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修真小说 > 沧海横舟亡命歌 > 楔子 长大
    阳春的田野。十一二岁的男孩摘下一朵金黄的野花别在小女孩头上:“现在,你是我的新娘子了,等长大来,我会用花轿把你娶回家。”

    小女孩才六七岁,美美地笑了:“那小晶呢?从今以后你不许再给她玩。”

    男孩又摘下一朵小黄花:“我娶小晶当小老婆,这朵花留给她。”

    小女孩勃然变色,一把扯下发间的小花,用力扔在地上,狠狠地踩碎,眼圈一红,带着哭腔:“你去娶她好了,以后我都不会再睬你!”忿忿拂袖而去。

    男孩怔住,看一眼地上被踩得粉碎的小黄花,待小女孩走出十几步才醒过神来,快步追上前去:“叶璇,我逗你玩的,我不娶小晶了,好么?只娶你一个。”

    小女孩叶璇神色稍稍缓和,却不依不饶地甩开他拉住她袖子的手,继续快步走开。

    男孩再追上,叹一口气:“好了,我不再给小晶玩就是。”

    

    花前,月下。少年轻拥着少女:“叶璇,父亲说,等我考上秀才,就替我们半婚事呢。”

    叶璇“咯咯”地笑起来:“你这样笨,要一辈子考不上秀才,我才不等你呢。”

    少年认真地:“我会考上的,顶多三五年,你等我五年好么?”

    叶璇娇嗔地白他一眼:“傻瓜,等多久我都会等!”抬头,美滋滋地看着夜空,“还记得小时候么,你说还要娶小晶,我生气不理你,你答应不再理小晶,真的再就没给她说话。那时候我就想好,一生一世都不与你分开。”

    少年搔一搔脑袋:“还好意思说,害得小晶在背后说我脑袋给狗咬坏掉,不认得她来。”

    叶璇又“咯咯”地笑起来,笑完附在他耳畔,吹气如兰:“你的脑袋给我吃掉了。”

    少年痒得微微一抖,讷讷的笑:“原来,你是条小狗,小赖皮狗!”

    

    悲怆地回首,凌霄痛苦地看着远处被火把照得通明的家园,那再不属于他,他负着父亲殷殷的期望抛弃了亲人抛弃了父母独自逃了出来。华夏数千年的承传,家族高高地凌驾于个人之上,父亲可以不惧一死,却惟恐家族血脉断绝,哪怕粉身碎骨,他亦要为凌氏保全住一棵种子,这棵种子将承载昌邑凌氏一脉未来的希望!

    落入锦衣卫手中,等待父亲与家人的命运不堪设想,而背负着父亲全部希望的他该做些什么?大难临头,他才明白自己原来是如此虚弱和无用,朝着火把通明的方向凌霄无力的跪下。他怎样才能挽救自己的亲人?

    叶璇美丽的倩影一闪而过,然后是叶江桥和蔼可亲的面孔。凌霄猛然挺身而起:进京!对了,去寻未来的岳父,身为御史的叶江桥一定会伏阙上书,替父亲昭雪冤枉!

    一年前,凌霄赶考际,与父亲自幼同窗、同科进士及第、几十年来又总在同一个地方做官的莫逆好友叶江桥被召入燕京,临行前,两老惜别,为一双早已定亲的儿女正式下聘,相约等一切停当,便叫凌霄迎娶叶璇过门。然好事多磨,一些小小的意外接二连三,令婚期一拖再拖,直至此一场横祸飞来,凌若愚被人诬告十大罪状,满门缉送京师问罪。

    凌霄振作一下精神。父亲一代大儒,正直清廉,疾恶如仇,因此得罪阉竖权贵,乃遭此暗算。天理昭昭,俯仰无愧于天地的父亲一定能平反昭雪,玩弄阴谋伎俩的宵小不可能一手遮天,他们只是乌云,终究要被阳光驱散!

    

    叶璇比一年前更美,长大了,多出几分少女的矜持。当两人单独相处时,矜持却轻易化为万种柔情。她全然不知道凌家的遭遇,沉醉在久别重逢的幸福中。

    凌霄不想让她担心,亦没有告诉她,随口应酬着,焦急地等待叶江桥下朝回家。

    叶璇很快觉察到他的心不在焉,脸上浮起阴云:“喂,这一年你是不是有了新欢?你用不着委委屈屈的样子,不欢喜我就不要来。”眼圈一红,“人家不会缠着你!”

    凌霄讷讷地:“我没有,是,这一路赶来,太累了呢。”

    看他憔悴样子,叶璇轻易地信了,乍来的怨气化为关切,伸出柔荑轻抚他苍白的面颊:“你没骗我么?怎会瘦成这样,你先休息好了,我看着你睡。”

    

    叶江桥用火漆将信函密封,递给亲信扈从叶春来,轻声吩咐:“这封信你需亲手交给锦衣卫指挥方觉方大人,不得有任何差池!”

    待叶春来应声接过密函离去,叶江桥乃如释重负地瘫倒在太师椅上,一向温和的面孔倏忽交错出凶狠、委琐和无奈。他呆呆地望着天花板,许久,长长地叹了口气。

    轻轻的脚步声响起,叶璇推门而入,满眼的狐疑:“爹,你让叶春来给方觉送去的是什么?我刚刚才知道凌伯伯为奸贼所害全家给锦衣卫抓去!”

    叶江桥脸色陡变,腾地做直身体,旋即又放松下来,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爹自然是给你凌伯伯疏通疏通关节,别让他吃了大亏,再慢慢想办法救他出来。凌霄睡了么?”

    叶江桥说谎时左眉总会不住地跳动,女儿知道父亲的习惯,她伤心地看见他的左眉又在跳动:“爹在说谎,你是叫方觉来抓凌霄!”

    叶江桥一挺身,从椅中跃起,快步行到门边,向外张望一回,将门掩上,翻身,严厉地瞪一眼叶璇,轻声呵斥:“凌霄家传剑技,独步一方,你想害死爹和我们全家么!”

    泪水夺眶而出,叶璇:“爹,你怎么可以这样做?”

    叶江桥面容稍稍缓和,上前,安抚地拍一拍女儿的后心:“璇,爹是万不得已呀。凌若愚管不住自己的嘴巴管不住自己的笔,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他。爹自己亦是如履薄冰,稍不留心,便可能步了他的后尘,到时不只是爹,你们亦需受尽牵连!”

    叶璇哀求:“不能救出凌伯伯便算了,看在和凌伯伯的交情还有女儿份上,爹放过凌霄好么。我知道他的,只要将情形告诉他,他不会赖在这里!我叫叶春来候在外面呢。”

    叶江桥再叹一口气:“傻孩子,你以为他走了便没有事么?他从大门报名进来,不说外人,家里这么的仆从哪里个个都可靠,卖主求荣的人满天下都是。走漏一点风声,我们马上便是倾巢之祸。璇,凌霄活着亦不能再娶你了,他是逃犯,你是聪明的孩子,难受归难受,以后的日子还长,你放心,爹定会给你找个比他强十倍百倍的夫婿!”

    叶璇泣不成声。

    叶江桥想要出去命叶春来履命,看一眼叶璇,到底放心不下,迟疑片刻,终下定决心:“璇,官场不是笨人待的地方,需看清时务,一旦利益攸关,什么朋友兄弟都顾不得,必须知道见风使舵,才能平平安安、消灾免祸。上面有人让爹诬陷凌若愚,爹不做,他们会找到别人来做,而爹就需给凌若愚一样的下场。”艰难地咽一口唾沫,“你明白了么?凌霄必须死,否则总有一天他会知道实情,会来寻我们报仇。你愿看见我们全家都变做他剑下的亡魂么?”

    

    凌霄已分不清自己身上的血污属于自己还是敌人,当他的利剑刺穿最后一名追来的锦衣卫的胸膛,再不堪负荷,软软地跪倒在地上。他顺势翻转身体,仰面躺倒在地,迷茫和痛苦地看着漫天的星斗。

    两个字在脑海中一点点的清晰:出卖!他给他未来的岳父,还有未来的妻子出卖,给他最最心爱的人出卖,给他没有留一点余地的信任出卖!

    他真想大哭一场,却古怪地大笑起来,笑得口吐鲜血,笑得浑身的伤口如针扎般疼痛,笑得喘不过气来,可他没法止住狂笑。在狂笑中,许多从前不明白的东西倏忽如夜空中的星斗一样清晰闪亮,它们有似星空一般美丽动人的包装,惟他已看清了包装下面的一切,那里比阴曹地府更险恶,比粪坑茅厕更肮脏!他因为看清而痛苦,又因为痛苦而长大,亦因为长大而渐渐知道了自己要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