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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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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天三十儿,老爸不等人来请就下楼了。“扇子”姐姐,像是刚来,正站那捅炉子。她两脚叉开,与肩同宽,双手攥着火筷子,恶狠狠朝炉膛里刺,那姿势怎么那么熟,好像抗日老电影里的经典镜头。

    看老爸来了,立即迎上来,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老爸很不自在,赶忙说:“甭客气,忙你的。我揉面。”直奔厨房。“扇子”姐大声应着,继续捅炉子林天雷走进里屋拧开半导体听相声,都听完一段儿了,还那么冷,出屋一瞅,她还跟那捅炉子。炉子周围刚打蜡的木地板上,落了灰扑扑一层土。

    林天雷笑眯眯走过去,一拍她的肩,说:“房同志。起开吧。”挽起袖子,大包大揽的道:“我来。”

    原来扇子姐姓房。她不安的望着我哥,慌忙松开火筷子,稍在一边。我哥一边拾乏煤球垫炉膛一边和扇子姐说话:“房同志。没干过吧。”

    “没有。”扇子姐双手绞在一起,好像很对不起别人似的说:“我们家一直都是烧暖气。”

    “哦——?”我哥迅速掠了她一眼。

    我指着生锈的暖气片说:“我们这里也有暖气,就是从没热过。”

    我哥嘿嘿笑道:“解放前热过。”

    “林天雷,谢谢你。”扇子姐没头没脑的冒出一句。

    林天雷明知故问:“干嘛谢我?”

    “昨天……多亏你站出来……”

    我哥道:“哦。甭搭理她们,他妈一帮大老娘们,眼皮子浅,没见过嘛。”

    “林天雷。我提个建议。”她口气严肃起来,“不要带脏字好吗?”

    我哥和我都不禁一愣,林天雷笑了,满不在乎说:“口头语,顺嘴带出来,可不是骂你。”

    “知道。我希望你讲话就讲话,不要带脏字。”扇子姐姐的表情,好像坚持原则的老党员。

    我哥出人意料的虚心接受,并且态度诚恳说:“我改。我改。房同志。别着急,别上火。看你脸色都绿了,一会儿就变忍者神龟。”我大笑起来——为给他捧场。扇子姐想板脸也板不住了。

    火炉烧旺了,就坐壶水,屋里慢慢暖和过来。水开了,壶嘴呜呜喷热气,壶盖也给顶起来了。扇子姐姐匆匆忙忙拎了两个暖壶,放在地上,上来就提壶,我哥和我不约而同的大叫:“别……”她已着着实实握住了铁壶把。

    紧接着,扇子姐一声惨叫,噌的跳开,把暖壶带倒,她紧攥着手腕,疼的眼泪掉下来了。

    老爸也从厨房赶来,一迭声的问:“怎么啦?怎么啦?”

    林天雷笑道:“烫着了。”

    老爸急忙扶扇子姐坐下,哄她:“不哭。不哭。”掰开她的手心,吹了吹,嫩白的手上一串燎泡,老爸忙叫我去拿京万红。林天雷捧着药膏,老爸捧着她的手,抹了药,战战兢兢涂在她手上,她强忍着疼,泪珠一串一串的。

    爸爸笑道:“没事没事,结疤就好了。”转过头来又骂我们:“你们俩干嘛吃的?长点眼力劲!别他妈光傻淘!”

    林天雷上前一步,单膝点地请个安,答应一声:“喳!”这出其不意的举动,把大伙逗乐了。可林天雷却很严肃,对老爸说:“跟您商量商量,讲话就讲话,不要带脏字,好吗?”

    扇子姐姐和我诧异的望着他,老爸脸紫胀,上去踢他一脚,喝道:

    “你他妈欠打!管起老子来了?!我介口头语儿怎么啦?”林天雷恍然大悟,哦了一声,瞟着扇子姐说:“原来如此。这个也遗传。”扇子姐姐这时候忍无可忍,捂着嘴笑出声来。

    老爸很纳闷,又不好意思问,满脸狐疑去厨房,扇子姐姐也要跟去帮忙,老爸吓得,急忙拦住她:“别介,别介!动刀子的活,我自己就行!自己就行!你坐着吧,坐着别动。”连忙闪了。

    扇子姐姐望着林天雷有些不安的问:“这合适吗?”

    林天雷笑道:“看你这双手就知道,压根你就不是干活的人。他怕你添乱,没听见吗”林天雷眉毛一挑,手掌平伸,做了个下切的手式,语速故意放慢强调说:“得动刀子。”扇子姐姐脸红了,低下头,很对不住别人的样子。

    救护车送君婶回来,进胡同时依然很轰动,两个男护士抬着担架,训练有素,倍儿专业。把君婶安放在床上以后,一位中年大夫为她检查处理,又跟扇子姐姐叮嘱一番,就走了。扇子姐的致谢词一直说到胡同口,那大夫对她也很客气,还要扇子姐替他转达对“房老”的问候,直到送他们上车,扇子姐才松口气。

    回到屋里真暖和。新换的灯管,照得四壁通明,大红吊钱窗花,平添几分喜气。三鲜饺子馅儿,飘出香味儿,很馋人。君婶气色也好多了,至少有了点笑模样儿。

    老爸张罗包饺子,特意把面板支在床前,大伙围着君婶,我哥赶皮,老爸和扇子姐包。扇子姐一上手,就被人看出是菜鸟。

    君婶手把手的教她怎么捏褶儿,放多少馅儿合适。扇子姐学的也很认真,出了好几个废品,就渐渐的有点感觉。

    君婶费力的探身过来,手圈成个喇叭状,在扇子姐耳边,很机密的悄声说:“你不知道吧。我告诉你呀。我们君苇,就爱吃个饺子。你可得学会了,等他回来,咱娘俩一快儿给他包饺子吃。”一笑,鱼尾纹就出来了,枯瘦的手攥了攥扇子姐的手,那意思是:就这么定了。扇子姐,应了一声,把头低的很低,长发滑落下来,遮住她的脸。

    君婶对她的答复,还不满意,又推了推她,催促的问:“听见了吗?闺女。”回答她的是哭声,君婶茫然望了望周围,才发现,扇子姐姐泣不成声了,便伸手撩起她的长发,拢到耳后,捧起她的脸,很理解的叹道:“别说你啦。我也想儿子呀。等他回来,咱就把事儿办了吧。”

    扇子姐已经失声痛哭。爸爸以拿笊篱为由,赶忙把她支出去。回头对君婶说:“行啊。可你也得先养好了,瘸着腿儿,怎么给你儿子办事儿。”

    君婶也砸着自己的胸口骂自己不争气,命苦。说着说着,就要哭。老爸不耐烦的呵斥道:“行了行了!大过年别哭丧啊。人家孩子大年底,没回家,陪你过年,你哭嘛?让孩子怎么想。想以后吧,你有福啦。看看你儿媳妇,还没过门。等进了你们家门,对你儿子更没的说。往后,你光剩偷着乐了。”君婶呆呆听着老爸描绘的美好前景,笑出了神。可这明显是精神鸦片,说的越多瘾头越大。

    老爸出去把扇子姐领回来。我哥还拿她找乐:“房同志,别哭了。你再哭,中央还以为唐山又地震了。”我抱着毛毛说:“那扇子姐姐比孟姜女还牛耶!”老爸捡起个包好的饺子,按进我嘴里,狠狠瞪着我,怒道:“胡嘞。妈的!就欠给你带嚼子!”

    我还头一回吃生饺子,几口就咽下去,瞅着天花板咂摸咂摸滋味,不禁赞道:“虾仁儿生吃,还挺香。”

    他们奇怪的看着我,我有点紧张,下意识的吸了吸鼻子,抬手背抹下嘴边的香油,说:“真的,不信,你们尝?”

    老爸叹口气,很无奈的摇摇头。不想到把君婶逗笑了,接着是扇子姐也跟着笑起来,笑的眼泪又出来了。然后她们两个就抱在一起笑。当时的我,望着窗外,虔诚的问:我真有那么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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