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诺进了帐篷,脚步忽然就不由自主的顿住了。这帐篷里不是在讨论战略的吗?怎么那么的安静?且安静的那么的诡异?
阿诺扫了一眼在场所有人,这些人都是熟面孔,上一次她来主帐的时候在门外就已经听见他们吵架似的讨论,现在这样安静实在有些不习惯。
忽哥赤只是望了一眼进来的人,脸色立刻温和了许多,他站起身走到阿诺身边,“你怎么来了,有事吗?”
伯颜如同一只老狐狸,眼里满是笑。
阿诺仰起头,“我想要出去逛逛,在营里有些闷,什么事也做不了。”
“出去逛逛?”忽哥赤声音柔和,似乎在自言自语又似乎在问阿诺。
阿诺点头,“是出去逛逛,不会走太远,就在这周围的城镇上走走就行。”
“那我陪你一起去。”忽哥赤说罢就要拉着阿诺出营帐。
伯颜此时哪里会放过这样好的机会,冲过来的速度惊人的快,“王爷,这里还有要事,你怎可现在出营呢?”说罢,他还装作一脸难色的望了一眼阿诺。
发现伯颜望自己阿诺觉得心里一跳,伯颜是大元重臣,位居左丞相,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现在,他用这种眼神看她让她觉得一定没什么好事。且不说别的,淡淡是这一脸的难色就证明了一定是有什么事想要借她的刀一用。
忽哥赤没有说话,只是望着伯颜。
伯颜实在是等不及了,眼睛不住的偷偷撇向阿诺。
这个丫头一直是忽哥赤的心尖尖,她来了只要他拖延一下时间忽哥赤一定会答应让他继续围城。又或者这个丫头好奇的问上一句究竟有什么事,只要她问出这句话,那么他就有办法让她说出他想听见的话。
然而,这个丫头现在却忽然跟没事人一样的站住了脚步,不催促忽哥赤也不好奇的问话,这该让他怎么办?
伯颜的脸色越来越僵,似乎维持一脸的难色也十分不容易。
阿诺叹了一口气,幽幽的张开口却没吐出一个字。
伯颜面色一松可随机又觉得气愤,这丫头分明是在和他逗着玩呢!此时,他不仅高看了阿诺一眼,怪不得能与她在一起成为姐妹,果然越来越不简单了。
乌兰瞧见伯颜脸上的变化十分好奇,她是忽哥赤唯一一个贴身侍女,且阿诺与她也关系要好,从来都没什么规矩束缚着她。见到这样的情况,自然抵不过心里的小猫要窜出来,“伯颜大人,你这是怎么了?”
阿诺一听见这句话立刻扶额,她自己能够看穿伯颜的想法,可乌兰却不行。早知如此她肯定不带着乌兰一起进来,叹息一声望向了忽哥赤。
忽哥赤脸上没有表情,眼里却满是要看戏的神色。
见到忽哥赤如此,阿诺安下心来,想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如就看伯颜大人如何演戏吧!
伯颜听见乌兰的话眼睛一亮,脸上僵硬的肌肉抖动了两下,他原本是个儒雅的中年人,此时这样子却着实有些搞笑。然而,他顾不上许多,立刻抓住这个机会。
“乌兰姑娘有所不知,我正在同王爷商议攻打常州一事。现今有两种方案等待王爷裁决,第一个是立刻大军强攻,但是这样的话我军恐怕会损失不少将士。第二个办法是继续围城,相信常州不日便会破城。到时候,我军杀入城中也会轻松许多。”说到这里,伯颜长长叹了口气,“可是,这样的决定王爷却还未下达便要离开,如此一来会耽搁军情的。”
乌兰瞪着大大的眼睛,“围城的话我们的士兵会不会死?”乌兰心里向来是觉得生命珍贵,若让她选肯定是死的人越少越好。
姑娘家通常都会觉得战争是残酷的,对于死去的人难免怜悯,可是对于万军统帅而言战争的冲锋陷阵的士兵无非是一个数字而已。有战争就会死人,死多死少则是谋略对决。
伯颜虽然心中是这样想,但嘴上却不能这样说,“围城会损失小一些,且破城之后我军会提高士气,通过常州用不了多久就会直逼临安城。”
阿诺听见这话对着忽哥赤眨了眨眼睛,都说过许多次直逼临安,可现在还是没有逼近。
忽哥赤嘴角一样露出一个浅笑,戏看到此就行了,好歹伯颜也是左相不是?于是他轻咳了一声,“既然围城是最好的战术,那么就继续围困常州吧!”
伯颜心中一喜,他等的就是这句话。可心喜面却不能喜,他低着头,“那就依王爷所言,臣这就下令继续围城。”
忽哥赤淡淡的哼了一声,意思是他已经知道了,随后轻轻一扯拉住阿诺的手挑开门帘走了出去。
乌兰紧紧的跟上去,乌恩其自然不会落下。
几个人走出以后,伯颜憋了许久的笑容才在脸上绽开,豪迈的立刻下令,“传令下去,继续围城,直到常州不敌破城那日为止。”
大帐之内还是很暖和的,走出来反而觉得外面有些冷了。
“已经到了冬天了,不知道今年过年会是怎么个样子。”阿诺曼声漫语的道,眼睛也微微地低垂下来。去年的大年三十正是她毒发的时刻,所有人都忙着救她的性命,以至于一个好好的年过的是一片惨淡混乱。
忽哥赤伸手搂住她的肩膀,“不要想太多。”
阿诺收拢了一下情绪,人往往就是这样,常常会莫名其妙的触景伤情。“刚刚我同乌兰说出去逛逛,你也想要一起去吗?”
“我虽然来过南宋,可是却很少逛这些地方。既然你想要看看,那我就同你一起逛逛吧!”
阿诺点头,心里暖暖的,只要有忽哥赤在的地方她心里就觉得十分安心。随后,她围着忽哥赤转了一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不过,我们逛归逛,还是先换一下衣服比较好。”
虽然这地方被元军占领,但是这里住着的大部分是汉人。是汉人就会有对蒙古人的仇视,若是他们穿着蒙古衣服出去一定不会玩的痛快。所以,换成汉装一定会方便许多。
乌恩其听见阿诺的话立刻走上前来,“数日前属下曾经去过一次镇上,当时顺便买了几套汉装回来,不如就穿那个去吧!”他当初买汉装的目的是为了想办法让细作混入常州城内里应外合,可忽哥赤却并未下达这个命令,于是汉装便被他收了起来。
听见乌恩其这样说,阿诺眼睛一弯笑了,“还是乌恩其大哥想的周到。”说罢,她伸手拉住忽哥赤的胳膊,“走吧,我们去换衣服。”
乌兰咯咯的笑了起来,轻轻的用手臂碰了碰乌恩其的胳膊,“乌恩其,你说爷穿汉装会是什么样子呢?”
乌恩其向来严肃,可那眼里却也露出了好奇。他们家爷向来不屑汉人,所以从未穿过汉人的衣服。如今,没想到阿诺一句话便改变了他家爷坚持许久的观念。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空荡的右手臂袖管,用这只手换来阿诺的性命真好。
乌兰见他摸自己的袖管眼里闪过一丝痛惜,她微微低垂了眼眸,不让任何人能够瞧见她已经微变的情绪。当初乌恩其受伤以后被送回大都治疗,可是乞颜御医却说他中的毒没有办法解。于是,乌恩其的右手被一名军中郎中同乞颜御医一起截断,命是保住了,可却无法再用他的刀。
乌恩其向来是使用右手刀法的,可在失去右手后他又一次重新开始练就左手刀法。忽哥赤曾经说过让他留在王府里,可他却没有同意。
乌兰嘴角勾了勾,浅笑里带着无奈,乌恩其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对于忽哥赤最忠心,所以无论他受伤多重他都会选择继续跟随忽哥赤,在忽哥赤的身边不离半步。
乌兰偷偷的望了一眼已经离开的乌恩其,目光落在他那已经习惯性放在刀柄处的左手上。虽然别人不知道,但是她却清楚乌恩其当初练习左手刀法时是多么的辛苦,好在这一切辛苦都是值得的。
乌恩其忽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乌兰,我们要快一些。”
乌兰扬起的脸上满是笑容,“嗯,等我。”她飞快的奔跑起来,裙摆飞扬,如同一朵绽开的美丽花朵。
乌恩其眼神柔和,随后又变得复杂起来,他转过身不再等候向他跑来的乌兰大步超前走去。
正飞快奔跑的乌兰渐渐的放慢了步子,阳光之下她愣愣的望着离去的乌恩其,心里闷闷的难受。
寒冷的风吹过,撩起乌兰的鬓发,她垂了垂眼眸,睫毛就像扑闪着翅膀的蝴蝶一样颤抖,一滴晶莹的泪水滑落。她倔强的抬起头,用手擦拭掉泪珠,“乌恩其,你等我。”喊罢,再次飞快的跑了起来。
乌恩其没有回头,他的步子原本就很大,特意走快的脚步一时间让乌兰很难追上。他伸出手情不自禁的摸着自己空荡荡的右袖管,眼睛里的神色极其复杂,有不舍有坚定更多的则是一种自卑的痛楚。手紧紧的收拢,将那凭证的袖子抓出了一个个细微的褶皱……
帐篷之内,阿诺早已经换了一身汉人女装。她是汉人,自然随时都会带着两套自己喜欢的汉装。只是,在军营之中她却不常换装,以免一些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此时,她拿过乌恩其递给她的衣服,手轻轻摸了摸,“布料还不错,款式也挺好看的。”她望向乌恩其,笑呵呵的道,“乌恩其,花了不少钱吧!”
乌恩其憨厚的笑了笑,“还好,只是一个月的俸银。”
阿诺惊讶的瞪大眼睛望着他,“一个月的俸银?乌恩其,你不觉得你应该多多存钱以后留着娶媳妇吗?”
乌恩其脸上的笑容渐渐的消失,他的目光躲避开来,“属下还有事情要做准备,先告退了。”说罢,逃离似的离开了帐篷。
阿诺愣愣的望着已经合拢的帐篷门帘,许久才扭过脸看着忽哥赤,“他这是怎么了?”
忽哥赤没有说话,可是却知道乌恩其为何离开。他幽幽叹了口气,随即立刻调整情绪对着阿诺道,“快拿来我换上,时间不早了,若是想出去要尽快才行。”
阿诺点头,拿着衣服走到忽哥赤的身边比了比,“你换上,我觉得一定很帅气。”
“帅气?”忽哥赤微微一笑,“我以前就是大帅,自然会帅气。”
阿诺没有理会他的自恋,笑嘻嘻的帮他换衣服。
一切收拾妥当,忽哥赤早已经换成了另一个样子。
一袭漂亮的月白色长袍,头发是阿诺帮他梳理的发髻,此时已经将那一身张扬的气质完全收敛了起来,去而代之的则是一种偏偏贵公子的摸样。
然而无论如何,忽哥赤身上那种与生俱来般的贵气却怎样都无法遮挡。或许,这就是天生的气质,及时是穿着破衫褴褛也不会损减丝毫。
阿诺围绕着忽哥赤转了一圈,“好看,真好看。”
忽哥赤微微勾起唇角,“娘子,同为夫一起出门逛逛如何?”
阿诺脸颊微红,“你个轻狂公子,看我相公回来不揍的你满地找牙。”
忽哥赤哈哈大笑,伸手拉住阿诺的手,“我们走吧,去这周边的镇上瞧瞧。”
两人出了帐篷,外面等候的侍从同乌兰均换了汉装。虽说换了衣服,可所有人身上的气质似乎并未有什么大的变化。
乌恩其严肃忠实,乌兰娇俏可人,侍从则是大部分无法掩盖身上的萧杀之气。还好,他们并非穿的是翩翩公子的衣服,而是一身侍从特有的劲装,瞧起来更像南宋的侠客。
众人收拾妥当,直出大营前往最近的城镇走去。
所有人均是骑马,速度非常快。
常州附近有一处城镇正离军营不远,此地当初已经投降,所以镇子没有经历战火保存完好。虽说已经被蒙古人占领,可镇子里还算平静。
众人到达镇上,欣赏着江南小镇的特有风光。一路之上不少人拿好奇的目光打量他们,只是却无一人敢上前说话。
许久未能出来,阿诺这是彻底放松了一下。正在这是,忽然余光瞥见了一抹熟悉身影,阿诺微微一愣,望过去却已经瞧不见人。她心中暗惊,不会是那么巧吧!
忽哥赤瞧见阿诺愣神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可谁知阿诺只是朝着一个隐蔽的巷子望,他脸色微变,对着乌恩其点了点头。
乌恩其跟随忽哥赤多年,对他的任何一个动作都十分的了解。于是,他倒退两步,直接告诉跟随在队伍末端了两名侍从。“你们去那巷子里看看,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可疑的人。”
阿诺呆望许久才收回目光,正见忽哥赤笑看着她,脸颊微微一红,吞吐道,“刚刚看见一个很熟悉的人影,不过现在已经消失不见了。”
忽哥赤拉起她的手,温暖的目光只落在阿诺一人身上,“我们继续逛吧,若真是熟人一定会来找你的。”
阿诺微笑点头,“走吧,今天要好好逛逛,顺便买一些吃的。”
忽哥赤目光扫了一眼那巷子,既然出现在这里,那肯定是有图谋。然而,这些他并不在意,阿诺每日都在军营之中,只要他伴随在阿诺左右就不会被人趁机下手。
几个人一起瞎逛,直到落日才回到军营之中。
刚到军营,便得到了伯颜大发雷霆的消息。似乎常州守将又一次拒绝了投降,伯颜火冒三丈势必要给对方一些颜色瞧瞧。
阿诺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十分不是滋味,此番行军为的是大元的统一大业,原本走的是怀柔政策,无论是攻占哪个城市都不会对老百姓太过分。
伯颜身为左相,一直以来严格治军不会发生乱杀平民老百姓的事情,可是现在却发了大雷霆。那平日儒雅温和的伯颜早已经消失,去而代之的则是蒙古男儿的暴虐嗜血。
阿诺心中升起一团不安,却不知道这一次的常州却是正触到了伯颜的眉头。
蒙古人向来最厌恶的就是叛徒,出尔反尔的人不会得到好下场。可是,不知道为何,明明知道破城的是常州,他们一定会胜利,可是心里的不安就是挥之不去。
转眼又过去了十数天,常州的守将终于再也无法抵挡蒙古的铁骑。在城内没有食物供应,兵器紧缺的情况下,他能够守城三个月已经是奇迹。
这日,天气有些阴沉,寒风刮的人脸生疼生疼的。
阿诺站在军营中她同忽哥赤所住的帐篷门前,望着不远处的一片灰色硝烟滚滚升起,那烟很大烟中映着一片若火光,常州城内似乎着了大火,而她心里的不安更加让她难以心平气和。
“王妃,别看了,刚刚都已经传报过来说破城了,我们在等等王爷恐怕就要回来了。”乌兰一脸的担忧,从今晨开始阿诺就一直站在这里,不喝水也不吃东西,那眉头似乎都拧在了一起,脸上满是不安的焦虑。若是忽哥赤回来瞧见阿诺这样,恐怕会生气的。
阿诺叹息一声,她在这军营里根本做不了什么,甚至连消息都很难得到。听见乌兰这样说,她回过头来,“乌兰,你让人给忽哥赤传个消息,说我不舒服,让他快些回来。”
乌兰见她神色凝重,忙点头,“我这就去,我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