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止戈为武
阿和条件反射般抢了下去，焦急问道：“大叔，你怎么呢？”
钟馗狰狞着脸庞，咬牙艰难从嘴里蹦出几个字：“贫道内力冲突了！快，抚贫道回去！”说罢嘴里竟是吐出一口乌黑的脓血。
阿和连忙扶着钟馗走到了屋子里又一间厢房内。这间厢房与阿和睡过的厢房差不多构造，一样的古典桌椅，只是正东墙壁上用墨宝挥下了一个草书大字“道”。
阿和把钟馗扶到木床上坐好。钟馗马上端正了身子，微张着口，鼻息不绝，反复吐纳真气。额头上顿时冒出一阵阵白色烟雾，看得阿和也是心惊胆战。
几分钟后，钟馗脸色这才回复了几分血色，但精神憔悴，笑容也枯槁了不少。
阿和急忙问道：“大叔，你怎么呢？”
钟馗却是抱歉地叹了口气：“小子啊，都是贫道不好啊。这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今天贫道却半途而废了。你恐怕回不去了。”
阿和立马慌了神，一把将手搭在钟馗的肩膀，摇晃着问道：“大叔，为什么？你不是神仙吗？你用法术啊！”
钟馗闭上了眼：“神仙也不是无所不能，神仙也有疏忽的时候。下了凡间，贫道就应该直接把你送回去，而不是跑到这里，只是当时不知道你的住址。可谁知道会内力冲突啊！现在贫道连半点法术也使不出了。”
阿和惊讶问道：“内力冲突？”
钟馗惨淡回答：“在地府打败二郎神后，贫道已经元气大伤。幸得阎王为贫道输送内力，贫道才在短时间回复气力，然后安全飞到了人间。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现在，阎王的内力在贫道体内已然产生了不适，和贫道本身的内力碰撞在一起。内力冲突，贫道现在身上半点力也使不出来。没个十天半月，两股气力不会平息。没了气力，法术根本施展不出来，贫道不能用法术带你回去了。”
阿和瞬间绝望了，呆滞着双眼，一把瘫坐在地，恍恍惚，大脑一片空白。怎料竹篮打水一场空，最后他还是难逃一死。
钟馗在床上安静打起了座，阿和也愣在地上。
时间一秒秒流逝，夜幕徐徐拉开，落日的余晖在院子外的层层大山上闪耀，一只只大雁远远飞动，隔了老远，也能听到点点鸣叫。院子里的古松遮天蔽日，夕阳透过繁茂的枝叶洒在院子里的草坪上，洒下一片清辉。一切那么静谧祥和。
阿和看得呆住了。
钟馗却是慢慢睁开了眼睛，望着窗外的如此景致，淡淡说道：“小子，你愿不愿意赌一把？要是赌赢了，你还可以活下来。”
阿和眼前一亮，瞬间从地上跳了起来，坚决答道：“都到了这个地步，我还有什么不敢的？”
钟馗接着说道：“你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如何下山。终南山本来人烟就很稀少，何况我们在这个高耸的绝壁上。你呼喊求助没人听到的，就算有人听到，他们也找不到这里。一千多年都没有找到，短短七天找得到吗？”
阿和心里不免暗自吐槽：“我知道问题啊，大叔你直接说解决问题的方法好吗？”
钟馗继续说道：“可惜贫道现在施展不了法术，所以，现在只能靠你自己了！”
阿和不解地反问道：“靠我自己？”
钟馗点了点头：“现在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了。要是你在七天内学会法术，就可以安全地下山了。”
阿和大吃一惊：“可能吗？”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对法术一窍不通，怎么可能在短短七天内学会呢？
钟馗答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所以贫道一开始，就说这是一场赌局。赢了，你不仅可以活下来，还拥有了你们凡人人人觊觎的力量。输了，你什么都没了，连鬼都做不了。”
阿和一想到地狱里的恐怖经历，心道：“我才不稀罕做鬼了，那我就赌这一把。”当下朗声答道：“好！大叔，我赌！”
钟馗这才把眼光投向了阿和：“还叫大叔？”
阿和领会过来，立马就要跪在地上，向钟馗磕头行拜师礼。
钟馗一手把他拉了起来：“先不急，在拜师之前。你要先答应贫道两个要求。”
生死关头，别说一个要求，就算十个百个我也答应啊。阿和立刻干脆响亮答道：“我答应！”
钟馗说道：“你要知道，人神两界，自古就是隔离的。人与神仙、鬼魂是不应该混在一起的。神界自古都有规定，神仙不能与凡人私通，更不允许传授凡人法术。但今天，人命关天，贫道只能破例传授你法术了。倘若你学会了，你就不是一个普通的凡人了。甚至，称你为神仙更为准确。人间是不允许有这样不可思议的力量出现的，如果出现，定会天下大乱。所以，我们神界便立下约定，不能随便在人间使用法术。只能在一些隐秘的修炼之所，才会破例一下。就像贫道的修炼之所终南山一样。所以，你在拥有法术之后，切不可在人间随便使用。”
阿和听了个大概，但是要他辛辛苦苦学会法术后，却不能使用，那就太亏了吧。当下居然踌躇了。
钟馗问道：“小子，你答不答应？”
阿和一想到魂飞魄散，只得咬牙答应：“好！”
钟馗笑了笑：“说到就要做到啊，可不能再撒谎了。法术这东西，你们凡人都会忍不住心动的。但的确不能随便使用，否则或许整个天地都会发生浩劫。”
阿和点了点头，便一把跪在地上，恭敬拜了三拜：“师父！”
钟馗欣慰地笑了：“想不到贫道一千多年来杀生无数，到头来，居然还有个徒弟。”说着一把扶起阿和。
阿和反驳道：“师父那是除魔卫道！”
钟馗不以为然地叹息了：“难道鬼魂天生都是坏的吗？他们天生就该躲在黑漆漆的地狱吗？他们天生就该见不到光明吗？他们想出去呼吸口新鲜空气，快乐地沐浴在阳光下天生就不行吗？他们一逃出地府就该被贫道我斩杀吗？他们就该死吗？”
阿和看得师父激动起来，忙劝慰道：“师父，您别动怒。”
钟馗眸子淡漠了，小声坚定答道：“不是的。他们也是天地的生灵，他们也有尊严和自由。愚昧的凡人啊，殊不知，百年之后，自己也会沦落成鬼魂。就算神仙，也总有死的一天啊。”
阿和呆呆愣住了。
钟馗接着说道：“贫道杀了那么多生灵，杀得手都麻木了，心也倦了。才会在地府听到你一声哭嚎而救下了你。捉鬼，这差事儿，我早就不想做了。以后，贫道就在这终南山隐居终老，再也不管外面的世界了。”
阿和瞧着钟馗的背影变得颓唐，心里不知不觉变得无比酸楚。
钟馗却又开朗地笑了：“小子啊，隐居之前，贫道最后做一件事吧。来，跟我来。”说着慢步下床，走向了外面的院子。
阿和大为不解，连忙跟了上去。
两人到了院子，赶到了院子左角的石台上。
几缕夕阳洒在青白色的石台上，伴着院子里的微微虫鸣，更添相和。
钟馗按剑而立，虽无气力，但神仙那份飘逸仙气和骨子里胡子上的霸气赫然可见。突然，秋风吹来，庭院里古松抖动，从山上飘落的落叶哗哗地随风飘舞。钟馗刷的抽出宝剑，飞舞腾挪，把宝剑舞得密不透风，红色长袍随之抖动，像极了一条舞动的飞龙。
钟馗舞了个来回，又是刷的还剑入鞘，此时，秋风竟是奇迹般停歇了，院子里落叶兀自飘落不止。
阿和忍不住赞道：“好剑法！”
钟馗微微摇了摇头：“这只是好看的剑法，花拳绣腿，空有皮囊。要是贫道气力不失，舞动起来便不是秋风卷落叶这般温和了，恐怕就要黑云压城，倾盆大雨了。能止戈的，才是真的好剑法。止戈为武，学武的最高境界便是无武，天下永无战事，人神鬼三界和睦共处，人人自得其乐，外户而不闭，天下大同！可是，真的会有哪天吗？”说着望向西天边际即将垂落下去的夕阳，陷于了久久的沉思。
阿和却是抓住了空中飘舞的一片落叶，听得师父一袭哲理，望着眼前夕阳投入大地怀抱里的雄浑壮美之景，心里仿佛有个灵魂在催促他，他竟是不自然地向前跑了两步，向着前面张开了双臂，好像要将落日、大山、天地都拥抱在怀里。
“啊！”阿和一声大叫！
钟馗听得这一声咆哮，惊天动地，回声阵阵，心里也莫名其妙激动起来，他开始打量起面前的这个阿和。阿和的背影那么渺小，看得却那么坚决！
玉帝再一次抱歉地从桌子上钻了起来，望着眼悬挂在南天的通天镜，又望了眼一众惊慌失措的文武百官，尴尬地笑了笑。
托塔李天王李靖急忙从队伍中抢出行礼，胡子都气得竖起来了：“启禀陛下，钟馗大逆不道，为了一个凡人居然对抗天庭；违背生死，妄想使凡人复活；现在，居然要传授凡人法术。容臣速速下去将二人缉拿归案，听候陛下发落。”
太上老君立马抢了出来行礼：“陛下三思啊，如果派遣李天王下界，与钟馗大战一场，万一法术失控，引发凡人察觉。人界便会恐慌，天地都会乱了秩序啊！”
李靖托着塔就要前去干架：“老君，你是在说我李某人不会拿捏分寸吗？”却是继续向玉帝请求：“陛下，老臣保证此行绝对干脆利落，快刀斩乱麻，秋风扫落叶，定让此事神不知鬼不觉，凡人更是啥也不知道。”
太上老君同时向前行礼：“陛下三思啊，老臣自知李将军稳重，但万一钟馗破罐子破摔，临了前揭破天人秩序，后果将不堪设想啊。”
“够了！”
李靖还想继续劝谏，玉帝再也忍不住了，大喝一声！一天到晚，从古至今，这两只苍蝇一直在耳边吵闹，他真的杀人的心都有。
玉帝龙颜大震，凌霄宝殿顿时鸦雀无声。
玉帝很喜欢这个安静的氛围，耳边两头苍蝇没了，整个世界都清净了。随即便是龙颜大悦，和和气气说道：“此事牵扯甚大，我们还是暂先按兵不动吧。太上老君，你先去查一下那个凡人的前世背景，万一他真是某个妖孽投胎转世，那就别怪我们了。”说罢右手当着虚空一个干净利落的划动，让一众文武大臣心惊胆战。
病床前，女生又是从病床上抬起了头，她的心里又莫名其妙出现了阿和的咆哮，让她从打盹中惊醒。
她又在阿和的病床边守了一整天，秀丽的脸蛋变得憔悴不堪。若是阿和看到，该是多么痛心？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窗下。
她一把坐起来，望着病床旁边的机器蓝屏却是脸色一变。只见蓝屏上的波段变得不稳定起来，时而陡峭可以生龙活虎，时而平缓宛若行尸走肉，仿佛生死全在一念之间。女生心里居然闪出一种莫名的恐惧，她好害怕失去面前的阿和。虽然她与他真正相处的时间只有两天，在阿和昏迷的这两天。但两天也好像足够了，足够得可以改变一切。
矜持的女生居然把小巧秀美的玉手伸向阿和苍白的手，就这么一把攥紧着阿和的手。她的心里默念道：“你一定要活着！”这句话，她已经默念了无数遍。
两只手攥在一起。
阿和若是知道，死也心甘情愿。
只盼永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