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乌云把天空遮得严严实实。凛冽的寒风刮过山头,连峭壁上光秃秃的大树都在瑟瑟发抖。树叶是不可能看得见的,连粗壮的树干上都满是长长的裂痕,仿佛被刀割过似的。
山崖下,一道黑色的人影正迎着北风缓缓地向前走着,整个身体连着头部都隐藏在黑色的斗篷中。迎面而来的狂风把衣物紧紧地挤在身上,可以看得出她身材窈窕玲珑,竟是一名女子。
这种鬼天气连皮粗肉厚的黑熊都不愿出来走动,可是看她不紧不慢地走着,竟是丝毫不受寒风的影响。
她似乎对这一带地形十分熟悉,绕过两道石壁,忽然停了下来。
耳边除了狂风吹过山梁发出的呼啸声之外,什么都听不见。
她抬起头来,看了看天上的乌云,嘴里似乎嘟囔了一句什么。只见她慢慢地抬起右手来,从斗篷下露出了一道寒光,接着,一把奇形兵刃伸了出来。这种兵器称做“近身剪咬刀(SirSuwayyah)”,锋刃不过一尺来长,分为三股,左右两股向两边各分开一个角度,单手直持,带护手。在近身格斗时戳、挑、砍、刺、削、斩、架……无所不能,甚至可以轻易咬住对手的兵器,极端难缠。但是这兵器一来运用极难,二来锋刃太短,所谓“一寸短一寸险”,在战场上便毫无用武之地,因此极少有人使用,能精于此道的更是凤毛麟角。
只见她抬起手来,目光落在剪咬刀的左刃上,顿了一顿,移到了中刃上,又顿了一顿,移到了右刃上——整个动作就好象在数“一、二、三……”一样。
在数到“三”的时候,人影微微一晃,也不见她有什么动作,人已一掠五、六米远,逼近石壁,忽然挥起兵刃,向着石壁上直刺了下去。
这道石壁浑然天成,乃是极其坚硬的花岗岩,别说是这么一把小刀,就算是开山巨斧劈了上去,恐怕也得被它崩个粉碎。
眼见寒光一闪之间,剪咬刀已经刺到了石壁前。
忽然整道石壁向后陷下去一大块,一道黑影从石壁前倏地滑过剪咬刀,一闪退出了四五米远——那花岗岩石壁竟然只是个幻影。
剪咬刀在石壁前停了下来,黑衣女子冷冷地看着那道黑影。接着一个爽朗的笑声响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小师妹,你的功夫大有长进呀!咱们不过两年没见,没想到你已经如此了得!”
那黑影伸手一抖,揭下了一身漆黑色的斗篷,露出一张修长的脸来,不过三十岁上下,浓眉大眼,脸上满是风霜之色,但是透出一种很特别的男子汉气概。
黑衣女子冷冷地哼了一声,道:“斯洛得,你还没死么?——真的是祸害留千年呢。”
斯洛得见她一副没好气的样子,十分尴尬地笑了笑,道:“小师妹,你生我的气了吗?咱们这么久没见,我跟你开个玩笑还不行吗?”
黑衣女子一副“懒得理你”的样子,右手一缩,剪咬刀消失在黑色斗篷下,转过身就走。
“喂!别走呀!”斯洛得急忙叫了起来,“我有正经事来找你啊!”
黑衣女子停住脚步,回过身来,很干脆地道:“快说。”
斯洛得无可奈何地耸了一下肩,道:“师父要我来找你。他说,凤凰该飞天了。”
黑衣女子全身一震,伸手一抹,揭开了罩在头上的斗篷,露出一张清秀的脸来。她大约在二十五岁上下,肌肤略呈苍白,丹凤眼,朱唇紧闭、蛾眉微颦,显得英气逼人。只听她颤声道:“师父……真的是这么说的?”
“是的。”斯洛得很肯定地点了点头,“难道我还敢假传师父的命令不成?”
黑衣女子抬头看着山峰的尖顶,长吸了一口气,喃喃道:“十三年啦……这一天……终于来了……”
“小师妹……”斯洛得笑了一下,刚想说些什么,却见黑衣女子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他急忙大叫:“喂……小师妹!我们这么久没见,你就不能跟我多说几句吗……”
黑衣女子哼了一声,脚下却丝毫不停,身影晃了晃,很快就消失在山峦之间。
斯洛得呆站在原地,直到她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了,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喃喃道:“为什么你对我总是这个样子?难道你不知道我……我……”犹自长吁短叹了一会,猛地一挥斗篷罩住全身,再把身子扭了一扭,顿时踪迹全无。
※※※※
皓月当空,繁星满天。
希斯克城。北风掀起大旗,剌剌作响。
希斯克是隆西达帝国东南方重镇,据守着连云山脉,囤兵四万,是隆西达帝国的天然屏障。过了希斯克就是一马平川的草原,无险可守,骑兵几天之内就可以抵达隆西达帝国的首府诺森。因此,这个战略要地从建国的第一天起就受到了重视,驻守于此的是隆西达帝国实力最强的红日军团。军团长卡拉里侯爵年近五十,是位久经沙场的老将。他十五岁从军,从最低的长枪手做起,经小队长、中队长、大队长、参将、副将、大将……一直做到军团长。领军以来所向披靡,无人可当其锋锐,镇守希斯克十年更是稳如泰山,在整个隆西达帝国中是首屈一指的人物。甚至有人说,如果没有卡拉里,就算隆西达帝国拥有百万精兵和一千座希斯克城,也早已经给人灭了国。
现在,这位隆西达帝国的第一猛将正站在雄伟的希斯克城墙上,望着城外浩浩荡荡、灯火辉煌的敌军营帐皱紧了眉头。
半年前,当费拉王国的铁蹄踏平整个雷克王国的时候,他已经感觉到形势有些不太对劲了,八百里加急向国王克鲁斯陛下求援。但是被几十年的安逸生活冲昏了头脑的当权者却全然不当一回事,回文上写满了类似“将军乃天下第一名将,当世何人可破?”、“朕完全相信以将军之能,纵然百万神兵来袭,希斯克城也可稳如泰山。”……之类的空话。
时机稍纵即逝,不日费拉王国的十万大军便已兵临城下。敌军早知卡拉里的能耐,此番有备而来,岂能善罢甘休?
“天下第一名将?哼……他妈的简直是狗屁!”卡拉里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费拉大军领兵的是大元帅华宁(Hwanin)·恩洛斯,在这片大陆上同样以“不败”闻名于世,名声绝对不在他之下。这两位都号称不败的大将,彼此之间还从来没有交过一次手。不过这一次,恐怕就是不死不休了。
看今日费拉大军的第一次攻城,军容齐整,士气高昂,各式攻城器械完备,进退之间阵形丝毫不乱。六千人轮番攻城,杀声震天。一日之下虽折了两千有余,相比之下希斯克的守军占据坚城,以逸待劳,竟然也折损了千多名兵士。相比之下,隆西达帝国的士兵们比对手还是有一定的差距的。
卡拉里叹了一口气,深深地感到自己肩负责任之重。
“大人!”他的副官在旁边小心翼翼地说道,“夜间风大,您要多保重身体……”
卡拉里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道:“西尔蒙,你传我的命令,今天晚上值守士兵多加一倍,千万不能有任何差池!”
“是!”西尔蒙啪的一声敬了个礼,下去传令了。
卡拉里紧了紧身上披着的皮大衣,也真觉得城头上的风有点冷,顺着石阶缓缓走下了城墙。一路上值勤的士兵恭恭敬敬地向他行礼。
※※※※
“爹地!”
才回到府里,一个六七岁大的小男孩就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看到他,卡拉里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难得的微笑。
“科里今天乖不乖呀?”他弯腰把小男孩抱在怀里。
“当然乖啦!我是爹地的乖宝宝!”小科里用一只手轻轻地抓抓卡拉里的大胡子。卡拉里则乐得呵呵大笑,他年过四十才有这么一个儿子,别提有多疼他了。
“好了,乖科里。已经很晚了,自己回去睡觉吧!”卡拉里把他放了下来。
“好——”小科里蹦蹦跳跳地跑走了。小孩子是永远不知道忧愁的,卡拉里叹了一口气。府里自然有下人照顾小科里,这一点是不用他多操心的。
他走进书房,在大桌上摊开一张军用地图,仔细地研究起来。过了一会儿,西尔蒙又带着一群高级军官求见。一堆人商讨军务整整商讨了一晚上,等到把事情都布置清楚的时候,夜都已经很深了。
送走了所有人,卡拉里在大椅上坐了下来,叹了口气,捏着额头,心中思量着等危机一过,自己是不是该向国王陛下告老还乡,回去享清福了。
他休息了一会儿,站起身来,打算去看一下自己的宝贝儿子。
蓦地,他心头没由来地一冷,似乎屋里所有的灯火都微微地暗了一下。
“有刺客!”
几十年的军旅生活已经把卡拉里的神经磨练得异常敏锐。
他反手拔出一把压在书桌下的钢刀,警惕地望着书房中的一切。
忽然,灯火齐齐地一暗,卡拉里反应极快,大喝一声,钢刀闪出一道雪白的刀光斜劈而上,当的一声脆响,被一把奇门兵器架住了。
一名黑衣人离他不足两米远,披着一件黑色披风,贴身穿着漆黑色贴身鳞甲,头上戴着一个全护罩残酷头盔,只露着双眼,冷冷的目光正盯着他看——仿佛在看着一条待宰的鱼。
卡拉里吸了口气,扬起钢刀,使出家传刀法的绝招,一招“十面埋伏”向黑衣人拦腰砍去。那黑衣人冷笑一声——声音清脆,分明是名女子——笑声未毕,寒光一闪,那奇门兵器竟然后发先至,直刺他握刀的手腕。
“好快!”卡拉里不由得大骇,急忙变招,钢刀斜划,架向对方的兵器。
“大人!”
门外两名守卫士兵听到屋里声音不对,推开门冲了进来。那黑衣人目光斜撇,伸脚在旁边的一把椅子上一挑。黑影一闪,啪啦一声正砸在一名士兵的脑门上,木屑夹着鲜血纷飞,那士兵惨叫一声,双手捂着脸软绵绵地倒了下去。另一名士兵见势不妙,张口就叫了起来:
“来……”
才吐出半个字来,只见一道黑色的人影闪了闪,那黑衣人飞身而过,横腿扫在他的胸口。格的一声清脆的骨响,那士兵的胸口顿时如同被锤击的棉花团一般瘪了下去,剩下的几个字都憋在了肚子里,肺里再吸不进气,翻着白眼倒了下去。
卡拉里惊得张大了嘴,正待大声呼救,黑影一闪,黑衣人如鬼魅般飞身而回,奇门兵器带着凛冽的杀气刺了过来。卡拉里觉得胸中气息一滞,一句话到了嗓子口,却没有气力叫出声来,急忙向后一退,一刀迎了上去。
黑衣人速度奇快,寒光一闪,兵器变刺为挑,嗤的一声挑向他的右臂。卡拉里早料到她有此一招,吐出一口浊气,钢刀一晃,当的一声,两人的兵器再度相交。
这一刀势大力猛,黑衣人身形一闪,退了三大步。卡拉里也被反击之力震得手臂一阵酸麻,不由怒喝一声:“你到底是何人?我与你有何冤仇?”
黑衣人冷笑一声,道:“你自己清楚!”忽然左手扬起披风来一抖,只见屋内灯火一抖,几乎熄灭。不知为何,屋内光线也立即随之一暗,仿佛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黑雾,烛火发出的光线变得格外的昏暗,根本照不到两步开外。卡拉里与那黑衣人相隔不过四步远近,竟然一下子看不到对方的踪影。他不由大吃一惊:“幻影披风(ClakfShadw)!”心知不妙。此刻在生死边缘,一身数十年苦练的功夫立刻显露了出来。他把身体微微一侧,一个凌空翻越,悄无声息地越过了书桌,一闪身,贴在书架边缘。身形刚过,啪啦一声,原来立身之处的书桌已被劈成了两半。
他听风辨位,钢刀划过,自下而上撩向对方的所在。黑衣人一击不中,身形一滞,只听乓的一声,接着旁边的地上一阵咕噜噜的滚动声,大概是她的头盔被这一刀击飞了。黑衣人冷哼一声,嗤的一声细响,那奇门兵器划出十余道光芒刺了过来。
此刻两人只能勉强看得见对方的身影,卡拉里不进反退,大喝一声,雪白的刀光也迎了上去。只听一阵叮叮当当的连续声响,两人的兵刃在空中相交不下数十下,黑衣人连退两步,卡拉里也一时手臂酸麻到几乎把刀也扔了。他数十年经验何等老道,心知对方是女子体弱,绝对不比自己好到哪里去,一咬牙,“狭路相逢勇者胜”,以攻为守,再提一口真气,蹂身扑上,挥刀斜劈。这一刀没有任何花俏,只是又快又狠,一刀未至,凛冽的刀风已刮得对方满头青丝乱舞。
在这瞬间,“幻影披风”恰好失了效力,灯火突然一亮,屋中再度恢复了光明。
光芒映照下,两人一个照面,卡拉里正好把对方的容貌尽收眼底,顿时惊得双目圆瞪,右手一抖,必中的一刀竟然歪了方向。
这生死相搏的瞬间,怎容得丝毫的犹豫分神?只见黑衣人身子一扭,钢刀贴身而过,而她手中奇门兵器一闪,噗嗤一声刺进了卡拉里的胸膛,三股刀锋直没至柄。
“你……你……你……”卡拉里捂着胸口,鲜血不断地从指间涌了出来。
“没想到吧?尊敬的卡拉里大人。”黑衣人冷笑着,手腕一抖,嚓的一声拔出了剪咬刀。
卡拉里痛哼一声,捂着胸口退了两步,哇的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来。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似的,缓缓跌坐在地上,嘴唇哆嗦了半天,才吐出几个字来:“是你?……娜……娜塔亚?——真的是你?”
“是的,是我。娜塔亚(Natalya)·凯兰。”娜塔亚冷冷地看着他,“你大概以为十三年前我就已经死掉了吧……哼,十三年啊,我父亲的尸骨大概都已经化成灰了吧……”
“娜塔亚……托姆斯他……”卡拉里坐在地上靠着墙角,鲜血不断地从他嘴里涌出来,这一刀已是致命伤。
“住口!你这无耻的家伙,你不配叫我父亲的名字!”娜塔亚脸色一变,怒喝一声。
卡拉里艰难地笑了一下,道:“对你来说……也许吧……是的,十三年了,你都已经这么大了,长得跟你的母亲真的是一模一样。唉……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
“嘿嘿……”娜塔亚冷笑地抬起右手,紧握着剪咬刀的手,指节一阵发白。
“娜塔亚……你要替你父亲报仇,我……我无话可说。但是……但是……请你看在当年我跟你父亲的一点交情的份上,你……你放过我的儿子……好吗?我……我只有那么一个儿子……”卡拉里神色凄然,到最后几乎变成了哀求的语气。
“哼……”娜塔亚冷笑,“你还有脸提与我父亲的交情!当初你亲手把他送上绞刑架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我忍了十三年才来找你——今天我不但要杀了你,还要杀光你家里的所有人!用你们的血祭奠我父亲的英灵!”
“娜塔亚……”卡拉里喃喃地叫道,眼中满是痛苦的神色,忽然抬起头来大叫了一声。
娜塔亚身形闪在一边,却见他口中喷出一大口鲜血,四肢一挺,再也不动了。——双眼睁得老大,一道清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娜塔亚迟疑了一下,走上去探了一下他的鼻息,果然已经断气了。
大仇得报,娜塔亚抬起头来叹了一口气,竟觉得十三年时光恍然如一梦,心中一片茫然。
忽然,远远传来震天的杀声、擂鼓声、马蹄声、兵器交鸣声……响成一片。娜塔亚愣了一下,想到城外的大军,不禁冷笑一声:“华宁好会挑时间呀,平白捡了一个大便宜……”
“大人!大人!!不好了!大……”门外如风般冲进来一位将官,衣裳、头发都是凌乱不堪,甚至还光着一只脚,正是副官西尔蒙。
他一见屋里的情景,不禁呆住了。娜塔亚冷冷地看着他,仿佛一具冰冷的雕塑。只要西尔蒙再向前跨出一步,她的剪咬刀就要飞上去亲吻他的胸膛了。
出乎意料,西尔蒙竟没有要冲上来与她拼命的意思,也不见他有要大声呼救的样子,只是呆呆地看着娜塔亚冷艳的脸,过了半天,嗫嚅道:“你……你……你是娜塔亚·凯兰小姐吗?”
娜塔亚皱了皱眉头,一个小副官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她的神情已经做了回答。
西尔蒙一片凄然的神色,叹了口气,道:“你终于还是来了……十年前我随大人到此驻守时,他就告诉了我你的大致容貌,还说如果将来丧命在你的手上,不准任何人为他报仇……那都已经过了十年了,原本我还以为……没想到,你终于还是来了……”
娜塔亚微微冷笑。西尔蒙没有在意她脸上的神色,接着道:“大人告诉我,他死之后,要我一定要把一卷东西交到你手上。你把左边数过来第五摞、第三本书拿下来,东西就在里面……”说着指了指书架。
娜塔亚只瞥了一眼,手指头都没有动一下。谁知道这不是一个陷阱呢?
西尔蒙叹了口气,自己走过去搬下书堆,拿出一本厚书来,翻开封面,取出了夹在书中的一张薄薄的羊皮来,递给娜塔亚。
娜塔亚迟疑了一下,伸手接了过来。羊皮已经变成了土黄色,上面的字也有些模糊,看起来年代相当久远了。娜塔亚看了西尔蒙一眼,靠近灯火读了起来。
“娜塔亚贤侄女,我想,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不在人世了。我知道你会是多么地恨我,但是请你原谅,事情恐怕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当我提起笔写这封东西的时候,眼前仿佛又看见了当年那恐怖的一幕,它令我全身颤抖、充满恐惧。如果你能静下心来看完这封信,我想,你会知道自己面临的是怎样一种复杂的情况。
“上帝呀,我该从哪里说起呢?——或许应该从认识你父亲的时候说起吧。
“我从小家境贫寒,为了不饿死,才迫不得已从军的。当年隆西达帝国定都诺森时,周围有许多小国,为了扩张领土,军队在不断地南征北战。其中,最具实力、战功最显赫的就是红日军团,军团长就是你的父亲,托姆斯·凯兰伯爵。当时我还只是你父亲手下的一名小兵,在征战中积了一些小功劳,逐渐被提拔为参将。但是,因为年轻气盛、不知收敛,却在不知不觉中得罪了一些人,终于有一次,被人以谎报军情的罪名陷害入狱,罪当斩首。当时你父亲力排众议,重查案情,还我清白。那时起,我就认定了你父亲是值得我一生效忠的大英雄。从此以后,我跟在你父亲身边,出谋献策。你父亲待我如亲生兄弟,甚至提拔我当他手下的第一员大将,这份恩情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可是,谁又能想到,祸根在一开始就已经种下了……
“三年前的那个秋天,红日军团奉命攻打希斯克城——那时它还不在隆西达帝国的版图内。你的父亲托姆斯伯爵亲自领军,而我则被调往北部边疆,去攻打被一群海盗占领的撒利亚港。正当我挥军北上,把海盗们打得落花流水,眼看就可以大功告成的时候,忽然南方传来了噩耗:由于叛徒的出卖,红日军团在希斯克城下吃了个大败战,托姆斯伯爵身负重伤……对我来说,这简直是晴天霹雳。正巧克鲁斯陛下传我回师南下,于是,我归心似箭,日夜兼程赶回诺森,直恨不得身上长出一对翅膀飞回去。可是,刚回到京都,克鲁斯陛下的使者就告诉我,托姆斯伯爵伤势过重,已经不幸过世了——是的,那是假的,事情并不是这样的。可那是我后来才知道的,而在当时……唉……神啊……
“在我恍恍惚惚、神不守舍的时候,克鲁斯陛下又传令于我,说出卖你父亲的叛徒已经抓到了,就押在死牢广场上,要我亲手行刑绞死他。对我来说,这无疑是我能做到的、报答托姆斯伯爵知遇大恩的最好方式。于是,我毫不怀疑地去了,咬牙切齿地去了。伤心和仇恨蒙蔽了我的眼睛,我甚至……甚至没有要求查明真相,就下令把还蒙着脑袋的死囚送上了刑台……神啊……一向自认精明的我,竟然就这么糊涂地把自己发誓效忠一生的人绞死了。等我发现事情不对时,大错已铸,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是的,你可以说我在撒谎,在为自己开脱。但是,至高无上的神耶和华会证明我在这里记下的一切都是事实。一切显然都是克鲁斯陛下的安排,他骗了我,有意要借我的手杀死你的父亲,托姆斯伯爵。可是为什么呢?托姆斯伯爵为隆西达帝国打下了半壁江山,立下了赫赫战功,为什么等待他的竟然是这样的结局?这个问题多年来我都在苦苦地思索,可是,始终没有一个肯定的答案。或许就是因为‘功高震主’吧。有人在散布谣言说,隆西达帝国应该是属于托姆斯·凯兰的,托姆斯伯爵要自立为王……唉,托姆斯伯爵一生忠诚,满腔热血,想不到竟然落到如此下场……
“也许在当时,我就应该自杀的,我还有什么脸活下去呢?可是我没有,因为你——娜塔亚,和你的妹妹菲丽亚。可怜的孩子,我拼了命才把你们两个小家伙从死牢里救了出来。但是你们的母亲,还有其他亲人们都死在牢里了。凯兰一家六十几口人啊,就只剩下了你们两个小孩子……我知道你有多恨我,所以一直到后来都蒙着面不敢让你知道,恐怕到现在你还不知道那个人就是我。同去劫牢的还有几位是生死之交的朋友,可是他们……也都死了。
“娜塔亚,我把这些记下来,不是求你能够原谅我。我知道,我犯下的罪孽是不可原谅的。我记下这些,是因为事情并非你想的那么简单。
“克鲁斯陛下想害你们一家,可以假手任何人,为什么一定要找上我?这个问题我想了三年。也许是因为除了我,已经没有什么更好的人选可以代替你的父亲,继续为帝国打天下。让我亲手杀死你父亲,然后取而代之,也许会让我更加死心塌地地效忠帝国。可是,我劫牢救走你们姐妹,恐怕也出乎克鲁斯陛下的意料吧!于是他在不断地派人追杀我的同时,也在不断地说降我。在逃亡的途中,我们和你的妹妹失散了。这些年来我一直暗中在找她,可是一直音讯全无,恐怕……恐怕也早已遭了不幸……
“到后来,我终于明白了,单凭自己的力量连你也无法保全。于是,我只有找到了一个好朋友,请他收你为徒,这里我不能记下他的名字。不过你是知道的,他就是你的师父。
“我找了一个与你相貌差不多的女孩回去投降,这样才能保住你的秘密。唉,那个可怜的小女孩,一切都要怪我啊!
“今年春天,红日军团攻克了希斯克城,然后,我就被命令留守这座城池。但是我担心的是,事情恐怕还没结束。”
娜塔亚铁青着脸抬起头来,看着跳动的火光呆想了一会,又低头看了下去。
下面的字墨迹较新,显然是后来又添加上去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