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大眼瞪小眼，最后把目光都集中在张小铁匠身上。大家似乎是感觉“小”受到了天大的委屈，今天终于憋不住了，此时此刻，当着自己的亲人面，爆发了。
只见张小铁匠众目睽睽之下，“噌”地从炕上跪起来，朝着岳父岳母坐着的方向，哭泣着讲述了事情的前前后后经过。
大家一听都傻了眼。按照经阔本来的性子，“咣咣”钉两撇子在张小铁匠脸上是不算什么的，可是眼下的妹妹这个样子，还是救妹妹要紧的。
大家齐下手，摁胳膊摁腿的，安抚张牙舞爪地讲话的“小”。
很奇怪，那么多人，有力气的没力气的，大家的力气加在一块，就是摁不住又蹦又跳的“小”。看起来多么懦弱的一个小女子哦。
“小”的爹爹，也就是经阔的父亲，年轻时爱好的就是扛枪打猎，但苦于枪法不准，往往扛枪出门去了，十有九回空手而归。好吃的东西，比如獾、兔什么的，打不着；偏偏水狼，又细又小的水狼，一枪过去，百发百中。十回当中的一回不空手而归，打的就是水狼。可是那家伙肉不好吃，毛皮不是冬天的又不值钱，本身这家伙传说恐怕还有些邪性，除了他有谁会去打？因此，被同行视为“臭手”。
“臭手”打枪不行，还好打枪，正像喝不了多少酒，每喝必醉，还好喝酒一样，干什么都不成手。生孩子也是一样，三年能生两个孩子出来，生了一大堆孩子不会教育，还想生，幸亏后来机器不行了。也幸亏还生出了一个程经阔，靠了后天的努力，而不是靠“臭手”的教育，还算成了一个人才，给“臭手”的生孩子工程整了整脸，没被人们认为是生孩子也不行的人。
今天晚上“臭手”的表现，多少就能看出“臭手”的嘴脸。孩子们七手八脚忙活着安抚“小”，当爹的却猬缩在炕里面的墙角里，“嘤嘤咛咛”地抽泣起来，嘴里冒着那白沫，不住声地检讨自己：“都怨我，都怨我。都怨我打黄大仙打的。”
看到家里乱糟糟的混乱局面，当干部的程经阔一跺脚，披在身上的军大衣差点掉落在地，然后双手合在一起，“啪啪啪”拍了三下，随后双手手掌向下，压了几压，说：“安静，安静。大家要安静。爹，你先别哭，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大哥你去埠上折一支桃条，二姐你去二大爷家要点朱砂来。其他闲散人等收拾饭桌，先把饭桌撤下，倒出空地来，让‘小’撒野。”
你看看人家经阔，几句话说的，大家该干么干么去了，该不哭的“臭手”爹也真的不哭了，嘴巴子拄着蜷曲起来的两个膝盖，挥动衣袖抹眼泪。
“臭手”爹的“手臭”，不仅表现在打猎上，几乎所有的事情，只要着了他的手，就都“臭了”。种庄稼吧，人家的庄稼郁郁葱葱，长得跟竹子拔节一样，蹲在地边能听到“噌噌噌”生长的声音，再看看他的庄稼，不死不活的样子，低头耷拉角。收获的时候，人家是大车小车草篓子，齐上阵，满院满屋到处是丰收的果实；看“臭手”爹的，三两草篓子就把一年的收成装完了。
“臭手”爹家里曾经种了一棵梧桐树，长了八年不成材料。都知道梧桐树长得快，形容一个人长个子长得快，就叫他“梧桐芽子”。可是，大家都弄不懂，“臭手”爹的梧桐树怎么能长八年还不成材料。
就是能生孩子。左邻右舍生孩子谁也生不过“臭手”。
人们就说“臭手”家是：“人旺树不旺”；说生不出孩子来的人家是：“树旺人不旺。”
谁承想，生了个经阔，给“臭手”改了门风。
那经阔，指挥若定，神定气闲，做什么事情自有一套办法。小小年纪，表现就不一般。不论何事，都有自己的独到见解。
当时这件事情，“臭手”爹光知道“嘤嘤嘤嘤、咛咛咛咛”小声抽泣。经阔却想到了许多。
“不管迷信不迷信的，眼下自己是亲眼看到的。小妹妹怎么能有那么大的力气？哪来的那么大力气？几个人都摁不住她？”经阔由此想到：“人是要有一点精神的。那精神哪里来的？有的时候就是自己给自己长精神。走夜路的时候，一般人心里都害怕，但是，腰里装着一把刀子就不害怕；想到前面有人接应自己，也不害怕。这应该就是精神的力量在支配着自己。可是，精神的力量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哪一天，能把这种精神的力量提取出来，制成药片，那么，吃了这种药片，人就大胆起来，就有了精神，那该多好。”
小妹妹的事情里，肯定是在哪里有股神秘的力量在支配着她。在哪里呢？怎么支配的她？经阔想知道。
经阔自始至终在观察，只是谜底太深，千百万年以来，肯定有好多人都这么想过，只是谜底揭不开。
按照成方，按照道听途说来的现成方子，经阔指挥大家折桃条、讨朱砂，准备一用。
奇怪的是，小妹妹表情虽木木地，但是眼光碰到经阔哥的眼光时，很显然就挪开了，不敢看到经阔哥的眼光。
经阔知道怎么回事。听别人说过，自己的八字硬。
现在回头再看“小”，刚才还是张牙舞爪的样子，如今老实下来，呆呆地大睁着双眼，四下里张望，像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样子。
朱砂来了，桃条也来了。既然来了，也不能不用一下。于是，按照听来的传说，经阔拿起桃条朝着小妹妹的身上抽打，左一下右一下，抽打了几十下，放下桃条，拿起朱砂，在水碗里化开，含口水在嘴里，朝小妹妹的身上喷去。
小妹妹懵懂地看着这一切，好似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样子。
经阔命令大家撤下饭桌后，收拾出来供“小”撒野的空地没有排上用场，“小”只是安静地坐在空场中央，大家分散坐在以“小”为圆心的四周。都不开口说话，一片寂静。
这样呆呆地坐到了半夜，首先“臭手”爹哈欠连连，然后像传染一样，大家陆续打起了哈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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