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业国内如今的习俗已是围桌而食,连我在百业罪城开年会的时候亦不例外。但甄老太爷三百来岁,行为习惯尚且停留在旧朝,旧朝礼仪习惯比之如今的大业更加保守矜持,不要说朋友间围桌而食,连夫妻之间也有各自的寝殿。所以这一餐北苑的晚膳,也是分桌而食,各自一张食案。其实这样也是有好处的,至少避免了大家夹到同一块鸡屁股的尴尬。只是令我较为意外的是,每个人食案上的菜色竟然略有不同。甄老太爷坐在主位上,食案上皆是斋菜,颜色也甚为素雅,以我这个粗鄙之人看来,只能总结为一句话,看着便知道淡出个鸟来。想来也是,他颇有些年岁了,自然吃一些滋补为主的药膳。这也是我不太想来的原因之一,我做了剑灵尚且不能放下对于食物的执念,你却非得拉着我吃营养菜,这不是精神虐待嘛!但这位甄老太爷出乎我意料的开明。他自己吃素,却不强求我们一起吃,凌轻寒被安排在靠近他左手边的上座,主菜居然是一道手扒羊肉,配的点心也是辉腾境内的家常点心羊奶酥。我想这是因为顾及到他们八卦谷地处于大业与辉腾交界,凌轻寒的吃食习惯应也受辉腾那边的影响。更重要的是,给他配了一坛和整个北苑清雅画风格格不入的烧刀子,老坛泥封,原滋原味。因为我和姜枫是由凌轻寒带来的,所以座位安排在他的下首,我和姜枫的菜色倒是一致,是荤素搭配适宜的几道闽东名菜,味道偏酸偏甜,正合了我的口味。点心则是配的是一道晶莹剔透的笋冻,清爽可口,既好看又好玩。另有一小碟和凌轻寒一样的手扒羊肉,大概是看着我们年少,考虑到我们想要尝尝鲜,争个英雄气概。最特别的当属坐在甄老太爷下座的小太夫人,她食案上的菜甚是鲜艳,红丹丹油亮亮的一片。我这才想起来,他们洞庭那边喜欢吃辣,无辣不欢。这与闽东这边的吃食习惯恰好相反,闽东沿海,口味较为清淡。她的点心则是一道拔丝山药,我看着便觉得甜得发腻,但见这位小太夫人频频动筷,可见也是合了她的喜好。我心道这甄老太爷倒也真是个心思细腻,玲珑剔透的人。旧朝还有一则旧习,食不言寝不语。但开膳前,甄老太爷和蔼问了我和姜枫几个问题,照例是没有新意的什么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师从哪一家这样的问题?但偏偏这样的问题,我和姜枫都不能随便回他,姜枫一派冷淡,也懒得寒暄。我便坐在他旁边,信口胡诌。全程只有甄老太爷问道我二人关系的时候,我顿了一下,想着该怎么回答时,姜枫淡淡的插了句嘴,说:“他是我弟弟。”我胡说八道的顺了口,便没过脑子的接了一句。“同母异父的。”说完以后,我自己想给自己一巴掌。凌轻寒原本也好奇我们俩的身世背景,故而前面还听得挺认真,但听到这一句忍俊不禁,想来是听出我在扯谎。甄老太爷也微微一笑,也不知道听出来了没有。菜渐渐上齐了,他也不再多问我们这些关于出身的事,转而问了一些读什么书,平时喜欢玩些什么这样无关痛痒的问题。他又道:“你们不必拘谨,多说说话。静雯嫁到我们甄家来陪我这糟老头子养老,我们甄家算是略有些家底,平日里吃穿用度便也不担心委屈了她。唯有一点,碍着身份礼数,她身边没有什么同龄的人能陪她说说话,解解闷。我也知道,她哥哥静海还在时与轻寒是极要好的兄弟,走前定然将他托付给轻寒照看,让她来陪我这个老头子,轻寒心里恐怕是有些不高兴的。天下人恐怕也在笑话周家,也笑话我这老头子为老不尊。”他这样说,却看向凌轻寒和颜悦色地笑了一笑。凌轻寒垂眸,没说什么,算是默认了。我心道,原来这位小太夫人的闺名叫静雯。又道,听这口气,这甄老太爷也是一位明理的老人家,倒不像是他那个色名远播的大儿子一样只为了风流快活四个字。难不成这段老少配的姻缘里头还有别的隐情?周静雯轻摇手中的湘妃扇,掩着朱唇笑道。“老爷,您这么说我可不高兴了。我嫁到甄家来,每日里除了陪着您吃喝玩乐,便是在仙芳泽内打理我那些心爱的药草,比在闺中时更快活。若说这也算得上委屈,那这天下便没有不委屈的人了。至于天下人怎么看,便随他们看去吧,难不成为着那些不相干的人的浅薄之见,您要休了我吗?”说到最后一句,她竟然故意朝甄老太爷板起脸来。甄老太爷被她逗的哈哈大笑,道:“哎哟,你这丫头!你们看看她,你们都看看她。果然是和我这老头子呆久了,这才多大的年纪,说起话来竟老气横秋,这哪里行?应当再活泼些才是。衣裳也尽捡着素净老态的料子,我让下面的人给她裁了几件时兴的襦裙,她也压在箱子底下,这可怎么好哟。”周静雯扭过头去,掩着嘴轻哼了一声,这一哼倒是有几分小儿女的娇态了。她口里嘟哝道:“这么嫌弃我,那您便休了我呗,趁早将我送回洞庭去。”甄老太爷忙好言好语地安慰道:“我哪里敢,又哪里舍得。”周静雯道:“那您就别再说那些话。”甄老太爷从善如流:“好好好,我不说,我不说了。”周静雯这才转回去,又郑重地对凌轻寒道:“寒哥哥,我在这儿过得很好。同你们都说了几百遍了,你们怎么就都不肯相信呢。”说着又叹了一声。凌轻寒这方开口,含笑道:“信了,我什么时候说不信了。这分明是你们不信我,反倒是怪起我来了,我真是冤枉!”说着他动手去启酒坛上的泥封,手放在坛上又想起主人家尚未开席,便半真半假地说:“我看你们是眼馋我独饮这一坛烧刀子,故意说这么多话,好叫开席的时间再往后延一些,也叫我肚里的馋虫再饥渴些。穆清君,您可不能这么小气。”甄老太爷笑呵呵地道:“被你看出来了。罢了罢了,不说了,我们开席吧。”说到这处,他拿起筷子意识性的尝了一口眼前的一道素鸡——他毕竟年最长位分也最高,他不吃,说实话我倒也有些不好意思。这番话倒也叫姜枫对甄太爷有些改观,他又仔细打量了一眼周静雯,这眉目婉约地女孩子嘴角总是带着一抹淡淡的笑容,举手投足间地动作也带着一丝轻快雀跃,这不是一个长期苦闷之人能强颜欢笑出来的。姜枫偏着头,仿佛陷入沉思。我低声对他道:“如人饮水罢了。”这一顿饭的气氛轻松愉快,大家又无关痛痒地闲聊了几句。因甄老太爷开了口,周静雯也放开了些,不再只是默默坐在一旁倾听我们的谈话。也主动开口问我和姜枫一些修行上的问题,姜枫对她颇有好感,况且修行上的事也是他认真擅长之时,于是他便一一详细的回答了周静雯。周静雯听得很用心,面上时而流出些向往的神色,但随即目光中有暗含了些许悲伤失落。我听说过她的体质特殊,无法修行,想来她虽然生性豁达,在这一件事上却难免有些遗憾。这顿饭的最后一道菜是一盅汤点。说来汤水也是霍林德一绝,几乎家家户户的主妇都会煲上几种老火靓汤,甄老太爷明显也是精于此道,见到汤盅,眼里也放起光来。与膳食一样,他给我们每个人准备的汤水也是不同的。大约是霍林这边的汤水种类确实繁多,连甄老太爷也引以为豪,这次连我和姜枫的汤水也略有差别。他的是山药排骨藕汤,我的是冬瓜海带排骨汤。我对于食物没有什么别的挑剔,就是腥味太冲的吃不了,揭开盅盖有点尴尬。刚想盖回去,姜枫把他的汤给我换了过来,他拿的动作行云流水,我心想他明明也没做过几次这种事,动作怎么就这般熟练了——他是知道我不吃海带的,但姜枫自己不挑食,我也就乐得把手收回来,随他去了。看姜枫喝汤其实是有点好玩的。白日轩总店——对,东篱大大还开了一溜的分店——位置比霍林靠北一些,哪个地方的汤不像是霍林这边每人一小盅一小盅的,再加上如今流行围桌而食,所以一端上来就是一海盆。姜枫跟我说过,他师父没有什么故交需要逢年过节的来叨扰一番,所以他师傅也没给他讲过客人在场时吃饭该是个什么样子,平日里他自己吃饭是爱怎么吃就怎么吃,用碗喝汤和用碗喝酒是一个动作,是个大口闷的刚汉子。他喝茶也特别豪气,他练武以后和水一般都是用缸子牛饮,他甚至有试过夏日里渴得厉害了抱着打水的木桶喝,一边喝水一边往身上淋水散热。他平时喝水用的那个竹根杯大小和眼前这个盛汤水的陶盅相差不远,所以他习惯性的就抓起了陶盅杯的杯口提起来就喝了一大口。然后,姜枫就吐了。准确的说,是他将哪一盅汤水咽下去以后没多久就吐了,扶着案几吐的。把我吓了一跳。我刚开始以为他喝水呛到了,但他捂着嘴,很快脸色变得很难看,面色如纸,冷汗盈满额角,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声音。我心中一沉,身子早一步凑了上去,姜枫扶着案几的手很快颤抖起来,众人的目光也为之吸引,屋子里一时死寂。空气也仿佛骤然冷冽,我整个人背脊发凉,一颗心高悬而起。我强制镇定下来,用手抚上姜枫的脉搏,替他号脉。我好歹在碧海潮生阁里混了三年,医术还是蔺臻师兄亲自教导,虽然我的最初目的是为了吃他的豆腐,但好歹美色在前作为动力,我学的自然是兢兢业业认认真真,虽然不能说是国手级别,至少脱离了赤脚大夫的级别。他的脉象浮沉皆大而长,应指无虚幅幅强,这是实脉的脉象。加上他这呕吐,冷汗,全身抽搐的症状,他这明显是中毒了!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事情有点多,对不起大家了QwQ,但我还是会努力更新哒!!这是枫哥!我画哒,请不要随便商用哦!对了,中的真的不是□□,不要老想着小黄文了好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