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惊呆了,忍不住眨了眨眼,确定自己没有出现幻觉。但那确实是姜枫,他一脸沉重的将那把匕首丢开,悲悯的望着那个躺在床上的女人。女人的喘息随着匕首离开她的身体而沉重起来,她用所剩无几的生命力大口大口的呼吸,身体微微的战栗抽搐,然后在一瞬间彻底不再动弹,平静下来。她甚至没来得及合上眼,但嘴角却带着一丝有些疯狂又有些释然的弧度。姜枫伸手拂过她的眉间,替她合上了双眸。我这才从惊讶中回过神来,问道:“你怎么找到这来了?”我知道姜枫一定会回来找我——其实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生出这样的信念,我们认识的并不算多么长久。但姜枫给我的感觉却一直很可靠,让我不由的坚信,无论陷入怎样的困境里,他一定会来找我,并且一定找得到。想来真是盲目的信任。但姜枫说:“小渊,你忘了,我们身上有契约,你不管在哪里我都感觉得到你。你是不是安好,有没有受伤,我都感觉得到。如果你感到恐惧,觉得处境危险,我也会产生警觉。”闻言,我不由在心里吐槽,原来不是我的错觉吗?原来我们俩之间真的有GPS定位啊!姜枫不知道我脑子里想着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继续正经给我解释道:“我感觉到你在清泉岩附近。”他又指了指头顶,说:“在上面的时候,感觉我们已经离得很近了,可又见不到人,附近也没有屋舍,我就挖了个坑下来了。”我心道:还能这样啊?又不住低声喃喃了一句:“你们师门里的人好像都挺会挖坑的……”姜枫自然没有听懂我这话里的意思,只是匆匆上下打量了我一眼,见我安然无恙,舒了口气。又示意我将手里的周静雯交到他背上,我道:“不必了,等会若是遇上敌人,你总不能背着她打架吧。我抱着就好了,她不重。”姜枫有点失落的哦了一声,我想了想,又问:“你的方天画戟还能用吗?”姜枫摇摇头,有些丧气地道:“暂时用不了了,得回去找师父修一修。”好了,看来正室死了,我这个吉祥物暂时能上位了。我道:“潜渊在我腰上系着,你先拿出来。等会方便御敌。”姜枫答应了一声,转头到我身后,环住我的腰,瞎摸了两把,摸上了我的裤腰带。我道:“……”我道:“另一条。”姜枫的手停顿了一下,似乎也有些尴尬,他的手缓慢的往上摸了些许,我正把注意力集中在腰上,生怕他又摸错了点什么东西,一阵猛烈的风迎面袭来。我下意识抬头,只见一道鬼影飞快地掠过头顶的石墙,转瞬飞的无影无踪。我心中骇然,咽了一口唾沫。刚才飞出去的那个玩意……不会……就是……神女……吧?姜枫的声音从后面幽幽的传来,他问我道:“小渊,刚才飞出去的那个是神女德音吗?”我飞快的回头望了他一眼,反问:“你怎么知道神女的事?东篱师父跟你提起过?”姜枫还是摇头,他说:“没有,师父从来不跟我提以前的事,也从不提起两位师兄。关于两位师兄的事,大多都是维仪师父告诉我的。但我来的路上,好似做了个短暂的梦,看见了师父和大师兄以前的事。”我楞了一下,姜枫也看见了?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云小丹的系统当时已经不受控制到这样的地步了么?不过现在也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姜枫知道了反倒省去了我许多的麻烦。我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他道:“我不知道,但恐怕是了。听你师父话中的意思,要将神女圈养起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要控制她,令她无害,第一步便是要令她魂魄与分离,而后将她的魂魄封印到一具活的无灵无垢体中。方才……我们杀……了她的宿体,她的魂魄已经得到了释放,方才飞出去的那一道黑影或许就是她的灵体……”当然,更糟糕的情况是甄穆清为了方便取她的心头血,直接将她的躯壳也留在了这间房内,那么方才我们莫科打诨耽搁的那一小会儿,她已经魂魄归位,方才飞出去的便是她的本体了。那就实在有些可怕了。不过最危险的却不是我们,她既然放过了近在眼前的我和姜枫,那样急迫的飞出去,要么是在找寻她的真身,要么就是在找甄穆清……被囚禁在人类的身体中这么多年,我能想到她恢复真身想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复仇。不要说我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中州仙道虽然一直崇敬神族,可这世上还有一个词,叫神谴。而姜枫似乎看的比我更真切一些,他笃定的告诉我,刚才飞出去的那道身影,是实体。我心说,那甄穆清惨了。不,甚至应该说整个甄家都惨了。姜枫也想起了前世甄家的结局,恍然道:“原来前世灭门甄家的不是什么女煞,是神女德音的神谴。”姜枫说到这儿,却又提醒了我一件事。是啊,上一次甄家甄穆清寿宴上那一桩丑事过后,当天夜里,甄家就被灭门了。现在想来,定然也是苍梧越下的暗手。但自那夜以后,关于甄府‘女煞’之事不了了之。也就是说上一世的神女弄死甄家满门以后,自己也死了。对,她一定也死了,不然绝不会善罢甘休,至少还要找东篱铸客的麻烦,但姜枫上一世被雷劈死前却没有见过她。稍稍一想,我立刻明白了。还是苍梧越下的手,毕竟神女德音当年下凡最主要任务就是铲除苍梧承和东篱铸客。如今苍梧承已死,东篱铸客也下落不明,苍梧越却就在她附近,她循着味儿都能找到。想通这一件事,我豁然开朗,如今对我们来说,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把麻烦交给越哥处理去,反正也他起的头。我问姜枫道:“你将阿寒安置在何处?”姜枫道:“我将他送往离这里最近的白日轩分店里去了,嘱咐花魁姐姐照顾他,离这里有百里地呢,他现在一定是安全的。”我道:“那就好,我们赶紧离开这里。这趟浑水我们不淌了,交给苍梧越善后去。我们去找凌轻寒!”姜枫愣了一愣,耿直地道:“这不好吧,这还有好多人呢。”他话音方落,一阵冰凉的湿意从我们脚底传来,我低头一看,发现地上像涨潮似的,雪花石地板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冷水一寸寸浸湿,很快便布满了整一间石室的地板,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还在升高。姜枫当机立断,道:“我们先离开这里,小渊,你跟我来。”姜枫还是顺手将我怀里的周静雯给抱了过去,然后急急忙忙地在前面开路,带着我离开那间石室,逆着脚底水流,往水位越来越深的方向转了个几个弯,走到水流的源头。那确实是一个坑,但从我们这个角度看,又可以说成头顶上破了个大洞。暴雨如注,哗啦啦的从那个天坑里打进来。姜枫见到这个景象,还有些奇怪,疑惑的自言自语道:“怎么忽然下起了这么大的雨?”姜枫的低喃很快被一阵轰鸣雷声打断,姜枫听见雷声,脸色变得有些不大好看。我瞟了他一眼,心知他或许是想起了上一次的死亡。柔声劝慰道:“没事,神女德音是龙女,或许她在神国的时候就是司长施云布雨的工作。这天气的变化与她的心情有关。”姜枫低声道:“我没事。我们上去吧。”说着他踩在墙上借力,很快飞身钻出了那个大洞,我紧随其后,也飘了上去。我们两人一剑出了地宫,一如姜枫所描述的那样,这是清泉岩附近一处空旷的开阔地。今夜十六,但如今天上乌云四合,不见一丝月色。但天空又时而十分亮堂,因为电闪雷鸣不断,耀眼的电光乍起乍灭间,将一切勾勒的张牙舞爪,狰狞可怖。我忍不住摸了摸自己额角,不知道是汗还是雨水的液体。姜枫在一旁咳嗽了两声,皱眉道:“好浓的腥味。”我用力嗅了嗅,只闻到了雨水打湿泥土的气味。但我很相信姜枫的鼻子,因为这也算是他们魔族的种族天赋之一。而姜枫的话更让我确定了自己的想法,此地不宜久留,我将潜渊剑幻化成飞毯状,催促道:“上来。”姜枫先把周静雯平放了上去,我也坐了上去,正等姜枫坐上来,眼前却又划过一道短促的黑影。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落到了我的脚边,低头一看,一道闪电从我头顶划破天空,使得脚下的一切显得分外明亮,我看见了一张苍老的脸,那是甄穆清的头颅。他端端正正的立在我脚尖,脸上惊恐慌乱的表情被闪电的白光照的分外恐怖。我想也没想,就尖叫了起来。天啊!我知道我杀过很多人,但已经金盆洗手两辈子了,能不能不要这么吓唬人?幸好有一双手即时的捂住了我的眼睛,姜枫从我身后伸手将我一把揽入了他的怀里,我靠在他胸前,听着他铿锵有力心跳声,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有些无力。我做沈琼的时候杀过很多人,杀到后来甚至可以面不改色的围观凌迟全程。可我也记得,最开始的时候,杀人的滋味对我来说其实很不好受。我的胆子其实有点小,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完全是一个意外。还因为手抖,所以杀的很不利落,那人的血喷了我半张脸,我回去来来回回洗了半天,心里却总觉得没洗干净,心有余悸,连续半个月都睡不好觉。要说后来怎么一点点变大的,完全是受了环境的影响和苍梧越的蛊惑。我第一次杀人也是在论罪峰底,和苍梧越还有那么点关系,而且当时苍梧越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衣食住行都需要我的帮衬。我那么狂躁了半个月,搞得越哥也很不爽,所以他身体稍好一些的时候,找了个机会,给我展示了一下什么叫做优雅的杀人。那也是我第一次深刻的认识到,我救了一个魔头。因为苍梧越为了向我展示,杀人可以做的很优雅,优雅的就像一门艺术,甚至美到让你情不自禁跟上他的动作。他平白无故的灭了一票人——啊,虽然后来我知道那一群人都是山贼,但越哥杀人之前可没有问过这帮人是不是山贼。再后来我在百业罪城那个环境中,同事们一个个都是满手血腥,杀人如砍瓜切菜一般频繁,搞得我和他们相处久了,也没法矫情于杀孽之事了。做兰蓉的时候,我就几乎没动过杀念了。因为碧海潮生阁内安然和睦,师兄弟之间兄友弟恭,最大的争吵不会高过你吃甜豆花而我吃咸的。我又跟着蔺臻修身养性,学琴学医,身上戾气在无形中也被消磨光了,安稳的日子过惯了,胆子也跟着小了。现如今陡然被一颗头颅吓得声嘶力竭,也叫我不知道该感慨自己是越来越怂了,还是应该感慨自己越活越像个正常人了。姜枫在我身边安抚我道:“别怕,我在呢。”我抬起头,朝他摆摆手,小声道:“我没事。”这时我又愣住了,因为我看见漆黑的天空上,无月无星,却飘着两团硕大的青色火团,那两团火比月亮还要大。忽然那两团火里缓缓的出现了两弯黑檀色的月牙。很大很大的月牙,配着那幽幽的火团,就像是猫科动物的眼睛。随着那月牙慢慢地向我们这个方向转过来,然后一点点的向两边撕扯变大变圆,我感到十分的不详。黑檀色月牙吞噬着青幽的火焰,越来越圆,天空中隐隐约约的浮现出一张诡异的笑脸。那两团火正是她的眼睛,她的额心中央是龙纹神印。“神女德音……”我捂住了自己的嘴,好大,实在是太大了!我完全没有想象到,神女德音的真身竟然是这样的怪物——她的庞大的身影从漆黑的天幕中渐渐分离出来,轮廓越来越清晰。她从额前到头顶长了三对角,一对比一对更大,最小的是额前的一对尖角,中间的那一对角像麋鹿的角,而最后的一对硕大的角则像山羊卷曲的角,护住她挺拔尖利的耳朵。她的毛发飞扬,仿佛与天空连成一片。全身上下唯一像人类的地方,大概只有她的脸,但她没有眉毛,只有眼睛鼻子嘴巴,连在一起看像一个妖艳而病态的尖脸美人。她的脖子以下则布满了龙鳞,她也没有腿只有一条硕大的鱼尾,而穿着铠甲和天衣的上半身却有四只手,每一只手上都抓着一道闪电。她在天空中行走,就像一座移动的山,她的脸上带着疯狂而狰狞的笑容。她的尾巴摆过的地方,亭台楼阁自然都成了一片废墟,里面的人更是哀嚎不止,惊慌失措。远方隐约传来了哭喊的声音,祈求的声音,星星点点的火光在霍林的山野间汇成一条长河。天上也有修行者在施法阻止她,但他们的力量对于神女来说可谓螳臂当车,不堪一击。我心想连甄穆清这样修行了三百年的修士都被她像是捏一只蚂蚁一样捏死了,这些前来贺寿的人又有几个是她的对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