这两天可能会有一个年轻的飘族人到达这里,他是我们的同伴,让他留在这里等我们!”“请放心吧!”大长老大声说。
说完这句话,达莱就带着他们升上了天空,很快就消失在远方的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