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祸起一天一夜，月上青追上了乌戎的大部队。 鬼虎军刚扎好营，不等见到乌戎本人，月上青就急着四处打听：有没有看到一个负洛族人。乌戎来见月上青的时候，他正站在帐外跟一个守卫比划千离的身高样貌。“月老将军，你们好快啊！”乌戎走向月上青。月上青迎面冲到乌戎跟前，“你们在路上遇到了他了吗？”乌戎摇头，“你没找到？”月上青脸色要变，“你们也没有？”乌戎一手搭上月上青的肩膀往帐篷里揽，“进去说。”进到帐内，月上青才发现乌戎身边跟了两个人，看长相是跟他一样的翊族。可此刻除了千离的下落，他没心思关注其它。“你们没有遇到千离太子是吗？”月上青拉住乌戎。“没有，但是你别着急。”乌戎拍拍月上青的胳膊，“也许是跑到我们前面去了，追到咎部肯定能找到。老将军别太担心。”“可是……”月上青怎么可能不担心。乌戎打断他，“来，我给你引见两个人。”月上青朝乌戎身后看过去，那两个翊族人上前一步。乌戎把他们让到眼前，“这两位是强梁王派来的向良都尉和经元中尉。”月上青怔住，“强梁王……昔壬？”经元看一眼向良，“我们是奉壬王之命来寻找月侯爷和千离太子的。”月上青皱起眉，“二十几年没有往来，他找我们干什么？”“主上说有侯爷在，千离太子不会有事。”月上青不吭声。“所以壬王要我们务必找到侯爷和千离太子，带你们回强梁避祸。”月上青还是不声不响。向良又说：“还有，侯爷的次子月弦，正在我强梁万象宫做客。”“弦儿？”月上青终于有了反应，“他还活着？为什么会在强梁？”“主上说要救侯爷家小，所以得到消息后派人连夜赶往雄伯，可惜……还是晚了。不过所幸我们的人马在返程途中遇到了逃出城外身受重伤的二公子，救了他之后便直接带回强梁。”月上青陷入沉思，又不说话了。经元碰了向良一下努努嘴，似乎在提醒他什么。向良会意后从怀里掏出个布包，“主上说，要是找到你们，务必把这个交给月侯爷。”月上青面露疑惑，接过布包，打开：是箭头。……你不是觉得欠我条命吗？今天就让你还上，从此之后你我互不相欠，腾根、强梁也只剩国仇家恨。……只要我月上青还有一口气，腾根、强梁的恩怨，就不再会有完结的一天。……自己说过的话犹在耳边，月上青握住箭头，“乌戎将军，能给我安排个住处吗？”夜里睡不着，月上青披上外袍走出军帐。八月中旬的大赤楞山地区已经不再寒冷，但风还是很凉。月上青紧了紧领口，往营地外走过去。月光下一顶顶青灰的帐篷被镀上一层“银霜”。经过围着篝火余烬的守卫，有人在他身后议论：“我们去攻打咎部，为什么要拣个翊族老头带着？”“就是，好吃好喝不说，连帐篷都自己住一顶。将军为什么这么优待他？”“你别瞎说了，听说他是雄伯人。”“雄伯人？雄伯人不都是负洛族吗？”“还什么雄伯不雄伯，天下已经没有雄伯了。”“嘘，你们小点声。”“他又听不懂。”“你怎么知道？雄伯和甲作人大都懂乌棱语。”……营地旁边有条两进河，过了河不远就是咎部地界，河水的源头正是孟努卢卢湖。月上青走到河边，水面也被照得银白一片，只不过随着河水的流淌，月光成了细碎的鳞片，铺满望不到头的整个河面。哗啦哗啦哗啦——水声绵延不绝，月上青盯着闪烁河面的视线逐渐放空模糊：二十七年前落梦山上，也是这样的长河流水。……天气热，月上青在潺水河边洗把脸，继续往仙人潭方向走。仙人潭是腾根宝地，虽然没有传说中能让人长生不老那么神奇的功效，但治疗一些疾病、加速内伤痊愈的作用还是有的，而且经常用潭水沐浴，确实可以使人看起来更加年轻精力充沛。月上青每年七、八两个月都在落梦山脚下练兵，难免磕磕碰碰受些轻伤，闲暇时他就会到仙人潭泡汤沐浴疗伤解乏。不过伏天泡温泉要稍微注意，否则容易昏厥。落梦山为腾根王室所有，月上青从小就整天混在山上玩，仙人潭自然没少去，什么时候该怎么泡，他比谁都清楚。仙人潭所处的位置地势险要，月氏先祖只命人沿水建了座简易行宫。不过说是简易，建造伊始也还是耗资巨万，所以仙人潭大部分是露天的，只有小股水流被引进宫内。落梦山山脚下守卫森严，到了山上反而几乎碰不到什么人。行宫平时只有几个内侍看守再偶尔打扫。月上青每次来都是孤身一人不带随侍，泡泡温泉住一夜就走。像往常一样，月上青在天黑前赶到了仙人潭。内侍伺候他脱完衣服进入水中就被打发走了。仙人潭很大，是个狭长的月牙形，一端在行宫之内，一端紧邻峭壁，峭壁上的悬崖俗称碎骨崖。碎骨崖之下是强梁国境。山高路险，碎骨崖下的守卫有限，以前曾有人冒死爬上山偷泡仙人潭，但毕竟跌下碎骨崖就是粉身碎骨，几十年也没几个人能成功爬到山顶，所以腾根这边并没有为此增加守卫人数。悬崖边上风景好，月上青格外喜欢那一端，游过去靠住石榻坐在水里闭着眼睛半梦半醒正觉得周身舒畅，忽然听见水里咕噜一声。他睁眼四下看看，似乎没什么异常，闭了眼睛重新靠回去，可接着又是咕噜一声。月上青觉得有些不对，起身伸手从岸边捡了块大石头。等到第三声“咕噜”响起，月上青已经确认了声音来源的方向并狠狠将手里的石头朝那源头丢了出去。水里瞬间泛起一片血红，月上青淌着水跑到那抹红跟前：水中是个人形，长发四下漂散。他伸手一捞，一双白花花的膀子先露出来。月上青心中一惊：不会是个姑娘吧？！再往上用力一拽：不是姑娘，是小伙子。没办法，只能先救人。月上青把人抱上岸检查了一番：感觉像是中暑昏厥又被他的石头砸伤。把人抱进行宫叫内侍拿来止血散、冰砖和绿豆汤，月上青给他敷上冰又包扎了头上的伤口。看样子是个贵族公子，可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来偷泡仙人潭？偷入皇家禁地是重罪，腾根人应该没那么大胆子，难道……“啊——疼……”昏着的人醒了。他揉揉头坐起来，一个披头散发男人进入视线，“你是谁？”月上青嘴巴一撇鼻孔仰得老高，“哼，我还没问你是谁，为什么要偷跑到仙人潭沐浴温泉，你倒先问起我了？”“呃……好吧。”那人低头想一想，“我十五岁的时候骑马摔断了腿，虽然很快长好，但之后每逢阴天下雨都会不舒服。今年年初随父王去到雄伯又受风寒，最近几个月腿越来越疼，严重时几乎无法行走。医师说如果能有机会多泡泡有治愈功效的汤泉，疼痛会有所缓解。谁都知道，九国十部治伤最有效的就是仙人潭，可强梁、腾根对于成阳、命水两地的争夺由来已久，月前两国使者在腾简相遇还出口不逊相互对骂过。另外正式出访即便可行，要有的礼节和过程又过于繁缛，于是昨天我干脆冒死偷偷爬上碎骨崖。但没有伤害你们的守卫，我只先让人把他们迷晕了。”月上青听得渐渐皱起眉头，“让人把我们的守卫迷晕？还有什么出访？父王？腾根与强梁的属地之争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到底是什么人？”“嗯……我是强梁太子，昔壬。”月上青愣了，愣一会儿突然大笑，“哈哈哈哈……我当是腾根女神显灵现身，搞了半天是强梁太子越境偷汤！哈哈哈哈……”昔壬平静地看着月上青笑完，“那现在能告诉我你是什么人了吗？”“我？”月上青还是想笑，“哈哈，不过区区腾根三王子，可比不得太子殿下。”昔壬不理会月上青的揶揄，“不管什么太子、王子，这么衣冠不整狼狈不堪地坐在水边交谈好像都不合适吧？”月上青看看赤（和谐）身裸（和谐）体的昔壬和只随便套了件中衣的自己，又开始笑。叫人拿来两身干净衣服，一边换着月上青又问昔壬为什么会昏倒在水中。昔壬把还没干透的头发拢到脑后绑好。“我本来泡的好好的，忽然听见有人下水，怕被发现，就屏住呼吸藏进了水中。可不知哪飞来块石头砸到我，就晕了。你有看到是哪里掉下石头来吗？”“呃……没有。”“那你以后要小心，远离我昏倒的地方，别再被砸了才好。”“嘿嘿，好的。”月上青装傻，干笑两声，“晚上请殿下品尝我们腾根特产的‘醉不归’怎么样？”“好啊！”听说有酒，“飞来横石”的事被昔壬彻底忘到了脑后。一忘，就是二十七年。当晚碎骨崖边，良辰美景，名酒佳肴。月上青与昔壬一见如故喝到烂醉如泥。月上青当即留昔壬在仙人潭养伤。等到昔壬头上的新伤痊愈，腿上的旧伤也养好了，两人成了无话不谈的至交。腾根的名山大川九国之中数一数二，离开仙人潭月上青又带昔壬游览各处名胜。晴南山路遇巨蟒，昔壬险些丧命，千钧一发之际，是月上青用南乌弓同时射出三箭救下他一命，所以后来月上青也同样用南乌弓一箭射中昔壬恩断义绝。强梁，万象宫。强梁王昔壬正在看书，有人来报，说是错断到腾简迎亲的队伍来了有近四千人，而且都带着兵器和辎重。强梁凡城西侧的西山林，是错断到腾简的必经之路，而凡城又是往都城强梁城输送粮草的必经之路，乃强梁重地。昔壬合上书，捋了捋花白的胡子，“调六千强梁城守军，待错断迎亲队伍途经西山林时务必仔细盘查，疑似兵卒者统统扣押，确为嫁娶仪仗卤簿所用人马可以放行。孤要逆贼楚烈亲自给个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