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元八年,冬。
下了好几天的雪,天冷的打个哈欠似乎都能结冰。
不得不说,这样的天气人们都懒得出门,雪太大,天又冷,能躲在家里自然比在外面瞎逛要好得多。
上都城中,一处不起眼的小院子里,张灯结彩却寂静无声。
这一家很显然在办喜事,可这气氛却是诡异的异常。
夜已经很深了,厅堂内却是只有几个人在,三人跪着,两人站着。
“爷……”跪着的一名身穿汉人喜服的男子颤声唤了一声。
面前一身红袍的爷抬腿便将他一脚踢开,那一脚十分用力,直奔胸口而去,男人忍不住一口血便喷了出来。
红袍男子面容犹如雕刻,深邃的燕窝和那浅褐色的眼睛证明了他是最纯正的蒙古血统。他全身透着寒冷,眼中的目光更似结了冰,“乌恩奇,这里交给你。”
站在他身侧的随从立刻走上前去,手中弯刀明亮,带起一串嫣红的血珠。
一身喜服的男人瞪大了眼睛望着天,脖颈之处鲜血喷涌,身体失去最后一丝活力僵硬的倒在了地上。
一旁跪着的两名女眷已经吓呆了,颤抖着以头抵地不敢乱看一眼。
红袍男子没再说话,大步朝着后院走去。
皮靴踩在雪上嘎吱嘎吱响,声音越来越近,缓缓的靠近了那贴着喜字的木门。
屋内一片安静,龙凤花烛还在燃烧,爆出的烛花瞬间照亮屋子,缓缓暗淡下去。朦胧的光在红色的纱帐之间迷离光影,淡淡的香更是萦绕弥漫。
一身红色嫁衣的新婚嫁娘紧张的抓着衣角,绕来绕去也无法搽拭掉手心里不停浸出的汗珠。一颗硕大的红宝石戒指在烛光下灼灼生辉,衬托的她的手更加白皙修长,漂亮的就像天工巧琢的玉雕。
门缓缓的被推开,一阵寒风灌入,烛火被压的灭了一瞬。一双精致的鹿皮靴踏进来,轻柔的关上了门。他一步步就像走在回忆里一般朝着那巨大的红色床帏走去,每一步似乎都用尽了力气。
长纱轻抚而过,幽香萦绕鼻尖。漂亮的手指滑过温软的红绸,犹豫了一下缓缓的揭下盖头。“阿木尔……”如同古剑一般古朴的声音,带着一丝的沙哑轻轻唤出。即使他平常是一把锋利的剑刃,如今也含了满满的柔情。
新娘愣住了,望着眼前的男人瞪大了眼睛,她的眼睛极其漂亮,就像夜空里的星辰全部汇聚在了这一双黑色的幽泉之中,盈盈洒洒满目星光。“忽哥赤,怎么是你?”
忽哥赤将身上披着的紫毛大氅解下来,深吸一口气平息了下心里的不安。缓缓抬起头,用那俊逸英朗的脸庞对着阿木尔,“是我,是我。”
阿木尔缓缓的低下头,“可汗已经将我配给了马夫,你不该来的。”
“你是我的,谁也不能抢走。”忽哥赤眼里闪过一丝的阴狠,那张如同刀削的脸颊上透出愤怒,原本已经被温情占满的眼眸里透出熊熊烈火,恨不得将那仇人瞬间烧成灰烬。
“忽哥赤,你知道的,他是可汗。”阿木尔抬起头来,望着眼前的男子,那双浅褐色的眼睛中的怒火渐渐被隐藏起来。他是长的那样的好看,比她前世见到的明星还要好看。虽说明星也很漂亮,可却没有他那一身戎马的萧杀之气。她缓缓的抬起手,柔软的指腹拂过他那青山之脊般的鼻梁。“趁着还没有人发现,你快走吧!”
忽哥赤一把将阿木尔搂入怀中,贪婪的吸取着阿木尔身上的气息,温热的吐息将阿木尔的耳朵渐渐的染红,“我不走,今晚你就要是我的。阿木尔,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喃喃的呼唤,轻轻的吻就像花瓣一样落在了阿木尔的耳垂上,渐渐的拂过她的脸颊,覆盖上她那红粉的唇。
阿木尔的眼里闪过一丝的惊慌,“不可以,如果可汗知道会降罪的。”
忽哥赤稍微停顿了一下,“不会,别怕,他不会的。”
阿木尔的眼里闪过一丝的不明,是啊,她忘记了,忘记了呢!
她怎么会忘记了呢?她叫张轻诺,她是二十世纪的张轻诺啊!还记得十三年前她刚刚从古典舞蹈学院毕业加入了舞蹈团,那天天气不太好,可团里需要去山区进行一个演出。路上下起了倾盆的大雨,汽车坏了,她下车打算找个地方解决下私人问题,可没想到电话却在这个时候想了起来。
打开那翻盖的老式手机,瞧见屏幕上闪烁的那个心心念念的名字。她是个孤儿,从小就被送去了舞蹈学院进行学习,除了跳舞她什么都不会。可即使如此她也一样觉得很开心,因为罗晨一直都在陪着她。
乌云密布,电网狂织,一道巨大的闪电划过那阴沉的天空朝着地面劈了过来。她只觉得眼前一亮就什么都不晓得了,再醒来的时候全身上下都发痛。完全清醒才知道她竟然穿越了,来到了这个她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古代。可听阿爹说这里是大宋,宋朝,距离自己生活的时代有多少年呢?
“阿木尔……”
耳边的呢喃呼唤着她的思绪,她转过头来望着那双犹如宝石一般的浅褐色眼瞳。净透的眼睛里映出的是那张美丽的面孔,精致的就像创造之神尽力多年才雕刻出的精品。她很美她知道,可是她是汉人她却无比的清楚。
在这个世界里,在他们蒙古人的眼睛里,汉人就像牲畜一样卑贱。所以,可汗轻易的将她许配给了一个汉人马夫,打算羞辱她,让她明白她身份有多么的低贱。可她也明白,即使是许配给马夫,她的仍旧是蒙古人的俘虏。
蒙古人的规矩,汉人成婚的第一夜是要由蒙古领主来享用的。此时她身上的男人正是她要嫁的马夫的主人,而她应该算是他的人了吧!心渐渐的开始酸楚,眼泪不知不觉的就留了下来。
“阿木尔,不要哭。”
细碎的吻轻轻酌了她眼角的泪,心里却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望着她白皙的肩头露出来,漂亮的锁骨就像一块古朴的羊脂白玉雕刻的欲展翅的蝴蝶。
“阿木尔,不要怕,我会轻点的。”
她收起眼泪,露出一个尽量开心的笑容,“我不怕,不怕。”她缓缓的搂上他的脖颈,如果说让她接受那个马夫,她情愿将自己奉献给他,给这个她不讨厌的男人。
忽哥赤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吻更是细密的烙印在那美丽无瑕的肌肤之上。喘息渐渐的粗重起来,手指顺着敞开的衣襟抚上了那赤热的肌肤。滑如丝绸,细腻如玉,温润如水……
她想过,也证实过。
她懂得什么叫做认真,更明白如今她做的是什么。
或许这个时代的女人会有所不同,会被思想的枷锁困住,但是她不同。
她是张轻诺,她不会因为这些而让自己陷入另一份危机。她也明白,如今能够走得只有这一条路。
马夫和忽哥赤,一个是仆人,一个是王爷,她如何选?
一个陌生,一个从小青梅竹马,她怎样抉择?
她不是傻子,自然会选择后者。无论最终结果如何,现在也并非她能掌控的。她能做的,只有一路一步步的超前走。
忽哥赤那冷俊的脸庞上露出一个笑来,浅褐色的眼眸就像最美的琥珀一般,里面满满的都是最温柔的深情。他的唇勾勒出一个漂亮的浅弧,就像刚刚展开的两篇山茶花瓣,低头轻吻她的额头,沙哑迷人的嗓音散在床帏之间:“阿木尔,你是我的……”
屋里充满了温暖,就像一种春日的阳光洒落在冰原之上。原本最为寒冷的地方,如今却有了不同的一切。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在这所院子的门前一直有着一个人,站在寒风雪地之中静静的望着那挂在门楼下的红灯笼。
男子一身黑袍,披着一件墨狐大氅,双眸比天上的月亮更加清澈。
他握紧了拳头,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样的滋味。
这一切,并非是他所愿,却又的确是他一手造成。
他缓缓的闭上眼睛,月光皎洁的照在他的脸上。他有着一张绝美的面容,长眉耸立,鼻梁高挺,皮肤在月光下似乎仍带着一种弱光。长长睫毛映出两团浓密黑影,微微抖动中眼角溢出一点湿润。
寒风掠去,湿润似乎从未有过一般消失在风里。
眼眸再次睁开,月光之下仍旧能够看出他眼睛的颜色并非是浓郁的黑色。那是一双深沉的深褐色眼眸,如同一片深褐色的碧波之海,浩瀚无穷。
五官俊朗的黑袍男子显然是个异域血统,可他却有着一种异域男子少有的温和。仔细瞧去,这摸样似乎同忽哥赤还有那么一分的相似。
然而,两人的气质各领千秋。
一个如同火焰一般张扬,可双眸间隐约荡着一层层寒冰。
一个像春风一样温暖,眸子深邃不见底。
一个就像绽开最热烈的红色茶花,放肆好不收敛。
一个犹如雪白芍药,清丽却不失柔和。
这样两个男子,一个门内,一个门外,一个此时心花怒放,一个此时心闷沉谷。
究竟是怎样才会有现在的这幅场景?
一个黑色的人影一步步走过来,站在黑袍男子的面前,恭敬的横臂于胸前行礼。声音带着低沉,话语间都是老成和稳重。“爷,该回去了。刚刚府里传来消息,说是王妃打算进宫见皇后娘娘,已经开始准备了。”
“阔阔真?”男子的声音里透着少有的冰冷,这样的声音似乎根本不属于他。他是温和的,平日里最和善。
身旁的黑衣侍卫低下头,他明白自己的爷,即使上战场也不会有如今的这样冷漠,即使吃了败仗也不会像如今此刻这样发怒。
黑袍男子最后望了一眼那闪依旧开着的门,寒风撩动了他身上的墨狐大氅。他那眼中透出的神色是那样的复杂,有懊悔,有不舍,有温暖,有冰冷,有愧疚,更多的则是那种深深埋在眼底的无奈。
他再次闭上了眼睛,静静的又站了一会儿。眼眸再次睁开,深褐色的眼睛已经恢复平静,脸上的表情再次换上了温暖随和。
他转身,“我们回去。”
黑衣侍卫望着他,点了点头,跟着自己的主子一步步的离开了这座宅邸的门前。
可是,只有黑袍男子自己才知道,这每一步走的是多么的沉重。
他握紧了拳,缓缓的再次松开。心里的怒气再次压制下去,他要等。
月光清冷,照亮了路,难照亮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