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风满楼千颜成为祖明夫人半月有余,终于等到了祖明王离宫。 九、十两月祖明海军集中练兵,历代祖明王每年到了这个时候都会出海一阵子。观海阁,顾名思义,本是为观赏海景而建。虽然也在王宫之内,却是孤零零立在宫中内海里的一幢独立阁楼,要乘船才能抵达。平时只有有吃用物品需要运送才有专船过去。千颜先是打听清楚了送东西的时间,又装作散步提前到海边去观察了几天,然后支开其他的宫女和随从,只带着白见来到了码头。白见是祖明王出宫前千颜要求召进宫陪自己的。祖明王宠爱千颜,有求必应,很痛快就答应了。码头不大,有重兵把守。千颜让白见找到负责押运的队率,想使钱贿赂,让他们上船。没想到,队率居然拒绝了。没办法,千颜只好亲自来到那个队率跟前。千颜戴了个有一圈黑纱遮着脸的斗笠。她把黑纱撩起来,笑容美艳。队率露出惊讶的表情,“原……原来是新夫人驾临,小人有眼无珠,怠慢了夫人,还请见谅。”千颜笑笑,“卞曲队率铁面无私,哪里有怠慢?”队率更吃惊了,“夫人知道小人的姓名?”千颜还是笑着,“我不仅知道你的姓名,还知道当年祖明、雄伯与穷奇泅龙口岸一役,卞曲上将与七阿将军一舟一骑率领不足五百祖明军,将穷奇两千舟兵一千骑兵打得落花流水,立下赫赫战功,后来却因在废太子的巫蛊悬案中替太子申辩受到牵连,先王一怒之下免去大人水军上将一职贬至队率,还让你专门负责押运送往观海阁的日用物资,一押就是八年。”卞曲目瞪口呆,赶紧跪倒,“夫人言重,不管做什么,只要是为我祖明效力,卞曲绝无怨言。”千颜伸出白玉般的芊芊十指,搭上卞曲污渍斑驳的棕黑袖甲,轻轻扶起他,“想办法带我们上船,不要让其他人知道。我保证明年这个时候,在海上指挥舟船训练水军的将领中,会有卞曲将军的飒飒英姿。”驶向观海阁的途中,白见偷偷问千颜怎么知道卞曲那么多事。千颜掀开船舱窗帘的一角看着平静的海面,“卞曲的事宫里人都知道,想打听并不难。前两天我来走了几趟,有一次碰到卞曲在指挥手下的人搬东西,便随口问了是谁。见他年逾不惑,有大将之风却只是个队率,再加上满脸郁郁不得志的模样,一猜就是个有故事的人。”观海阁有三层,只靠几个石墩支撑立在海中,看着像是悬空的。卞曲说它的下方原本是座很小的岛,后来废太子被关进去,先王下令把小岛高出海面的部分铲掉了。天逐渐阴下来,海面上似乎漂起一层雾气,远远看着,观海阁孤零零地“飘”在那里,格外寂寞。一、二层都有人把守,第三层是废太子苍观可以自由行动的地方。千颜摘掉斗笠和斗篷,身着庶服,连支发簪也没戴,只施了浅淡妆容。她让白见和卞曲都等在下面,自己一个人上去了。祖明四季炎热潮湿,观海阁是八角的塔形阁楼,八面通风。屋高风急,沿着木阶一步步走上去,风声越来越响。最先看到的是迎面扑来的一道白纱帐。千颜停住脚步,环顾四周,屋子里的状况跟她预想的差不多。没什么摆设,只有床、榻和吃饭用的桌椅。八面的窗都敞着,本是遮挡用的纱帐被吹得满屋满眼。隔着重重白纱,延伸至外的亭台上一个瘦高的背影,宽大的袖袍和一头散乱的灰白长发被吹得比纱帐还张扬。那无疑就是废太子苍观了。千颜定了定心神,小心翼翼地朝苍观走过去,可刚走两步,他就转过身,动作轻缓,声音也很平淡。“谁?”千颜停住脚步,“我是……雄伯的公主,千颜。”苍观垂着眼帘,并不看千颜,声音里似乎多了点惊喜,“雄伯王来了?!”千颜一愣:他不知道雄伯的事?那应该也不知道我嫁给她弟弟成为祖明夫人的事了?“嗯……没有,父王他没来。”“哦,是么。”苍观似乎有些失望,“公主殿下是随王兄而来?雄伯王他还好吗?”果然是不知道。千颜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而且两人这样远远地一问一答有些奇怪,苍观始终没有抬眼看她。正犹豫着该怎么办,苍观自己进来了,千颜又上前两步,这才发现了他的异样。“殿下的眼睛……”千颜小心翼翼地张口。苍观笑笑,很坦然,“看不见了。”“先王他知道吗?”“先王?”苍观皱起眉头,“公主殿下是说……先祖庄王?”祖明庄王是苍观祖父的谥号。千颜更吃惊了:他连自己的父亲已经驾崩都不知道!“呃……我是说伯王,祖明王。雄伯有个地方的方言把‘伯’叫‘玄’,来时在那里停留随便学了几句,刚才不小心说错了。伯王他知道吗?”老祖明王的名字是苍伯,千颜不想一些苍观不知道的事由她说出来,而且也有些不忍心,随口就编了个说辞。苍观毫不怀疑地信了,还给千颜让座,给她倒茶。看苍观的动作并不像看不见的人,可近了就能看出他已经萎缩的双眼并不是盲了一两天而已。倒完茶,苍观自己也坐下了,才回答:“只要父王想的话,应该能知道我的情况。”千颜心中感慨:一个连外面发生了什么都完全不知道的被囚禁的废太子,又怎么能确定自己的事是不是能被外面的人知道呢?“嗯——殿下,我可不可以冒昧地问一句……”“我的眼睛是怎么看不见的?”苍观打断千颜的疑问,帮她说出了想说的话。千颜很不好意思,“如果殿下不想说……”“没关系,”苍观笑着,“是有人给我下毒。”“啊?!”千颜瞪大了眼睛。“被关进观海阁第三年,父王曾经来看过我一次。问起巫蛊案跟我到底有没有关系。我说没有。父王当时答应回去重新彻查。当晚有人在我的饭菜里下毒,从那之后我就什么都看不见了。”“下毒?只毒坏了殿下的眼睛?”“嗯,下毒的人好像并不想我死,只是要警告。后来父王再也没来过。确切地说,除了送东西的船,就再也没有其他对岸的人来过。你是这么多年来的第一个。不知道公主殿下为什么会有兴趣探访我这被废已久的太子呢?又是怎么进来的?”千颜盯着苍观细看:还是能看出他与现在的祖明王苍向的相似之处的。只不过苍观形容消瘦双眼黯淡,看起来有些憔悴。但他精神状况似乎还好,这样看来倒是看不出苍观比向王年长。“哦,雄伯水少,我说想坐船。不敢让我出海,就只能在这蟠池里转转。看到观海阁想说过来看看,不想打扰了殿下清修。”千颜一路说一路编,实在说不下去了,就故作沉吟换成别的话题,“嗯……苍真公主呢?她不是会来看你么?”“真儿?父王不允许她上岸,她来看我,只能我在亭台,她在船上。”苍观说什么都很平静,好像不是自己的事。千颜实在无法理解:到底什么样的仇恨,能让一个人要这样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真的只是因为一桩始终没有定论的悬案?“那……我还有个疑惑。”“巫蛊案到底跟我有没有关系?”千颜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这人心智健全不呆不傻,处世通透不急不躁,怎么可能会做出那样的事?来到祖明后,千颜曾试图了解当年巫蛊悬案的详细经过,但毕竟已经过去将近十年,又涉及王位之争波及甚广,谈起这件事人人都有所忌讳。千颜一再打听,也只问出个大概:天极一百三十五年,祖明王宫里突然盛行起一种怪病,得了这种病的人先是神志不清胡言乱语,然后便陷入昏迷不再醒来,直到最后睡死在梦中。可奇怪的是,宫中各宫各院都有人先后染病,甚至最后连老祖明王也病倒了,太子东宫的人却没一个有事的。当时还是太子的苍观临危受命,总览宫中上下事务。御用医师、民间神医被一一找来,结果全都束手无策。眼看着老祖明王也陷入昏迷,几乎要着手准备后事,所有人都一筹莫展之际,苍观最小的弟弟,也就是祖明王最小的儿子,七王子苍凌,不知从哪找来个法师,说是宫中有人施巫术放蛊毒。法师做法三天三夜,之前病倒并还活着的人都逐渐清醒。接下来自然就是彻查是什么人放蛊。东宫没人中毒,嫌疑最大,查得最细。很快发现就在怪病盛行前不久,东宫刚找了两名异族舞女入宫。经过进一步调查,又发现,这两名女子正是来自擅长巫蛊之术的蛊部落。两名蛊部女子被带走,招认是太子妃要她们在宫中施蛊术害人,并供出太子妃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害死老祖明王,好让太子早日登基继承王位。而且她们说,太子虽然没有直接参与,但对妻子的所作所为却心知肚明。祖明王下令诛了太子妃的三族,废掉太子关入观海阁。整个东宫只有苍真因为年仅七岁,又是从小在王后身边长大备受宠爱,免于受到牵连。其余所有的人,杀的杀关的关,几乎无一幸免。苍观没有立刻回答千颜,慢悠悠给她续了杯茶,说:“天底下哪有那么傻的人?早晚都是自己的东西,偏要冒着丢掉性命的危险急着去拿?其实这些父王心里也清楚,不过人证物证确凿,查了许久没有其它进展,受蛊毒所害的人又整日里联名上奏要求严办。父王大概也是没办法吧。”离开观海阁的时候下雨了,不大。千颜一路上靠在窗边一言不发。直到下船,她问卞曲,“为什么先王驾崩都不告诉太子殿下?难道遗诏有专门的嘱托?”卞曲撑开把伞递给白见,看着千颜身后,“离了蟠池,夫人的安全卞曲就不能再保证。请夫人千万小心,时时提防。”蟠池是这宫中内海的别名。千颜觉得卞曲话里有话,“提防?提防谁?”卞曲不回答,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蒙蒙细雨里的远处。千颜转头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是赤螭宫的方向——祖明王的正室,现在的王后寝殿所在。千颜不再多问,道了谢,跟白见离开。月上青抵达烈焰村第七天了,却始终无法突破错断大军的封锁冲到烈焰河沿岸。不敢轻易打草惊蛇,他只能带着他的五百鬼虎兵躲在村子附近的树林里继续等待时机。